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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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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家园 第五十七章 短途自助观光

卷三 家园

第五十七章 短途自助观光

安静片刻,连铁脑壳的光头也露出古怪神情,水波样的欢呼声令人群转瞬扩大了一圈,硬币如同热铁皮上的跳蚤、“哗啦”扬起一大片。“好孩子”对杜松的格外高看不太承情,只快速施展一道“轻灵术”,不待观众恢复神智,便抢前一步架住铁家伙送出的无匹力道。
造化师这才回过神来,犹犹豫豫说:“先生,这会儿你需要的不是匕首……看来你当真惹毛它啦!呃,请别担心,治安官就快过来……其实趴在背上挺安全的,等它暴走到没力气,许能保住性命吧?”
桥上建筑都是砖石水泥打造,抗震能力过硬,换成木结构屋顶已经给它压垮。狂奔暂告一段落,巨型跳蚤再没力气如飞纵跃,口吐白沫,一瘸一拐绕圈小跑起来。虽然速度仍比较可观,不过跟刚才的玩命疾走相比,至多算是放辔徐行。森特先生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这才发现又绕回桥区入口附近,下方街道上大量闲人奔走追随,叫嚷惊叹声此起彼伏,还有支白花花的祭奠队伍给人流堵在中间。
心念电转,距离“巴哈姆特”停止吸气统共才过去几秒钟时间,不清楚作何用途,造化师摊开手臂跟风衣,仿佛支起一面简陋风帆。下一刻,怪物充分膨大的肺腔大力出气,上颚角质小室内存储的酸液流经多孔的蜗轮状鼻腔、与潮湿空气混合均匀后一举喷薄而出,转瞬腾起大团高温液雾。
没想到还真有救人不恤自身的壮举啊!森特先生很想上前贡献一份力量,完成他未竟的遗愿,不过“强酸烧蚀致死”可不是容易接受的下场,自己又找不到火球闪电远距离赠给“巴哈姆特”……还是先逃到开阔地带,有余地腾挪、再行较量也不迟!
没机会组织完美的计划,目前他只能孤注一掷。将右手绳索放到最长,主动朝“巴哈姆特”插满利刃的头部靠过去,踩着一段獠牙平滑的凹陷处,空出左手胡乱摸索,杰罗姆全凭感觉、仿佛触到了大块晶状体。衣衫猎猎飘舞,没有跌死风险的话,这种经历其实也挺难得。关键时刻自嘲两句,森特先生不顾一切发动“寒冰之触”,只听一声闷响,湿润复眼迅速结满霜花,脚踏的獠牙疯狂掀动,把他狠狠抛回原处。即使眼球抵受住“寒冰之触”的低温,视线也受霜冻影响,肢体协调性显著下降。大家伙再难保持重心稳定,落地时失足侧滑,撞裂屋顶几座烟囱,压弯一根十字形避雷针,最后才勉强直立起身形。
新手们看得哗然一片,杜松不失时机地进行说教,“瞧仔细!近身格斗首先要面对的敌人是恐惧!彪形大汉先天气势占优,可真打起来,头脑灵活的小个子常常更加危险。‘斗志’嘛,跟‘不识好歹’是他妈一回事!脑子里要提前认了输,不如滚回家吃奶算了!”
