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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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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家园 第五十九章 徽记

卷三 家园

第五十九章 徽记

据车队成员说,东部边境主干道有一段正实施军管,某些省份爆发疑似霍乱的病症,行商不得在疫区停留,走陆路风险越来越高。天灾人祸,杰罗姆听得忧心忡忡,回歌罗梅是下下之选,最好立刻乘船出海,到穷乡僻壤暂避风头。为保证财源充足,他接着赶去贵金属增开紧急透支账户,真有起事来,也好抢在挤兑风潮前提取现金。
“格调,还是挑剔?总之一码事——您是位难以满足的顾客呀!不过,请别小觑人类的贪欲吧!百分之二百纯利在此地根本羞于启齿,高水平的经营者都是会走路的经济学专著,两个旺季就能造就一批巨万富豪。这边最稀缺的人才首推估价师:给个合理价位,一切皆有可能。军警只处理奴贩、染病的流莺和连环杀手,就算当他们面把人揍到半死,保管吃喝照旧,连眉毛也不动一下。”
“真是故作姿态的典范。”杰罗姆冷冷回敬道,“照您的逻辑,社会地位受先天条件制约,不能有效彰显您的伟大属性,故而略过不提;把所谓‘修养’提到无以复加的高位,嘴里说智者贤者云云,羞羞答答不好意思拿出来现眼,深心里却以为别人见了只剩顶礼膜拜的份儿。因此您便卓尔不群啦,顷刻成为众人之上的存在,还假惺惺向下施恩,拿着空洞的权柄自以为高明……真没见过这样的!”
若有若无说着话,杰罗姆还在考虑昨晚的遭遇。城外神秘人来历不明,如果营业许可不是凑巧获得批准,自己等若捏在了别人手心里。别说间谍罪,就只“凯恩余党”一项,便足够带来巨祸,表面平静无波,背地里实则走到悬崖尽头。更糟的是,连此人的动机都不甚明了,最理智的办法是马上离开首都远走高飞,免得到时追悔莫及。
莎乐美看得出神,拿翎毛撩一撩脸颊,痴痴地说:“她一定是在维护刚建立的小家庭呢,我想。每天守在一块多甜蜜,可对方总也不明白她的心思,天天往外跑,回来衔一些小木棍和青草铺床……就算没有青草,对着简陋的小窝,他俩只要不离不弃,那也是莫大的幸福,为什么总想着走开呢?她心里一定很不解,很难过吧?”
没兴趣玩猜谜游戏,“敲击术”捣毁锁头,杰罗姆将盒盖揭开,瞬间浑身轻颤,包裹和内容物应声滑落,发出两声闷响。面颊蒙上一层阴影,重重回忆撞击心房,缺血令他脸色灰败。这会儿木盒开口向上,像一口被掘开的旧坟墓。
壮汉举手摁住搭档后颈,不疾不徐,对杰罗姆说:“淋了会儿雨,有点抽筋,别跟他较真。不过伙计,你也该明白一点,干我们这行的未必都是王八蛋,干你们这行的,下地狱那是迟早的事。”
听得满心寒意,没想到稍不留神自己已变成一堵危墙、加一指之力便会轰然倒塌。对方论据充足,分析鞭辟入里,杰罗姆只能在死撑面子和灵活变通之间作选择。“是这样,先生,您说的很有道理。我的确自视过高,对他人缺乏无条件的信任,请接受我的歉意。”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森特先生对改变自家现状已经不报幻想,人以群分果然不假。云层厚厚堆积,喝下午茶的工夫天色已然大暗,杰罗姆这才有机会告诉她营业许可已经办妥。莎乐美陪他高兴半晌,还替他谋划些促销的小活动,神情毫无异状,看来刚才纯属一场虚惊。揽着她瞧一会儿古怪天候,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雨水下来。
还以为对方专程来说风凉话,辛格没好气的摇摇头,“文书上的失误,没什么大不了。等明天带齐单据再来也一样。”
