退出阅读

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昆古尼尔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0%
卷三 家园 第五十四章 夜火

卷三 家园

第五十四章 夜火

“别担心,”眼光朝向不远处的“锋火曲径”,杰罗姆淡淡地说,“只要站稳了脚跟,有谁再想赶咱们走,可就没那么容易。”
房屋整体状况差强人意:中规中矩的二层楼房,没做不必要的装潢,黄杨木梯级踩上去还算结实,平缓屋顶可拿来晾晒大件织物,最后一名房客离开后空置了个多星期;六、七个大房间外加厨房、储藏室等等,面积比歌罗梅的鬼屋稍小,背面空间紧张,门前附赠一块没精打采的草皮。首都地价寸土寸金,以上状况也在预料之中。
即便官方态度模糊,有意低调处理,谣言的风潮已然愈演愈烈。专家们得不出叫人信服的结论,几个宗教团体马上提出更“超前”的解释,把莫名天火视作预兆或警示,建议将事故现场永久弃置,竖起隔离墙,组织信徒定期膜拜。老牌占星师威廉·瑞第独树一帜,三天内出版小册子《天体连珠现象与异常地质活动的历史溯源》,并随手抽出一张旧讲稿,宣称自己早在十年前、已透过光谱分析法精确预见到今天这一幕,并强烈建议参议会恢复对天文观测的资助。
想到这里,这一位不太情愿地挪过去,伸手拉拉扯扯,嘴里含糊说几两软话。一眼识破对方的小把戏,莎乐美全不领情,眼望池水说:“我累了,今天先这样吧。你自己找个防火的房间,小心别着凉。”
主人手指微动,穿着单薄长袜的女仆打开柜橱门,把自己反锁进去。杰罗姆这才发觉她是个制作精良的人偶,看来有易装癖的死灵法师专业水平不低。“别叫我怪……”又是不停拐弯的说话方式,纵使对着原人不像刚开始那样心下惴惴,三名客人仍觉难以忍受。
“哈!总算逮着你啦!”上前一步,冲她指指点点说,“难怪最近什么事都跟我唱反调,原来是为你们家那账本啊!说我乱花钱,你怎么不说自个小气得要命?连个钟点工都不舍得雇,还故意当着我面前刷盘子、洗衣服,什么‘住大房子人家好怕怕哟’,直接讲自己超级吝啬就好了……这种糗事传扬出去,以后我可怎么见人?”
对这答复轻哼一声,莎乐美斜眼看着他,“确定能赚回本钱?如果搞砸了,扣你一年零用钱,老实跟着我吃蘑菇吧!”
“没记错的话,”杰罗姆叹口气说,“新买的房子就在火场中央。”
一点零碎口角也许明天就会过去,不过,是时候活得现实些了。
断壁残垣,一场火足足烧了九十分钟,现场依然挺立的焦木柱、加起来都不够修补森特先生的小房子。用手杖拨弄下脚边的残余物,杰罗姆游目四顾——半个街区基本土崩瓦解,踢开草木灰,下方地面的石砖变作熔融状、契合部位烧成琉璃质地的一团,再也难分彼此。现场显然经过强有力的高温洗礼,一般火灾势头不会如此猛烈。
“看情形吧。如果土地拍卖,我考虑在这一片建个大点的房子。”
擦擦蒙尘的垫子,今天来回奔波几趟,森特先生总算安顿下来,松口气道:“这也好。刚才要都是真的,对谈生意有害无益。爽快地说,你有些不动产,我想买下来。价钱敲定、看过房子后两天内成交。”
房产商敲两下湿漉漉的门扉,好半天才有人应门。
气得掀起一捧水花,嘴唇咬得发白,莎乐美愤愤道:“好一个男子汉!兴致一上来嘴甜的像抹了蜜,一完事马上翻脸不认账……欺负我可千万别手软!一开始要不是住什么破高层,怎么会连个房子都买不着?防火就造破烂喷水池……知道这几天你一共花了多少钱?!”