此时追随祭祀的老少男女皆有亲属新丧,不少旁观市民伸出左臂,由他们在手腕血脉间画条白线,借此分担生者些许哀痛之情。队尾祭祀手执长羽,将众人留下的足迹轻轻抹尽,口中默诵那些“尘归尘、土归土”的长眠祝愿。待他走过身畔,路人纷纷右手紧握、按在额头处瞑目称颂,仿若伴着游魂穿越峡谷山涧,领略片刻静谧的彼岸风光。至此活人结束简短哀悼,死者魂魄随同暮霭中的铃声渐行渐远。
——原地别动,镇定……
——把手给我。
虫云抢先降在对面屋顶,造化师一恢复人形,立即召唤巨型独角仙拦住去路。“巴哈姆特”精疲力竭,跟矮它两头的甲虫角力片刻,不得已半瞎着眼兜转身躯,转往桥下奔逃。此时两侧楼顶各自出现一名身着红衣的治安官:左边铁塔般的壮汉吐气扬声,连环掷出三柄飞斧,前两把几乎削平了跳蚤脸上交错的獠牙,最后一柄精确命中,打得它头部血花四溅;右边那人显然受到“高等加速术”影响,二十尺开外连续七颗“马友夫微流星”争相命中,将目标半边脸颊捣成焦糊肉泥。爆弹划破夜幕时异常绚烂,酷似光华夺目的小股流星雨,乍起即收,从下往上看击打效果一定颇为壮观。
最近一场大规模冲突中,铁家伙曾轻易夺去一小队人的性命,战败后被制成练习靶具、照杜松的话来讲,可谓“战士的当然归宿”了。气味刺鼻,润滑油淋漓了一地,短路令杀戮机器不时扭转腰部轴承、失控地急旋几周,乍看貌似狂野梦境中守望金属平原的破败风车。
两旁的店铺民宅聚集不少市民默默观瞧,每年此刻,祭奠逝者的活动必定如期举行。即便王城平日一刻不得安闲,至少今天日落前后、这属于彼岸世界的短短一小时内,大部分人会放下繁琐的工作,走到门窗跟前目送斜阳西去,稍稍缅怀一下撒手人寰的亲戚友邻。
血肉机械短兵相接,第一回合就掀起四溅星花来。剑刃和泛着机油味、章鱼般灵活的机械臂甫一接触,垂直下压的巨力便带来火辣痛楚——大量动能沿手臂肩膊构成的杠杆向下传导,脊椎间的软组织仿若涂在三明治里的沙拉酱、被咬合的下颚压缩至极点,整个人骤https://m.hetushu.com.com然矮下去小半截。近看类似风干的粘土砖,敌人体表凹凸不平,随便一剑都能剥下连串电容与导线,若没有六条致命长臂从旁牵制,奋力蹴击应当能叫它很快停止运转。不过这一切仅止于片刻空想,莱曼人的活动控制无懈可击,看似伸伸舌头都能够着的胜利、不过像鼠夹上的酸奶酪,草率出击等若自取灭亡。
轰然巨响,水泥浇铸的抗震墙体也现出丝丝裂痕,森特先生不自觉松手取剑,标有“巴哈姆特”的锡制名牌无声跌落,弹起一圈微尘。半寸厚的铁门被一颗生有利齿的脑袋生生挤破,细钢梁本用于加固门板,此时变成一条钢丝围脖、簇拥着黝黑头颅蓦然开裂翻卷。
近七尺高的巨大身架,银闪闪的坚厚外壳已然完全剥落,露出内里火花频现的机械骨骼,胸腔内隐约可见金属心脏勃勃跃动。纵然表面损毁严重,这莱曼人仍属于最危险的敌手——六条手臂挥舞起来全无破绽,一次蓄力猛击可置人于死地,三脚架似的下肢被牢牢固定在原地,使它成为一座活的肉搏机器,近战高手也不敢主动与之对抗。
发出长声惨叫,又一个倒霉蛋仰跌三五尺、烂柿子般翻几个跟头,最后被围观的团员拖回人堆里救治。杜松颔首冷笑,用牙床嗑碎手里的小胡桃,一面咀嚼,一面拿锥子似的眼光扫视还站着的人。
“你是说,”杰罗姆皱着眉沉吟道,“照这样竟然还死不了?!”
※※※
不再理会众人古怪的眼光,这一位转身去探望刚爬起来的倒霉蛋。“好孩子”瘫坐在地,只瞧见团长穿戴的闪光护胫走到自个面前。
尴尬场面出现了,莱曼人一时拿他没办法,“好孩子”趁机顶风做了两次引体向上,好像在搜索对方头部安装视觉装置的部位。只待铁家伙反转扭力、组织反击的瞬间,惯性律再次站到人类一边——损坏的机械臂一收一顿,“好孩子”身体自然发生钟摆运动、借这股力道敏捷地翻个跟头……“轻灵术”作用下,只见他在铁家伙肘关节末端找到个立足点,沿机械臂狐步疾行,紧接着出手一剑——对方水晶状单眼应声破裂、晶体碎屑迎着日光和微风闪耀成一条窄带。
目光自人丛中扫过,杜松微一点头,身材健硕的老兵们左右散开,现出中间那倒霉的获选者来。紧一紧手中短剑,终于有人排众而出,引发不少惊叹和笑骂声;新丁们对获选者单薄的外观大为惊异,老鸟则司空见惯,已经开始评论双方的优劣形势。
距离逃狱发生刚过去分许钟,身后传来阵阵嘈杂噪音,杰罗姆正全神贯注与敌周旋,无暇分神细看。用来逃生的天窗在连续剧震中不住剥裂,大块干硬敷料凑巧冲着怪物脑门狠砸下来。配合这天赐良机,细剑终于抓住一处破绽,转瞬给敌人右眼添一道凄厉疮疤。
结构弱点一经暴露,建筑物再遮不住怪兽的狂力,硬是被它掀翻天花板、成功摆脱了束缚。完整直立起来,“巴哈姆特”比一层楼高出小半截,强壮四肢还拴着残余铁索,看样子是先被团好塞进开口的水泥棺材,然后竖起装铁门的那面厚墙、最终才把小单间密封完全。四肢舒展不开,牢房的居住条件令人发指,杰罗姆对大家伙的狂怒产生一丝同情——虐待动物也不是这样,换成谁能受得了呀?