……密布的乌云像挤压海绵般哗哗落下雨来,进门以前无意瞄一眼街对面,只见一高一矮两名治安官立在雨里勘察地形,正朝这边指指点点。两人身后立起顶大型军用帐篷,脚边篝火堆、烧烤架、日常用具一应俱全,很有些春末外出远足的意思。
“据说善待邻人是善待自己。明天雨停了,送些蘑菇派给附近几位吧!”杰罗姆沉吟一小会,“我到城外转转,午饭在车上吃……应该很快就能搞清楚。”
挂在胸前沉甸甸的,少年兵曾无数次擦拭抚摸这块金属,对着镜子般的背面微笑顾盼。一晃十年,泪腺早已干涸,清晰的人影嘴角下拗,眼神凛冽,正冷然与他对视——仿佛一支流矢,飞射中划过顶点,即将踏上漫长的激坠之路。
“知道这一切怎么造成的吗?”只听声音,也能想象对方胜券在握的神情。“问问你自和*图*书己,或明或暗开罪过多少人、又有多少盟友可提供援助?假定我如你所想,是个心胸狭窄、自以为是的腐败官僚,可只要我掌握实权,叫你吃个大亏顺理成章。看不惯别人的作风口气,马上自恃清高划清界限,通常只有少不经事、未经历练的愚蠢之辈会有类似反应。人的脸面是种相当灵活的东西,时刻视情况发生变动,如我开始所说,将个体的尊严单纯寄托在某些宗教情感之上,固然空洞乏力,可仰赖他人给予尊重岂不更为荒唐?人性之善变属不证自明的真理……所谓成熟,不过是发自内心的谦逊、以及倾听的能力。”
“多谢夸奖。看这天色,雨还得下一阵子,进来喝杯茶如何?”
看看时间,差五分七点整,杰罗姆不再迟疑,推门进入会客室。
沉默许久,他捡起盒里装着的闪亮徽章,喃喃自语道:“没错!没错!我还没忘!”
“……反正我最近没什么用钱的地方,熟人之间垫付一下,打张欠条好了。不麻烦,不麻烦,你看刚建好的新户头,都是现成的……”
杰罗姆连陪笑的意思也没有,“快到地方了,少跟我耍嘴皮子。”
主人平静地说:“不存在没有前提的自由,恶语相加对阁下并无益处。承诺依然有效,尽速离开此地、或者准备接受制裁。你的选择。”
杰罗姆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仗着块巴掌大的狗牌,欺到我家门口啦!“你知道,为什么当兵的宁愿退伍打家劫舍,也不做治安官?”他一脸惋惜地摇摇头,“强盗是不会叫的狗,那才是男人该干的事。”
墙壁几乎没有装饰,涂抹一层淡黄色泥灰,看上去倒像苦修士的祈祷房间。从空荡荡的壁龛来看,这一猜测离实事相去不远,壁龛中很可能存放过洛克马农的长明灯,现在则空无一物。当然,最奇特的还是分隔小室的大幅“屏风”——框架为合金铸造,具体成分不明,主体呈长方形,高矮长短刚好将五步宽的房间一切为二。表面类似神庙用的彩色碎块玻璃窗,就算跟他人脸脸相对,隔这么块破玩意也休想看清楚样貌,入目唯有含混破碎的影子罢了。
厚脸皮再次拯救了羞耻心,森特先生很快恢复常态,有些不解地问:“恕我冒昧,这类提法让我有点搞不明白。您准备探讨什么美学命题吗?对这方面我确实一无所知……”
“大部分正确。容我纠正一点:个体价值并非取决于社会地位,超凡脱俗更与之无关。修养本是有别于禽兽的义务,是专属个人之财富,无法速成或让渡他人,用以明确内心世界与物质环境的界限。以此作为高于庸众的标的物,为智者所不取,为贤者所不齿。”
不顾周身水,杰罗姆颓然坐进沙发,拿旁边的包裹上下端详:带“易碎品”标志的邮包,收件人仅存一行地址,寄件人是弓弦加闪电的符号,摇晃起来份量不轻。窗外雨势更急,杰罗姆层层拆封,油纸下面藏着一只旧木盒,周围填满丝瓤减轻振荡,盒子加了把精巧的心形锁,钥匙却不见踪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钟表报时声,七点正好,主人应当快到了。立码到椅子上正襟危坐,森特先生若无其事地眨巴着眼睛,静待对方现身。三十秒刚过,屏风对面没听闻脚步声,反倒响起一声轻咳。
主人:“要知道,你我并非对等之个体,在我眼中,所谓‘优待’不过是蝇头小利。这场会面甚至称不上‘交易’,我只需将宴会上一小块栗子糕由一处挪到另一处,此种行为于我并无损益。不论对象是这一位满身铜臭的先生,抑或另一位满身铜臭的先生,有何不可呢?”