出人预料的是,主人新修葺的宅邸远没有想象中那样奢华富丽。两层方砖之间浇注大量混凝土,表面以黄砂岩板材作装饰,除去厚达八寸的墙体,敦实的米黄色调平易近人,整体风格素淡简约。房屋面积并不夸张,地基被构筑成拉长的矩形,两层楼房高度与周边建筑持平,闲人们路过时也犯不着抱怨豪宅遮挡了街上的日头。私邸跟公园格调统一,中间为火灾幸存的木头小楼留出足够间距,行事无可指摘,也传达了主人低调务实的作风。
“玩真的?”发觉妻子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森特先生木然道,“你这么尽责让我很宽心,搞建筑的窟窿我会堵上,明天把咱俩的印信分开好了,放在一块对财务制度很不利。”
森特先生冲两边打打眼色,其余两人装没看见,他只得勉为其难,打断对方道:“和_图_书你看,我还有些琐事,是不是先把正事办妥?”
松松又紧又湿的衣领,森特先生万没料到、刚来几天自己就沦落到这地步。找个售房的难比登天,唯一认识的本地人又是位活宝,以后的日子只怕也好过不到哪去。
杰罗姆说:“既然活在个疯狂的世界上,发点小疯也不为过。”
杰罗姆不快地说:“我发现你这人特别喜欢挑刺嘛。这个不好,那个不爱,表面上还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自己乐意又不直说,非等着别人拐弯迁就你……喂,见过烧死的人没?外焦里嫩,闻起来跟昨晚的烤肉差不多,闷烧羊排七分熟够不够?人排呢?”
在途径此地的行人眼中,“詹森·马龙公益园地”和旁边的私宅仿佛是一夜间竖立起来的。第一天只见石料与鹰架,第二天傍晚、主体建筑便稍具雏形。一周不到的工夫,凹凸的砖地被大块矩形花岗石取代,湿泥中埋下矢车菊种子,饮水池翻涌清澈涓流……这伙人不像在搞建筑,倒好像堆叠积木似的,工作现场的迅捷高效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直接移栽几株苹果树跟山桑子,有效改变了街区刻板苍白的原貌,而对那位慷慨实业家的种种揣测也自然成为时髦谈资。
“市政厅没能力给出合理的解释,难道还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补偿?如果市民的合法财产得不到切实保护,难道我们交纳的税金是拿来喂养野狼?!”发言人义愤填膺,不少自带小折凳、坐在废墟上的屋主做出大声响应,旁边看守楼房的士兵也被迫成为演说听众。“绞死纵火犯!赔偿地产主的损失!解散城里所有邪教!禁止偶像崇拜!”
死一样的沉默。对方安安静静张开嘴,把涂满奶油的烤面包圈一口一口吃完,眼光不时随下颌的动作飘来飘去。好半晌工夫,屋里只听见干涩的咀嚼声,杰罗姆感觉心里冷飕飕的,后背一片冰凉,哈瑞先生和杂货店老板禁不住脸色发白——死灵师果然少有健全人士。
雨线柔丝般不具质感,触手可及又恍若无物,新鲜滋味消退之前,人们会带着欣喜之情观赏桥墩下帘幕般的水汽。蒸腾作用在这里似乎无须热源,凉幽幽的烟状物从所有暗角细缝中冒个不停,苔藓跟砖缝里喜阴的杂草每一秒都在疯长,沟渠水位时刻攀升、却总也不见满溢出来——如同这片湿地一样,被无节制的恣肆生机彻底吞没着。
火灾过去一周后,事件余波未平,市政厅貌似突然接到什么利好消息,半夜里发布公有土地拍卖公告。短短四十八小时,拍卖会在仅有三名竞标人的情况下草草开场,半条街的地皮,统共举了七、八回牌子便轻松易主。桥区入口处的大片焦土被“某不具名大亨”纳入囊中,灾后重建计划迅速启动,最终结果堪称皆大欢喜。
莎乐美不为所动,静静地说:“不都这样么?自己看不着自己,总觉得是别人不讲道理。照你的意思,也让我跟别的女人一样,整天坐在镜子对面戴首饰玩?本来你对钱也没什么概念,来得容易去得更快,可这屋里总得有一个精打细算的,你当我乐意跟账本打交道?”