最先瞧见屋顶上异状的是位修表匠,本来正对着窗边落日擦拭表壳,一抬眼,却跟一头巨兽遥遥相望片刻。暮色中的“巴哈姆特”胸甲反射蓝绿辉光,接连跨越几栋建筑的房檐,巨大身躯落地无声,惊起疏落倦飞的归鸟……腾跃时状似林地间滑行的长臂猿,呼出的热雾被尖利獠牙劈散,再一跳、堪堪从修表匠脑袋上方疾掠而过。
纵然未曾脱离险境,杰罗姆还是脑子卡壳、暂时没法作声。不过五个单音构成的简单词句、明明是发自这片虫云之口——协调无数翅膀的振动频率产生音节,盖过嘈杂背景清晰传递到鼓膜,并且意思明白无误。虽然目睹过许多不可思议的场景,森特先生可没想到能遇上这等奇事……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见大片飞虫凝聚成型,迅速勾勒出一名男子的高大背影,眨眨眼的工夫,体表轮廓就变得平滑致密。
——废物废物废物废物废物废物废物。统统都是。
旧钢盔高举过顶,“烂人”鲍勃第一时间开了盘口。“好孩子G对没娘的铁家伙!我赌G三个照面嘴啃泥,随便加码,上不封顶!”
无匹巨兽的轻灵动作叫他愣一会神,探出头往澄明空气中来回观瞧,只见天边暮星初露端倪,景色十分宜人。修表匠撇撇嘴,眼下正是闲暇时光,人家出来散散步可说天经地义,少见多怪只会惹人笑话。心中释然,这一位重新戴好单片眼镜,接着拂拭温暖表壳去了。
动作有如奔走的羚羊,突然改变方向花去半秒不到,“巴哈姆特”的反应速度远不是蛛丝能及。落空银线还来不及降落粘着,猎物早逃向无准备的另一边。可能腿部供血尚未恢和-图-书复通畅,前脚刚一触地、后足扬起未落的工夫,它忽然失却重心、一头栽倒地面。动起手来水平有限,下方的造化师闪躲倒很及时,几个人呼啦让出小片空地,怪物不慎失足倒没造成人员伤亡。
鉴于刚有人英勇献身,敌我关系总算还比较明确。森特先生没跟随大队人马分散构筑什么“警戒圈”,反而两步攀上外墙、爬到屋顶找根烟囱蹲伏藏匿起来。参考敌人表现出的旺盛斗志,集中力量轰成渣、尽快结束战斗才是最优选择,眼望造化师圈起圆形的薄弱防御,摆好了围猎食草动物的架势,杰罗姆立刻明白、这伙人需要一位装备过大脑的指挥官。可惜没时间沟通协调,只好单干到底、见机行事了。
通过那次危机四伏的旅程,他有幸结识了高智种薇斯帕和现任妻子莎乐美,再怎么健忘、对改变自身命运的转折点也还记忆犹新。昆虫造化师登场比较另类,半年后再次相逢很是突然,不过现实困难摆在眼前,叙旧又无话可说,还是先制住敌人要紧。
手杖重量太低,不足以造成威胁,一阵叮叮当当,连续匹刺也悉数落空。怪物头脸部位被重剑宽窄的半月形獠牙遮蔽严实,仿佛戴了顶超大号颌骨帽,只需左右前后偏转颈项,就能有效格挡密集的刀剑攻势。大部分躯体仍未摆脱窄门框的约束,“巴哈姆特”明显对搔痒似的打击不屑一顾,不断尝试从碎铁片中间挣脱出来,好拿眼前不识好歹的小东西榨汁尝鲜。
据此不远,森特先生已经搭好“绳梯”,长索一端接地,另一端探出窗格,只待蓝芒闪过,立码就能置身事外。不幸目睹这起误伤事故,让他一下子犯了难。下去帮忙兴许自个也得搭进去,可见死不救又着实说不过去……手握细绳,他皱着眉头思索几秒,终于还是暗叫倒霉,把逃生工具塞进腰包,转身面对危险的方向。