杰罗姆敲打着坐椅扶手,无表情地思索片刻,说:“为满条街的陌生人付账,您的高尚情操令人敬佩、而且费解。容我多嘴一句,如此优待有附加条件吗?”
握起来凉意沁人,银徽正面镌刻一柄青铜短剑,常青藤和吐信的蝮蛇交相环绕,边缘是编码过的军阶职级、部队番号;翻转过来,背后嵌着两行小字:胜利归于罗森,荣耀属于你,杰罗姆·森特。
嗔怪地拍他一下,莎乐美说:“凉茶在桌上,今天人家也有个节日要过,陪我饿一顿。晚上不许胡来!”
“……”
暮色中田园风光赏心悦目,马车绕盘山路向上半天,地形渐趋平缓,梯田果树长势喜人,还能瞧见不少狭窄的天然关隘。杰罗姆难得从窗玻璃上挪开会儿视线,冲自己的旅伴说:“没想到建得和-图-书很不错。起初还以为,城乡结合地带乱得很,刚才已越过首都外围界石了吧?”
越想越乱,回眼一看,莎乐美已经倚在怀里睡着了。最近她显得特别疲倦,真不知道闷在家里种蘑菇劳动强度这么高。森特先生对做家务毫无常识,哪天轮到他打理一栋大房子里外卫生才能感同身受吧。抱着妻子到卧房睡下,再回来时仍感心绪难平,看样子这场雨要拖到入夜再说了,现在就该为将来准备一条退路。
不等他胡编乱造,外头忽传来阵阵车轮声。夫妇二人朝窗口张望——治安厅的公务车辆,就停在森特家唯一邻居的屋门前,朦朦胧胧下来几个人,有小孩踩着水花飞跑起来。随行人员很快乘车离开,久违多时,“巫毒教”祖孙俩点亮灯盏,收拾起这几天的积尘。杰罗姆发现,对面帐篷里两只落汤鸡探头探脑的,像在为新邻居守夜,监视目标原来不是自己。
杰罗姆若无其事道:“何必这么麻烦?您不是跟哈瑞先生谈了笔小生意,预备周五见个面吗?明天怎么来得及……”
“吃了昨天的蘑菇派,早睡了。你家孔雀这会儿呆在储藏室,雨下得大,刚把窝挪进来。对了,不久前对面来一堆人,敲敲打打的,还支了顶帐篷。我没敢出去问,干什么的都是?”
“哼!”听得心头窝火,杰罗姆一口喝干麦茶,把冰都嚼碎了。一晃十年,首都军区的管辖范围竟成了法外之地,看来自己落伍不是一天半天,还指望这批婊子养的皮条客保家卫国呢!
主人停顿几秒,仿佛越过彩色玻璃凝视着他。“开始我说过,感谢阁下昨天傍晚的所为,避免一场不必要的流血。据此我保证,治安厅不会深究阁下的来历,首都市场的准入条件也会有所放宽。凡俗之辈所求的,无非名、利两样,您尽可以在这片水域结网捕鱼,饱餐之后再装满您的储藏室,让或然性决定即将上演的戏目。仅此而已。”
“有什么问题……听起来,是账户出了岔子?其实这事常有,前几天我的现金账号意外转成定期,给生意周转带来不小麻烦。不过,术士会的支付能力一直令人艳羡,短期贷款该没多大困难吧?”
“怎么成这样啦?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莎乐美包着浴巾稍一探头,又缩回去换衣服,一面整理发型,一面断断续续地说:“还是不习惯地面的天气。大雪还好,大雨实在吓死人,在我们那儿洪暴可是要命的……跟你说过孔雀的事没?”