软磨硬泡下,杰罗姆正待放松口风,突然捕捉到一抹异常天候,窗外有大量烟云盘踞,不远处似乎发生了严重火灾。走近落地窗向下观望,桥区入口的街道陷入火海,赶来施救的人排成长列传递清水。
森特先生冷淡地说:“你以为,死灵法师有本事摧毁半条街?”
※※※
莎乐美暗施拳脚,在他耳边“嘶嘶”作响地吹口气。紧搂住她腰,杰罗姆伸手指指不远处堆放石材的位置。“看,那就是咱们的新房子,我特意让人建一个给小老鼠玩的狭窄迷宫,白天把你锁在里头,免得地方太大,坏了你的兴致。至于这边,花坛中间会建造饮水池,休憩室做成蘑菇形状的如何?灵堂正堵在公园入口处,剪彩前三天拆除掉,等石匠们把半身像刻好,老先生就此永垂不朽,每天陪着小朋友们荡秋千、坐滑梯……嗯嗯,想想都觉得吓人。别忘了,这可是首都第一座私人建造的纪念公园,相信将来的人流定然不少。”
工程进展异常顺利,剪彩当天,赶来看热闹的市民挤得满满当当。诵读完简短的悼念文章,森特先生准时出现为雕像揭幕,喝一口池水、再动两下剪刀,五分钟不到便钻进马车一溜烟走了。这天傍晚,搬离住了四周的“穹顶”套房和*图*书,一家子人不声不响迁入新居,窗口陆续亮起烛光,莫名火灾引发的事件也算暂告一段落。
“慢点敲,离死还远呢。”本来湿度已经很高,房主一开口,杰罗姆立时浑身发怵。一句话恨不得拐七八个弯儿,阴阳怪气的调门叫人听得面颊冰凉,辨不清此人是男是女。撇一眼哈瑞先生,这小子也忍不住打个寒战,摘下护目镜拭去额头的水点。
细读画像底下的名字,莎乐美自言自语道:“‘詹森·马龙公益园地’吗?老先生挺会起名的。喂,再着火怎么办?有把握吗你?”
“别担心,”咽一口唾沫,杂货店老板强作镇定,“死灵法师没你们想得那么变态。因为不怕关节炎、又是个小气鬼,为了赚点房租,明明有地段不错的房子,反倒住在这淋雨玩。找中介机构有难度,不如直接跟房主谈……‘两栖动物’经营人偶会馆,待会儿别少见多怪。”
“想把人吊起来饶舌?先让客人坐下再说呀!”选一张最舒服的椅子,哈瑞先生一屁股落空,径直跌坐在地,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谁知道呢,他毕竟有提到火灾这个词。你见过这家伙的,脑子短路,一时想不开入了什么邪教也不出奇。”环抱双手,哈瑞摩擦着下巴,沉吟一会儿说,“我估计,治安官会对他用点强硬手段,一旦招供就直接吊起来,也算有了个交代。唉!可怜呐!”
屋主伸一根颀长的手指,意思好像是说“稍等片刻”,接着从壁龛中取出个滚开的茶壶,背过身去吁着气、把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由开水中捞出来,继而送到自己咽喉部位挤压揉搓。看不见具体情形,虽然心中好奇,可一听到连串滑腻腻的诡异声响,森特先生暗忖、瞧不见应当更好,免得事后想起来心里别扭。
全身被油性皮革包裹,脸上只留个可供呼吸的洞,外头还加罩玻璃护目镜……杂货店老板打扮得如同参加水下作业,所幸街上罕见行人,跟他走在闹市区很容易招来闲人围观。耳朵给包在发套里,哈瑞先生不自觉地提高音量。“搬去外城区也比这里强啊!你看,中午刚过、都能拿来试验防水性能了,两栖动物才受得了这样的湿度!”
房产商紧紧怀里的文件,使劲给杂货店老板打手势,反应过来的哈瑞大声说:“少造谣吧!治安官迟早得关你几个月!咱们快走。”
时间不早,杰罗姆没工夫考虑死灵法师的险恶忠告,紧走几步,在桥区入口处和狄米崔碰头,然后驱车赶往城市外围,会见学院校长。
“酷毙了!这间屋竟然不受高温影响!真想拆下门板来瞧瞧!”