酸雾沉降定会造成重大伤亡,造化师尖叫中恢复虫云形态,试图阻止事件发生,投掷斧和微流星先后炸开一片。杰罗姆暗自咒骂,眼下别人再怎么急切都是隔靴挠痒,自己距离最近,总不能坐看局面无法收拾。纵身一跃,手中“破魔之戒”闪烁两次,滑过“巴哈姆特”巨口的瞬间爆出一蓬钢针。事已至此,杰罗姆没机会查看战果,两眼瞅准嵌在怪兽脸骨内的一截飞斧刃锋,借摆荡之力把手腕凑上去刮擦。浑身一松,他整个人向下急坠,左手堪堪扒住二楼屋檐的排水铁槽,就这么悬在半空;身侧怪物则缓慢塌倒,进而轰然跌落地面,肺腔内缓释的余气仿若最后一缕呜咽。
刚上来便戮力以赴,下压的机械臂马力全开,铁家伙指挥另一条长臂由外侧迂回腰击,带起一片呼呼风响。连旁观者都感受到抽击产生的翻涌气流,一旦结实命中,血肉之躯必将脏器破裂、惨死当场。一回合不到,胜负似乎快见分晓,莱曼人腰部轴承发出刺耳轰鸣,余下四条手臂朝反方向逐次展开,以抵消巨大的动量和扭矩力,从正上方俯瞰、酷似蜗牛壳内部的螺旋纹路。一对敌手不仅体形相差悬殊,力量也不在同一级别,新丁们对疯狂的实战演练直感到毛骨悚然,看得眼球凸出、不敢相信真有人完全不在意自个的性命。
“烂人”鲍勃止不住咧开嘴笑笑。自己的估计着实精准,这小子已然无处可躲,只要跳出长臂的攻击圈,照样也算没挺过三个回合,待会儿数钱都要数一阵啦!没料想刚笑到一半,“好孩子”突然收回剑刃,整个人向后奋力腾跃,迎上那条失能的机械臂,然后伸手稳稳扒住,附着在敌人身上一并急旋起来!
没意思替别人收拾残局,杰罗姆迅速观察周边环境地势,脑中组织着最便捷的脱逃路线。退行几步,头顶有扇狭窄气窗,粗栏杆留有两指宽的缝隙。抽出一截剑刃,割断固定身侧牢笼的绳索——刚进来时他就注意过,这些细绳似混有钢线增加强度,由横截面来看确实如此。道具已然齐备,只须将绳索探出气窗,施展“电传送”即可方便脱身。森特先生思虑周详,可惜事急生变,不待他从容施法、突然发生个糟糕的意外:造化师不小心狠踩了“兔隼”的尾巴,小家伙吃痛腾跃,阴差阳错下跟她撞个满怀……结果法杖丢在一旁,人直接昏晕过去,“兔隼”这才明白自己闯下大祸,围着晕倒的女孩惨叫连连。
模糊听完这句,倒霉蛋就给人平托起来,像个胜利者似的簇拥着走远了。沙地上只余下一尊残破钢雕,映着天光不住空挥铁拳。
还来不及讲明事故始末,监牢房顶便给人轰然揭开个小洞——正是森特先生试图逃生的天窗、成了防御链条最薄弱的环节,撑不住“巴哈姆特”大力推斥,被改造为一道临时出口。
不待他说完,场中“好孩子”已然发动致命攻势,短剑披荆斩棘、立刻便要戳穿莱曼人的动力核心。没成想伤痕累累的铁家伙突然短路,距离最近的一条机械臂痉挛中猛力推送,给“准胜利者”当胸一击,打得他烂柿子般滚出去三四步远,趴www•hetushu.com•com在地下半天没回过神来。
左右滑步,倏退倏进,杰罗姆将掌中细剑的柔韧性发挥到极致,拐着弯绕开正面难以攻破的天然胄甲,让攻击落点锁定对方缺乏保护的脖颈。近距离接触这失控猛兽,“巴哈姆特”面颊如同一丛生长茂密的蕨类植物,只不过狭长叶片都换作剃刀似的冷刃;反射点点寒芒,刚才割剩下一半的金属细绳触之即断,其锋快程度可想而知。