术士长一时摸不着头脑,墙倒众人推不稀奇,竟有个转了死性、突然变成利他主义者的怪事?眼看手续齐备,钱很快变成现金支付单,对方还当真大方得没话说。再胡言乱语几句,森特先生便留下百思不解的辛格,匆匆回了家。这时密布的乌云像挤压海绵般哗哗落下雨来,进门以前无意瞄一眼街对面,只见一高一矮两名治安官立在雨里勘察地形,正朝这边指指点点。两人身后立起顶大型军用帐篷,脚边篝火堆、烧烤架、日常用具一应俱全,很有些春末外出远足的意思……
仿佛刚回过神来,莎乐美理理额发,眨着眼说:“劝架不急,我一直等那个公的再掉下一根翎毛来,好拿去摆在床头上。怪好看的。”
矮个听得咬牙切齿,肩膀稍动,取巡官徽章在手,冲高个壮汉寒声道:“拿着!老子要跟这人渣动动真格的!”
对方也不生气,只收起戏谑表情,拍着大腿道:“这些猜测你当我没想过?事实上,对那人的来历我一无所知,不骗你(猛得一拍)。说起来挺丢人,可乱撒谎对我的职业更加不利,我能告诉你的是,这附近有大块旷野记在对方名下,像个猎场或者跑马场,基本不长乔木,空旷极了,待会儿你就明白。小庄园并非特别奢华,寻常见不着守卫,可没得到主人允准,任何活人都不敢踏进此地半步。周围的业主们守口如瓶,根本不敢乱说话,到时你最好也悠着点,小心无大害。”
“用不着,进去弄脏喽,都不好看。”语气越发生硬,矮个巡官朝旁边吐口唾沫,杰罗姆刚好立在下风处,四溅的雨水打在脸上很有些挑衅的意味。“别误会,”对方紧接着加一句,“我是怕脏了自个的靴子。你屋里铺的不是人皮吧,伙计?”
矮个子照例用别扭的口音发言,“野营,没错。”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他僵硬地说,“不巧没挡住你家阳台。另外,房子挺不赖。”
“没必要过份谦逊,先生。‘廉价的优https://m•hetushu.com.com雅’对阁下已然太过奢侈,明白地讲,您是位拿不上台面的人物,修辞考量大可不必。”
客人表面唯唯诺诺,心里还在责怪“百分之十”提供的假消息。屏风对面话音未落,紧接着道:“真的优雅,源自对个体命运的深切悲悯。心灵丰足、且有能力领略‘必然’与‘或然’交杂之美,繁复又单纯,对立而统一,如此灵魂稀世罕有,真的优雅自然弥足珍贵。”
辛格心想,你小子偷听真是行家里手!加上歹毒眼神和一张厚脸皮,我这老牌奸商都要退位让贤啦!嘴上则含混地说:“怎么?”
本想上去劝架,一听这话,森特先生就挤着她坐下,“怎可能嘛!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孔雀跟鸽子不搭调啊!对了,有个好消息……”
“核实坏账什么意思?!我们什么时候委托过这种业务?谁授权你们冻结账户?暂时冻结……连期限都没有,谈什么暂时!要我找税务署投诉?四十个小时还不到,你们这变脸比变天可快多啦!”
不等他反应过来,矮个巡官恶狠狠地说:“少跟这装死狗喽!我才不管那些屁|眼长脸上的官员统共收了你多少……伙计,在我地盘上走路小心点,吐口痰也要教你好瞧!别以为拿钱结账屁股就算擦干净啦,上边的不要脸,早晚有能治你的人!”
“什么日子?秘密?可我真的好饿。小孩和小狗也要饿肚子?”
留下汪汪和小姑娘相依为命,杰罗姆很快恢复精神,进屋向老婆报喜。莎乐美难得没在照料毒蘑菇,而是坐到后院呆看孔雀打架,手里抚弄着一缕长长的尾羽。森特先生进来时,正瞧见雌孔雀狠啄了雄孔雀一口,地上还有不少羽毛残片,两只鸟绕着小水池追追逃逃。
“而且应有尽有。”对方吃吃笑着说,“面向全年龄客户的优质奶娘,不限性别的短期婚姻合同,刺|激的角色扮演,地下竞技场提供狗咬狗、‘残废斗巫妖’和无差别持械血战。曾有个法师到这卖身还债,打满三个月死亡竞赛、把老板的场子包了,现在是暴力寻租者团体的首脑,赚的钱几辈子花不完。只要身怀一技之长,自有合适的货架对外出售。这么说吧,换防的外地军团有四分之一靠这些破事赚外快,高级军官大都是枣红屋顶的老主顾。还有一位禁卫团长跟人合作经营小社区,最后为此掉了脑袋……嘿嘿,罗森的柱石们也还不傻!”