“说真的?”哈瑞吃惊地瞪大眼睛,“打算从草灰上修菜畦吗!”
三人额头见汗,对方颓废的说话方式杀伤力不小。早盼着最后这句,杂货店老板狠命伸个懒腰,借机长舒一口闷气。杰罗姆和房产商先后制造些杂音,免得在死灵师旁边遭遇冷场、进退两难可就惨了。
刚开始还有意摘下手套,感受片刻周围透着绿意的潮润空气,不一会儿工夫,森特先生就有了关节湿冷的错觉,不由把自己裹个严实。“甘露区”的独特景观今天令他开了眼界:对“雨水”的分类竟然多达十余种,眼前这种被称作“卷坡”,意指下沉的冷空气在高海拔山岳间形成的雾状降水。据房产商介绍,“卷坡”出现的频率并不高,造成的不快却首屈一指,关节炎与其他骨病患者对此深恶痛绝。
火炉烧得正旺,茶水和各色糕点整齐摆放在矮脚桌上,居家用品一应俱全,配松软坐垫的椅子看到都感觉舒适异常。温暖干燥,门里门外两重天地……不过比起器物陈设,这家主人更值得啧啧称奇:两只眼睛一黄一绿,乌亮长发光可鉴人、被形如八脚蜘蛛的发卡紧箍起来。长袍下摆装有狐尾毛饰,领口和衣袖波浪形卷边很是惹眼,黑天鹅绒面料搭配涂了香膏、毫无瑕疵的脸庞,色调反差令人目眩。有那么一会儿,大家还以为错踏进某位贵妇人主持的沙龙——假如这花哨的家伙不是个男人,整体气氛将变得协调许多。
白日里打个寒战,杂货店老板忽然意识到自己商铺中存有不少违禁品,真查起来确实不好解释。咽一口唾沫,他撇撇嘴说:“准备怎么办?我还认识其他卖家,实在不行,客栈老板也能腾出点地方。”
见她下意识地扬手攥拳,杰罗姆迅速闪身避开,莎乐美知道打不着他,不由侧过头去双和图书唇紧抿,右手遮住小半边脸庞、眨眼就要掉下泪来。这举动显著属于半假半真,森特先生心里盘算:不上去安慰两句吧,假戏真做时自己定然要倒霉,上去安慰两句的话,一旦她养成了习惯、倒霉的还是自己无疑。无论怎么挣扎,最后都会落入对方计算之中,长痛不如短痛,大不了从其他方面补回来好了。
重重疑窦又添一层。杰罗姆才不信“紫色闪电”或“邪教作祟”的说法,他猜测,屋里或许有施展强力召唤法术的痕迹,具体召唤的是什么破玩意儿,他自己也摸不着头绪。不过灾害规模虽大,却没造成多少伤亡,各种坊间传说也因此得到幸存者的大力支持。
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温吞而低沉、稍带点拘谨意味,听上去前后判若两人。屋主的外表跟这把声线产生奇特的契合,扮相忽然变得顺眼许多,恐怕日常做生意时就是用的这调门。“别叫我怪胎,你自己未见得好到哪去。啊……房产商先生,又有人对地皮感兴趣?”
※※※
算起来这两位结婚将近半年,倘若人与人相互熟识需要十个月左右,甜蜜热辣的新婚期也已然过去一大半。
应声回头,说话的是杂货店老板、列维的表弟哈瑞。见到杰罗姆,对方不好意思道:“抱歉,老兄。实在没想到他竟是这种人。”
“呃,意思是价钱有所变动?”