“我说大块头未必能赢。”捏碎小胡桃的声音一起,所有人把眼睛齐刷刷转向杜松。随手抛出一枚坚果,团长瞧着它磕在发呆的鲍勃额角上,漫不经心道,“G趴下,这个月找婊子的皮肉钱我全包。”
杰罗姆俯身紧贴墙壁,尽量减少迎风面积,划过面颊的硬物还是十足锋快,割裂开若干细小伤口。显著气压变化扯得他脚步虚浮,又找不着可供抓握的位置,眼看就要主动送上去被对方当点心吃掉。
总之见事不妙、这一位拔腿就跑,难得还记着捎上昏厥的小姐。以最后冲刺的高速飞奔百尺,森特先生一个箭步跃出监房,大有重见天日之感。外面这会儿乱成一团,不少人严阵以待,各色召唤生物虎视眈眈,外形不一的法杖对准了唯一的出口。幸好没发生误射,杰罗姆和掂在肩上的造化师得到众人接应,一时间声势大壮。
宽边帽及时出现,下面却露出半张骇人面目:皮肤如失水朽木,密集疮疤类似爬虫类体表的鱼鳞瘢,只一双眼睛还在夜色中闪烁,让人想起破败祭坛中阴燃的余火。杰罗姆迷迷糊糊抬起右手,这才发觉腕脉附近添一道新伤,对方指掌牢牢拽住他,却因为血水的灼人热力畏缩一下。把杰罗姆拉上房檐,造化师立刻深藏脸目,眼光移到楼下熙攘街道上,再没多说一个字。
稍微蓄劲,大家伙撇开四条长腿,两步跨到屋顶边缘。体重虽不低,可跑跳无声、宽大脚掌抓地有力,“巴哈姆特”活动时身形也非常稳健。包围人众起一阵骚动,距离最近的慌忙开启法杖——游丝般的银线横跨二十尺空间,冲庞大目标贴附过来,可惜准头不佳,只射中房顶红砖。银线质地接近蛛丝,且具强烈粘性,其他人员亦纷纷效法,十数条反光细线似缓实急,眨眼要将大家伙原地钉牢。
当先的祭师手提“晨昏结”,每行经一处岔路口,总要无声撼动这镂刻精细的薰香装置,没药和薰衣草的气息镇定无波,透着黯淡的死亡意味;两名少女紧随其后,不住朝路旁倾洒深黛色花瓣。这只队伍将走过“锋火曲径”的几条主道,所用花朵皆是风干的曼陀罗,其他类似小团体如若规格较低,常借染黑的茶花花瓣寄托哀思。
“叮!”
风声倏止,“巴哈姆特”看来吸饱了气。杰罗姆狠命摇晃脑袋,摆脱让人头皮发麻的虫子,这才发觉堵住前路的“墙”竟然生机勃勃。食心虫、黄马蜂、巨型蚱蜢、猩红蜻蜓……外形古怪的有翅飞虫数量无可计数,“隔离墙”表面状似沸腾的汤锅,密密麻麻全是翼膜、触角和反光的甲壳。寻常人一辈子也瞧不见这么多昆虫,女士们看了肯定会留下心理阴影,就连森特先生也感觉两腿发软,不由连退几步。
大家伙比想象中难缠许多,机会可谓稍纵即逝,森特先生不再迟疑,全力冲刺后两脚离地,身在半空还微弱调整下姿态。屁股朝上半趴着,怪物的脊梁像座顶点很高的滑梯,头部跟屋顶落差不小。浮空的短暂瞬间,杰罗姆反有向上飘飞的错觉,扫一眼大家伙极不雅观的坐姿,他双手握持利刃滑行片刻、向下的锋尖顺利戳进后颈部的甲壳接缝、发出“噗嗤”轻响、只剩个剑柄还露在外头。
拍拍灰尘,森特先生没搭理人家,好像是说,每天晚餐前宰掉个把“巴哈姆特”、不过是骑马划船之类的余兴节目,根本不值一提。蛮有把握地攀上怪物阔背,杰罗姆伸手拉扯剑刃,狠命试了几回,竟然像卡在里头般纹丝不动。“喂,你身上有匕首没?”