“令人振奋。”杰罗姆敲敲腰带扣,现出个“预料之中”的表情。
盖瑞小姐泄气地说:“抹了肥皂,硬拽的。下次会技术一点了。”
“对。市政厅的管辖权限到此为止,自由世界正飞奔而来,跟我一道欢呼吧(呀呼,呀呼)!”森特先生啜饮着冰麦茶,只当对方脑筋秀逗。“百分之十”顾自握拳挥举几次,也喝口茶润润喉,手里攥着个有弹性的小皮囊捏|弄不止。“我对这一带十分捻熟,还有个多小时车程,闲聊两句总好过坐着生苔。你看,”伸手指指有围墙的连绵屋舍,“这类‘枣红屋顶社区’数量不菲,格局却大同小异:围着一两家别具特色的小旅馆,周遭能找到临时货仓、通宵酒廊、宰客的餐馆、假证件贩售者、合同性|交易、全日制托儿服务……想像力,先生,是唯一限制大胆商家的东西,通常也决定谁的生意更为红火。”
“寄的什么给你?”莎乐美梳理着卷发坐到他旁边,随口问道。
转账手续尚未办完,只听走廊传来熟悉的调门,探头出去一看,隔着两个小单间,正好瞧见怒不可遏的辛格先生。
“听起来是一处文明的所在。”
“……”想跟她报喜来着,听这番话满腔热忱给浇熄一半,总觉得另有所指似的。杰罗姆清清嗓子,小心翼翼道:“别呆坐着,今天可能有大雨,我得给孔雀扎个凉棚,免得进屋里弄脏地板……呃,太悲观对身体不好,近来注意观察家里的酒瓶……别胡思乱想了。”
“哪个给你酒喝?什么时候??拿错杯也不行!罚你吃素一星期,每天只有草药茶,不许乱动鸟窝,饭后至少遛狗一小时!”现在看来,小女孩的身心健康很成问题,森特先生决定找人编制营养食谱,强迫她参加些正常的社交活动,以免将来发展成自己这样的怪胎。
衣衫浸透雨水,杰罗姆心情郁闷,扮演连环杀手也比奴隶贩子容易接受些。“真实身份”成了心腹大患,除非从头伪造履历,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亲爱的,你有个邮包,在茶几上摆着hetushu.com.com。”
※※※
“歉意已收到,此事不必再提。灰色毛皮容易避开猎人的注意,时刻将姿态放低,往往会获得后发制人的优势,至少能免于自取其辱。题外话已经够多,我的要求很简单:向‘红森林术士会’提供一切你能提供的善意,注意模糊立场,不要卷入任何政治纷争……想得到牢靠的立足之地,依附强者、联合弱者,都是形势使然。别忘了,总有比你更需要帮助的力量,‘善待邻人,就是善待自己’。我累了,去吧。”
“照这种势头,年轻人,你在首都的日子不会太好过。”隔着一块板,主人发出了明白的威胁,“准确地说,是大祸临头而不自知:不少商家向市府施压,要求严格执行外来食品安全审查,还要把某种糖果划入暴利商品清单开征特别税;‘法眼厅’对凯恩党羽的追查从未间断,有王国公职人员再三举报、你在歌罗梅曾密切参与叛国活动,是凯恩的得力助手之一;与此同时,治安厅未能查清阁下的底细——没有出生证明、拼凑不出履历表、找不到第三方见证——如果被视作别国间谍,哪天有军警破门而入,审判程序通常会相当潦草。”
感受不到慷慨激昂的错觉,他像一步踏上实地,同胞袍泽身影犹在眼前。听凭自己沉浸在回忆中片刻,杰罗姆撇撇嘴,摘下徽章、丢进未开花的迷迭香盆栽中,进屋换一身干爽衣物。
眼望着零落雨景,杰罗姆绷紧腰背,将铭牌坠在胸前,随心跳微弱起伏。当初的信念只剩破败空壳,铭牌却已然沉甸甸的,令佩戴之人恍惚若有所闻:
知道“百分之十”没有半句实话,杰罗姆也不再追问。至少这趟旅行看似挺有必要,到时见机行事、探明主人的意图再谈其他也不迟。瞑目假寐半晌,忽听得车夫喝止马匹,座位晃荡几下,速度显著放缓。这时窗外一团漆黑,马车进门后途经一座静谧的花园,耳畔满是虫鸣和潺潺的水流;转过一道生锈园门,仆人掌着灯紧跟上来,蹄铁扣地时也有了回音,估计四周建筑至少有两三层高。最后停车地点显然在马厩附近,马匹的响鼻时有起伏,缰绳收紧,乘客被请下了车。
听得眉头微皱,杰罗姆不快地盯着屏风道:“这么说,您是位超凡脱俗的上位者,乐于执行既定义务,顺带成就某种个人化的满足?”