森特先生向学院提供一笔捐助,顺道把狄米崔丢进去打磨打磨,还特意叮嘱他的导师,有什么厉害手段尽管使出来,用不着对他另眼相看。回到“穹顶”时夜色已深,没想到莎乐美和盖瑞小姐还在饭桌边等他,连汪汪也被迫饿着肚子守在门口。一坐定就有人揉肩捶背,贴身撒娇令他头皮发麻。看来,狄米崔的下场对小女孩构成有力震慑,跟寄宿学校比起来、家庭教师倒成了天堂般的待遇。
开门的女仆为森特先生殷勤保管外套,屋门一关,杂货店老板抹把脸抢着道:“怪胎,我给你找来个有钱的主顾。”
眨眼三天过去,市政厅组建火灾事故调查小组,几度采样分析研究,很快得出结论——据说这场火源于“特殊气旋作用下异常大气放电引发的内燃效应”——自然是一派胡言,找不出任何可能诱因;所有嫌疑人一律被无罪开释,感谢市民们对调查工作的支持和理解,至于损失补偿工作,可谓迅速高效。以街区最初承建方提供的房屋报价为准,考虑地价增幅、市民财产损失与适当的折旧,直接赎回了半条街的产权。无家可归者暂时安置在外城区市府所有的旅社中,原房产所有人再次购地可享受一定优惠,等等。
“听着你们已经谈拢了。”摘下假发套,把脸上戴的一层柔软面具挂到晾衣绳上,死灵师的本来面貌意外的清秀,轮廓平缓,眉毛都给剔掉,很适合装扮成各色人等。“知道吗,我这会儿正落魄呢。”他疲倦地按揉颧骨,喃喃地说,“馆里有三四个人偶急等维护,客人的趣味让我这个跟尸体打交道的都有点恶心,身体状况不佳,近来贫血很严重……要是能挺过‘第四针’,以后食物的花销就彻底省下啦,可公会催缴会费又没的商量,几处关节老化严重,亲戚们早都不相往来……唉,当初怎么就走上这条路?懒得做人,反而麻烦更多……”
刚获悉自己有个降头师邻居,森特先生总算明白、有些人无论走到哪,想正常过活都是种奢望。房屋原主临行恋恋不舍,眼光环视一遍门厅,伸出食指表示还有话说。
若非还有一名死难者,趁火打劫的举动只会更加出格,这段时间最难过的当属市政厅——半个街区地皮面临严重贬值,搞不清事故原因,安全问题令清理工作一拖再拖;慕名而来的信众和闲人络绎不绝,半夜常见躺在废墟上“接受能量洗礼”的变态,治安状况不容乐观。是否对土地进行拍卖仍悬而未决,看样子,感兴趣的投资方都和殡葬业脱不了干系——建造殡仪馆或骨灰陈列室,无疑要对附近地价产生负面影响,除此之外,改造成公共用地的呼声也一直存在。
“不觉得这么干很卑鄙吗?”眼望灵堂上的死者画像,莎乐美偏着头问,“谁知道是不是你放的火?”
“我有种感觉,仅供参考。最近这一带气氛特别压抑,太阳落山以后,整条街罕见行人,邻居们看我时都显得怪怪的,表情像火气十足的样儿……”三名听众不约而同摸摸自个的脸颊,心里已经和-图-书有些窝火,死灵师很快地说,“注意防火防盗,最好过两天再入住,找个灵验的教派做做祷告,多加小心……”还没说完,这家伙就给左右架起来拖走,现场只留下杰罗姆和丈量尺寸的建筑师。
听得频频点头,莎乐美一边撩水玩,一边不紧不慢地说:“原来这样啊。一开始比谁都笃定,说什么‘发点疯无所谓’,好像蛮有把握的样子,其实还不是怕得要命。”
当地居民称,起火前传来连串巨响和异光,连睡梦中的都给惊醒过来,不少人在室外围观,自不会呆等着引火烧身。住客们犯不着为别人的财产玩命,逃生时显得相当坚决,唯一的遇难者是位瘫痪老人,女儿有事外出,回来却发现房屋陷入火海,再来不及施以援手。
开门速度慢得像蜗牛爬,哈瑞唠唠叨叨,不住提醒杰罗姆和房产商别乱摸、别乱看、别乱喘气……显然,三人中最紧张的就是他。可能终于打扮停当,屋门被稍微拉开道细缝,一只蓝眼睛骨碌碌转悠两圈,变了形的门轴这才缓慢拧转。淡黄色暖光扑面而来,三位客人眼前一花,对门厅里的情形吃惊不小。