低声寒暄过后,邻居们陆续返回居所烹调晚餐,几个淘气包跳进花瓣丛中跑跳生风,不一会儿就给拧住耳朵、哼哼唧唧地拖回屋里。生者死者各就各位,首都像大部分时间一样井井有条,与此同时,却有个不速之客打破了黄昏的平和气氛。
面面相觑,人堆里渐渐有了笑意,赌徒们时来运转,忙不迭地额手称庆,新兵们忍不住偷眼观瞧,不知道团长准备怎么把大话说圆。
血肉横飞前一刻,“好孩子”只消稍微改变剑刃的受力角度,腰身柔韧地向后弯折,轻轻巧巧摆脱敌人的压制。步履移动分毫不差,他甚至还引导机械臂朝最有利的位置滑落,自己则游鱼般侧向闪躲。
凑热闹的聚成几小堆,铜板准头奇差,叮叮当当丢个满地。那些眼神毒辣,也有些积蓄的老滑头显得较为慎重,窃窃私语一阵,才掷出手中反光的银币。“五回合”、“七回合”……加码声不绝于耳,划着长短不一的弧线,敢于出手的大钱落进钢盔时都分毫不差。“烂人”鲍勃眼珠子转个和-图-书不停,似乎忙于计算胜负赔率,只听人群中响起个极稳健的声音,“二十个回合趴下,赌三个大子儿。”
此时夜幕已然降临,围拢的人众都有些迟疑,对这死亡巨兽的来历不明所以。零星争论时有耳闻,程序迥异的祈祷方式并行不悖,也有人冒着冷汗靠上去,试图采集些毛发样本一探究竟。治安厅接管现场之前,手执“晨昏结”的祭祀分开众人,走到怪物尸体跟前。饱蘸滑石粉,祭师在它血肉模糊的头部描出一列白线,口中轻声诵念:“尘归尘,土归土……”
怪物这会儿挤出了小半截上身,弄得屋里地动山摇,气势好不惊人。杰罗姆心里盘算,既然生具复眼,这家伙对移动物体肯定相当敏感,趁地方狭窄限制它力量的发挥,直接攻击双目再合适不过。拔剑出鞘,尖头手杖被当成标枪螺旋飞掷,他本人使个假身提剑猛攻。
“赶紧出去!这里交给我应付!”
一句话刚起个头,森特先生已经被新坐骑扯出去十几步远,只剩怪物扬起的一溜烟尘飘荡不已。造化师仿佛觉得这个单词尚在耳边回荡,目送一人一怪迅即远去,唯有无奈叹息、遥祝对方好运了。
跟巨大的“巴哈姆特”相比,森特先生的体积就很难赢得路人侧目。趴伏在它脊背前端,这位不称职的驭手让自个打的绳结套牢,被波浪形失重折腾到半死不活。迎面扑来的凛冽气流不断将他托起又抛下,刚才经过“穹顶”旅店时,也没怎么欣赏大片玻璃造就的美妙景观。平时连骑马都不乐意的人,这会儿突然坐上个疯癫的热气球,森特先生对此一筹莫展,只盼望绳结吃重断裂、掉下去摔扁算了。
稀释的浓硫酸虽不会马上置人于死地,烫熟表皮也还胜任愉快,灌入肺泡后果可想而知。此时前无去路,四周找不到掩体,走廊又通风不畅……退一万步讲,即使准备了“骤风术”,也没地方驱散酸雾。除了节节后撤,杰罗姆想不出其他应对手段,骇然目睹造化师洗个“浓硫酸蒸汽浴”,却仍像铁钉似的一动不动,这场面着实惨烈的紧。
就算不出声,他的意思也已足够明确。新丁们根本不敢抬起目光,身经百战的老鸟又吝惜羽毛,更不愿拿自个的脸面冒险,纷纷吹着口哨交头接耳、或者装模作样地打量着场中强敌:
这边自说自话,“好孩子”却心无旁骛。只看地面的掠影,铁家伙腰部轴承吱呀怪响,四条完好的长臂平贴着头顶陆续滑过,短暂遮挡片刻明媚的天光。莱曼人吃了自身重量的苦头,下压的上肢遭受重击,丧失大部分活动能力;不过机器的逻辑不包含畏惧,反而大幅提升中轴的输出功率,和打击过自己的惯性暂时结盟——五条机械臂统统急旋起来,同时逐次压低到冲撞敌人的高度。“好孩子”眨眼会遭受几根原木粗细金属臂的水平痛殴,增加的速度足够将他拍成肉泥。