“应该是刚才飞进来的动物,就是我说挺好吃的那种……叫鸽子吗?好像雄孔雀走过去跟鸽子打招呼,结果被雌孔雀发现啦。”
“旧空气。”杰罗姆吻吻她额头,只是微笑摇头,“今天洗漱很早啊,出去淋雨了?好像没准备晚饭……你不是渴了吧?”
虽然言语没营养,对方见到他反而更为吃惊。两人彼此打量几眼,辛格没料到这家伙逃亡时还有余钱到二楼办事,杰罗姆则心中感叹。不到一年的光景,当初你老兄要风得风,今天竟为了几个破钱在走廊里吵嚷,人生际遇当真变化无常。难保自己将来没有受窘的时候,可能这会儿我助人、以后人助我也说不定?
心说怎么会这么巧?如果不是巧合,昨天傍晚下雨修路猪肉卷又做何解释?!森特先生心中迟疑,前后左右搜索片刻,工作人员个个眼神诡秘,纯一副图谋不轨的样儿。这样猜下去非得疑心病不可,他还是决定先露个头。“嘿,这不是辛格术士长吗?今天来公干?”
风灯只能照亮主院一角,漆黑的尖顶建筑群隐迹于夜色中,远看如参差墓碑遥遥耸峙。等望见前厅入口,杰罗姆发现门扇上刻着个饱经日晒雨淋的古怪徽章:颠茄枝蔓作弦、缠绕青藤的长弓拉开了七成,正准备射出一道闪电,边缘饰有抽穗的苦麦植株,徽章中隐隐藏着简短缩写,可惜没工夫细看。旅伴主动留下欣赏墙上悬挂的兽头,森特先生跟随仆人进入偏厅,伸手为他指明方向,也就无声告退。
一家人都不太健全,又时常遭到训斥罚站,这种环境培养的小孩、长大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忽然对她生出些歉意,杰罗姆蹲下来扶着她肩膀,认认真真地说:“近来还好吧?想吃什么?手疼不疼?”
肉麻得连打两个寒颤,盖瑞小姐勉强道:“好……再好不过了。嗯,想吃超大块奶油吐司、沾满浓浓的巧克力酱,中间塞好些肉松,甜甜咸咸的。过节那会儿喝的水果汽酒挺适合佐餐……”
一想到自己岳父的教诲,杰罗姆很快冷静下来,起来稍一欠身,“感谢您的宽宏大量,先生。并无冒犯之意,请把好意留给和_图_书更需要它的人。满身铜臭是没错,不过生意要两厢情愿才能成交,告辞。”
“我可什么都没说!”两手上举,对方夸张地表示清白。一停止揉捏皮革小球,右腿立刻反射般哆嗦不已,“百分之十”好像患有严重多动症,身上总有一处闲不住的地方,“休想套我话,先生!根本别起这念头!照实讲,假如我稍微透露一点那位人士的状况,下次只好在殡仪馆再见了——而且浑身不会余下一块完整的骨头!”他低头晃动一会儿屁股,连对面都感觉到震动,然后挑起半边眉毛、不知所谓地笑起来,“……别害怕,朋友!纯是逗你玩呢!不会当真了吧?”