森特先生没答话,心想“菜畦”也是种很贴切的提法了。
现在杰罗姆明白哈瑞叫他“怪胎”的原因了。眼前这位俨然是个悲观主义的原型,身体羸弱不说,心理压力也没得到有效疏导。只看几眼、几可肯定小时候经历过不少惨事,连做人都没了动力,年纪轻轻误入歧途,这会儿悔之已晚……常人生长发育若是条上扬的曲线,这人显然早走上下坡路,就快触及表格的最低点。
见他走过来,看守房屋的士兵都懒得挪动。简单攀谈几句,对方表示、屋里只有最基本的生活用品,根本没找到任何异常,派人留守是为保护市民财产,得到的命令仅限于“禁止参观”。
瞄一眼对面灯火黯淡的窗口,确有个人影立在烛台边上一动不动,死灵师恍惚道:“看错了,应该是。邻居们一向死气沉沉。这家住的是祖孙俩,上上个房客入住后搬过来,人不坏,基本不讲话。有几天夜里吧,我发现他们在地上勾画古怪图样,还戴着面具跳舞,兴许是巫毒教的人?听说,这伙神棍对诅咒、降头格外在行,”他忽然想到什么,眼望其他人说,“你们好沉闷,开个玩笑调节下气氛,巫毒教只是迷信吧。要知道,死灵师对负能量挺敏感,或许他们只是内心阴暗?……呃,这还有些别人的糗事,告诉你们作为补偿行不行?”
从高处俯瞰,火场呈现完美的正圆形,堪堪烧掉了半个街区的木结构建筑。外围遭受波及的房屋,有烧毁一小半的、还有烧毁一个角的,风势和野火仿佛为照顾几何形状而特意彩排过。更有趣的是,圆心所在位置还有一栋建筑保存完好——巫毒教邻居的小木屋变化不大,纵使窗玻璃给烈焰烧化,里面的人竟只受了轻伤,现正接受医生的治疗。从焦土残留的痕迹看,别人的屋子像放进火窖中均匀加热过几天,而这口火窖中间部分却是冷的,两个大活人经过九十分钟炼狱炙烤,出炉时还活蹦乱跳,有理智的头脑很难对此发表什么见解。
夫妇二人都有些不可告人的习性,大房子不合莎乐美口味,打理起来也很麻烦。附近区域交通便利,流动人口很多,周围尽是租房住的外地人,邻里之间不相往来,正合适鬼祟的小家庭安静过活……综合考量各种因素,检查过横梁立柱的安全性,森特先生很快接受了原定价格。为防日久生变,几个人直接在阳台上签字画押,转让合同敲定时,日头恰巧隐没于桥体背后,只留下一道氤氲的橘黄滚边。
“没,”落魄死灵师摆摆手,看样子正处于人生的低谷,情绪沮丧得要命,“没这意思。讨价还价多没劲,何况我天生不会数数。”笑得相当凄凉,屋里气温都骤降几度,“就是想找个人聊聊,整天对着死人和变态,你说心烦不心烦?别误会,我才挨了三针,离不死不活还有段距离,这不,今天还买了个烤面包圈作晚饭。”冲着面包圈发一会儿呆,他疑惑地问,“这上头抹的什么呀?……奶油?你确定?我明明跟面包房的说,‘最近有些心悸,不能摄入过多脂肪’,这些人怎么连起码的职业道德都没有呢?等我舔干净这些,晚上睡觉都会胸闷到喘不过气,我还不到三十呀,这日子过的……”
“决定了不讲理?”心中不免有些窝火,杰和图书罗姆眉头微皱。
“急什么,小心晃着腰。”主人拨弄下桌上的银烛台,梦幻般的沙龙景致灰飞烟灭。回到现实的三人左右打量,四壁寥落,见不到丝毫活气,屋里的陈设唯有暗淡的化妆台、盛火炭的铁熨斗、烫衣板和棺材似的睡床,巨大落差叫人心生寒意。把光鲜戏服脱下来,里头只穿件褐麻布衬衫,死灵师指指木头墩子样的圆坐垫,自己当先坐到烫衣板上。“跟‘吓死人’借的旧投影仪,有三种场景可选,刚才该搞个墓穴出来。各位,后台看起来怎么样?”