危急时刻,造化师小姐挺身而出,百忙中还不忘关照下倒霉的客户。各色小怪物从她身边涌向唯一的出口,抽出根尺许长短的古怪法杖,造化师奋力撩起袍角,挤挤挨挨朝这边挪过来。
银锤敲动铃铛,清脆响声伴随烟雾徐徐升腾。行进中的队伍秩序井然,五、六个祭师打理主要仪式,身后十几名男女渐次追随。脸颊涂抹过滑石瓷土混合的敷粉,整支队伍面色如霜结,神情肃穆凝重,踏在平整石地上的赤足留下长串清晰印痕。
无数昆虫拼凑起一顶宽边帽和厚实的旧风衣,“虫人”身量高瘦,衣领竖立深藏起面目,此刻正如蝙蝠般展开双臂,面对张牙舞爪的“巴哈姆特”。森特先生眼珠一转,马上联想到某位旧识——自己还是协会会员那会儿,曾奉命护送持有“石枞树”种子的造化师,后因半途屡遭伏击,查林曼丹又派来一名随行护卫、善于召唤昆虫的神秘造化师——两相比照,明显就是眼前这位。
幸亏有他挡在气雾之前,后面森特先生和昏迷的造化师才能幸免于难。不过宽边帽和旧风衣已然伤痕累累,发出叫人心悸的“嗞嗞”声,照常理推测,裸|露皮肤八成会脱水成碳化物,不死也得受尽活罪。
战斗进入收尾阶段,半瞎的莱曼人再没法做出有效还击,不过大力舞动残存的手臂垂死挣扎。“好孩子”不急不躁,单凭手中一肘长的短剑,躲闪间隙里冷不防戳刺对方前胸后背,只等瞅准机会、击破铁家伙的金属心脏取得完胜。下了注的都有些意兴索然,五分钟不到,战斗已毫无悬念。杜松的投机秉性再次得逞,此刻志得意满,遂教训服帖的新丁们说:“除了天生孬种,就是笨蛋到我手底下,三五年也能练出个好样的来!看准目标、照死里使劲,还有什么办不成的事?这小子刚来时屁也不是,现在惹上他你死定了!最后一点……”
周遭路人彼此对望,陆陆续续紧握右拳,搁在前额默然片刻。
就在这时,身畔的嘈杂声响再次传来,连光线都为之一暗。似有什么规模庞大的古怪物体呼啸而过,在森特先生和“巴哈姆特”之间筑起一道“隔离墙”。打在hetushu.com.com脸上的小石子骤然换成胡乱扑腾的活物,杰罗姆不得已睁开右眼,跟颧骨上使劲挣扎的长颚胡蜂打个照面。
杰罗姆现在可以肯定,手杖确实不如雨伞实用。
照这样下去自己也会遭到波及,可手腕绳结彻底没法解开,背上的森特先生万分后悔没带把匕首备用。脚下动荡不已,“巴哈姆特”摇晃着逼近屋顶外缘,张开残破口腔大力吸气,颈部转瞬膨大两三圈。不明就里的人只见莫名巨兽蹲伏在屋脊边长声悲鸣,渐融于夜色的暮霭纷纷纳入口中,天际残阳为这场面平添几分悲怆。目睹顽强生命力的死灭枯竭,这特异场景在人群中兴起大量共鸣,牢牢牵引着所有目光,街道两旁一片静默,浑不知自身性命同样危在旦夕。
对方郑重点头,眼神貌似火化前瞻仰遗容的状态。拽拽结实的钢丝绳扣,森特先生别扭地考虑片刻,忽然发觉“巴哈姆特”已经缓慢屹立起来。低声咆哮两次,大家伙摇晃躯体,准备好要发足狂奔。
站在屋顶朝下看,终有人点燃第一盏灯。
听有人拿金币下注,庄家显然也按捺不住了。说话的没亮出现钱,正对着锋快匕首的刀背修剪短须,旧铠甲刻满曲折纹样,后脑勺往上、嵌着块取代破裂颅骨的金属薄片。一见这人开口,暂时再没有加码的响声,场上的“好孩子”冷眼旁观,一张扑克脸毫无动静,听到这里、也就准备好上前跟铁家伙较个高下。