上了马车才开始考虑具体步骤,匆匆写就一封加急快信,不去邮局,反而截住“长途贸易公会”最近一班北上的车队,让马夫出面秘密投送,托人捎去给“峡湾之城”留守的怀特。
发现彩色玻璃上移动的阴影,杰罗姆不由露出尴尬表情——如果没看花眼,对方应该早来了五分多钟,他进屋那会儿已然坐定观瞧,将客人的无礼举动尽收眼底。只听屏风背后响起一线古怪嗓音,说话人像对着根长长的铜管发言,传过来时变得严重失真。
“咳咳……原来如此。跟他交涉下,拿樱桃换吧。我去搭凉棚。”
敲敲打打,偷偷翻出腰带背面的粗糙皮革打磨边框,想擦下些金属粉带回去研究,结果无功而返。杰罗姆对着屏风呵气发声,大块琉璃状物体吸音效果良好,热空气甚至没留下白雾,反化作细小水珠依附在表面。音波震动造成双层玻璃之间彩色液滴的自由流动,由此幻化出种种瑰丽图形,令他大感好奇,真想打碎了看个究竟。
对阴损抵死的旅行伙伴无言以对,森特先生假装恍然道:“这样说来,爱迟到的大人物是某家小社区的房东喽?”
“百分之十”仿佛没注意他的反应,扬起眉毛两手一拍。“瞧见没,最出彩的地方到了!就是山麓上小城堡似的建筑。啊……温泉旅店服务实在周到,跟你提过那个‘异性推|油’的笑话没?不感兴趣?呵呵,真是个老古板,这种人我喜欢。有意思的是,刚刚路过的社区提供‘偷情顾问’长期和约。你知道,罗森各省区地方法规有不少漏洞,好些大人物名下养着三五个‘合法’妻子,繁殖力又跟兔子差不多,一个人实在分身乏术呀!幸亏有专业团队安排日程、提供建议、关键时刻擦擦屁股……搞笑的是,妻子们都以为自己男人衷心不贰,公众场合笑起来那股肉麻劲儿……哈哈,自欺欺人的水平令人咋舌!”
虽不了解对方的动机,杰罗姆仍然离座鞠躬,干脆地出了门。今晚上这番话影影绰绰,似乎另有隐情,值得反复玩味。明天去桥上探探风头,这家主人是否真有能力兑现承诺,到时便一清二楚。
提一盏防雨马灯,杰罗姆不得已靠上去打声招呼,毕竟对面是他家,突然有人前来捧场总得问问缘由。“好大的雨啊,两位来野营?”
——禁卫少年团上尉副团长,归列。
听起来自己倒成了反面人物,杰罗姆很快心中有数,“广识者”出的坏主意再次产生严重副作用。就算此刻真正的“赛门·奥布莱恩”已给人提了脑袋领赏,自己要摆脱无由恶名仍非易事。毕竟,整张履历表一片空白,追查起来总免不了连到这条线上。恶贯满盈的身份拿去歌罗梅勉强算利大于弊,可稍具良心的社区绝不会对败类笑脸相迎,难怪在首都混得这般惨淡……当初石脸曾说过,对盖然性的过度干预很容易造成严重问题,看来付出代价的时刻到了。
森特先生不怒反笑,让自己坐得舒服些,手臂支起下巴点点头:“我把这句当成一种恭维。阁下说起话来直率得要命,不过摊开来讲倒也无妨:您的动机和建议,我的需求与承受力,两相比照,要么成交、要么不成。原本也不复杂,何必搞得神神秘秘。”
“全新的工具组,使用要注意安全,别把小零件到处乱丢,汪汪可能会吃掉……顺便问问,铁盒子怎么拆下来的?”森特先生瞧瞧小女孩红肿的右手,怕不是真用了热胀冷缩吧?
“所谓优雅气质,来源可能迥然相异。”话刚起个头,屏风上演化出一朵并蒂盛开的马蹄莲,这块玻璃简直像活的一样!主人顾自说道,“曲折心计和虚伪矫饰足以蒙蔽大多数眼睛,欢场老手展现的丰富情感、远胜不善言辞的纯洁心灵。颓败灵魂也能散发腐朽香气,将之视作‘廉价的优雅’并无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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