一路频频交头接耳,这伙人都变得相当健谈,总算地方距离不远,乘车只要十分钟左右。房屋建在靠近桥区入口的位置,在“晨昏区”称得上挺不错的地段,每天总有几小时阳光普照,走两步就能望见“锋火曲径”延伸下来的金属路轨,交通可说较为便利。
“那是什么地方?烧得好旺盛呀!”小姑娘贴在玻璃上问。
房产商插话道:“这位先生已经翻阅过旧卷宗,上次因为价钱没能谈拢,这回有熟人介绍、现金已经备好,过户手续最迟一星期办妥。”
“我怎么觉得,走廊和夹墙太多了些?屋里竟然还有个喷泉?”映着泉水理理额发,莎乐美奇怪地问,“首都风格么,这是?”
简单“嗯”了一句,她也没做补救的尝试。走廊中传来小女孩跟汪汪追逐飞跑的笑闹声,杰罗姆出去截住她俩训话,莎乐美顾自进入卧房换衣服,夫妻拌嘴第一次以冷场告终。
森特先生若无其事道:“这叫做有备无患。别看新房子建筑时间超短,我找来的可是最优秀的工程队伍。从里到外全是防火建材,大门是密封设计,外墙能轻易抵挡几小时高温烘烤,走廊等于一套高效通风系统。真出了事不用慌张,喷泉这间屋安排了蓄水装置,天井还能自动排烟……房门一关,正好有条安全通道连着后面两个出口。明后天跟我演练一遍火场逃生的步骤,叫汪汪多注意周围有没有烟味,以后睡觉开着点窗,着起火来空气消耗很快的。”
擦着手,主人竭力挤出个笑容,“我好了,真的。只要有耐心,没什么不能克服的困难。吃饱了做做运动,髋关节的寿命总还有几万次呐,一时还垮不了。咱们走吧,再过一会儿,心脏又要开始闹腾啦。”
“常青藤进阶法力专修学院”历史悠久,是最靠近首都的法师教育机构,不过长期财务状况不佳、甚至赶不上军区指定的地方院校。罗森里亚私人教育盛行,权贵子女大都交给名师指导,首都有影响力的大法师一概从事这类兼职,屁股后头连着长串家世显赫的学徒名单;有钱富商请不动名师,至少也要搞搞小团体教学,身具职衔的退役巫师一向供不应求。这种环境下,集体教学被认为效率低下,教出来的学生千篇一律,公立学校因而生源不济,处境相当尴尬。
“旁边屋里住的是谁?”杰罗姆说,“好像刚有人冲我招手呢。”
杰罗姆心想你明明是乐在其中嘛!嘴上当然随声附和。莎乐美真有些动怒,脸色却越发冷淡。“这么说吧,除非你另请他人,一天账本还攥在我手里,钱柜钥匙就得分成两把保管。财务制度不是说说就算,没入账的钱你最好藏紧些,哪天找不着了,问我要也没有。”
森特先生叹口气,“连死者的女儿都相信我是个慈善家,没想到,最后揭穿我真面目的竟然是你。”捏捏她鼻尖,轻声道,“可得把你的小舌头卷好,不小心被人看了去、就再不敢相信你说的啦!”
“嘿,建筑师来了!明天就开始装修,下午茶时间刚刚好……”
心说所有人的智力水平向你看齐,才会相信这种交代,杰罗姆摇头道:“‘两栖动物’被查封了?……没有就别乱讲,他要是纵火犯,你成为从犯的几率相当高,一个人可点不了这么多火头。反正,强硬手段用在谁身上结果都一样。”
“你不是建议我住在这鬼地方吧?”杰罗姆难受地扭着颈子问。
森特先生惊讶地抬头,发言人似乎是立在个马桶盖上说出这番大话,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特殊立场。屋主们面面相觑,有军人在场,激进的观点没得到任何鼓励。受损街区的建筑大都对外出租,可惜这伙人少有对财产投保的,此时只得响应联合维权的号召,盼望市政厅弥补部分损失。事有凑巧,杰罗姆踏错一步、由住客变成产权人,临时到场非为索赔,而是考查一下眼前的奇景。
  • 字号
    A+
    A-
  • 间距
     
     
     
  • 模式
    白天
    夜间
    护眼
  • 背景
     
     
     
     
     
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