划破晶状体的工夫,“巴哈姆特”昂首嘶鸣,喷出的气浪透着刺鼻异味。接下来这家伙像个大型风箱般全力吸气,卡住的颈部眼看鼓胀了两三圈……二十秒左右,监牢走廊化作一条风洞,飞沙走石令人不得不掩面回避。虽摸不清大家伙的真实体积,仅就恐怖的肺活量而言,整个钻出来吓死几个人应当容易得很。
“G,你他妈当真不负‘众望’啊!……哼,这样也好,专打胜仗的将军屁也不是。将来别忘了,单靠自己成不了大事……”
虫云飞行十分吃力,速度较慢的甲虫都给抛在队尾,整体拉长为软面团般的形状,最前一部分几次向下俯冲,目标对准了大家伙残存的一只眼睛。突然有了获救的可能,杰罗姆奋起余力逆风攀爬,把两只手搭在背面“胄甲”的接缝处。从上往下看,可怜的跳蚤因单侧视力严重受损,行进路线其实是个半径很长的圆弧,估计绕回出发点附近再用不了多大功夫。杰罗姆思量着,只要弄瞎它另一只眼睛,无头苍蝇很快会被迫停下脚步。
“最后一点,”杜松面不改色,冲所有手下冷然道,“要是我队伍里哪一个战神附体,养你们这一大群败类还有什么用?战场是他妈一座绞肉机,填几个大队进去不过开开胃,单个人铁定玩不转就是。打不过小意思,多找几个弟兄、一块上不就结了?!”
就在他头晕脑胀、将欲呕吐的时候,真正有救兵从天而降。忽听身前身后“嗡嗡”轰响,杰罗姆打眼一望,密集虫云不知从哪冒出来,正若即若离地追着“巴哈姆特”不放。换一种情形,森特先生可能要对某人起死回生表示一点讶异,不过眼下处境窘迫,一张嘴就会灌进满口凉风,别人是如何幸存还轮不到他瞎操心。
连串精确流畅的攻击动作过后,连老鸟都不自禁爆发出大量赞叹,新丁这会儿已经不知说什么才好。杜松蛮有把握地继续讲解,“任何强人都拗不过自然定律:手持钝器尽管猛砸关节和支撑足,要是捏着匕首,眼球、韧带跟血管,加上你们两腿中间的小弟弟……只要冲准地方,碾死个蚱蜢的力道就能放挺饱经战阵的职业军人!什么时候能把动作分解成简单的杠杆运动,掌握住重心和支点的微小变化,谁再想跟你玩硬的,别手软、尽管照死里踹他就是!”
※※※
“该——”
惯性律是强大力量的天敌,纵然提前计算到接下来的场面,紧急回避所需的动量也超出了机件的强度极限。无可奈何,铁家伙眼望着两条机械臂发生近距离碰撞,急旋的碎片破空横飞,观众席都受到零星波及。此时“好孩子”早已绕过小半圈距离,用敌人的身躯作为掩体猫腰稳进,短剑顺便在莱曼人裸|露的体表拖曳出一溜火花。
整个人团身滚翻,差点跳进尖牙利齿的怀抱。百忙中杰罗姆右臂发力,连着剑柄的绳索扯得他绕了小半个圆弧,最终停止翻滚,由“巴哈姆特”肩膀位置站立起来。大队人马制不住的强力猛兽,被他自个干净利落地击毙,附近的造化师看得眼都呆了。
“巴哈姆特”身躯形似披甲猿猴,四条长腿强健异常,宽厚脚掌和肌肉排布方式彰显了敏捷的体貌特征。同时,承重肢体过于茁壮,又找不见存储大量脂肪的部位,剧烈活动时大脑的糖类供给应当不会太高,智力水平顶多差强人意。很快将对手划入徒具蛮力的笨蛋之列,杰罗姆心中不住盘算,取出包里的钢丝绳弯弯折折、随手打一道不易滑脱的“抓结”,一端固定在细剑剑锷部位,另一端绕手腕拴紧。狠拽两下,强度看似相当足够,这时“巴哈姆特”已开始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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