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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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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家园 第六十章 使徒

卷三 家园

第六十章 使徒

主人不予置评,“霍顿未宣布独立,敌对行动仅限于防守关隘、设卡征税、严禁商旅停留……这一省份本是归附的‘山岳蛮族’聚居地,勋爵给治下农奴土地和自由,与境外蛮人订约,大量征召外籍佣兵,谋叛意图毋庸置疑。战略上保持缄默,是为了给地表的恶魔先锋巩固滩头阵地,最不济也做好长期顽抗的准备。事后看来,勋爵夫人应当是名恶魔仆从——假定她确属人类的话。”
“打不过就吸取教训。钳子兔是危险的生物,见了躲着走就是。汪汪没大碍,以后遛狗到后院,要跟孔雀好好相处哦!”
张嘴叫唤却发不出声,自己像置身冰冷的湖底,每迈一步都用上浑身气力。眼看她消失在山峦彼端,天空转眼变了脸色,大片雨云电芒频闪,漏斗状的飓风在地平线上迅速集结;异常气压如号角低鸣,推波助澜,将平原的蒿草催折一大片。
听到这种说法,森特先生表情古怪,暂时哭笑不得。“军区指挥割地称王,罗森丢了三个兵团外加一个省,表面还装作若无其事?要我说,霍顿先生是名伟大的窃贼呀!”
“是‘月球教’吗?好像还有个‘必死无疑’……没错,有‘世界末日’这句,剩下的……看不清,该死!”没等他们推出完整内容,远远听见气急败坏的“放箭”指示,歹徒和枉死者同时变成刺猬。临死五指一动,男子总算截断了绳索,血肉模糊的躯体拖着鲜红长尾快速跌落,中途被强烈气流平推开一段,越过杰罗姆所在“连云坡道”的边缘,直掉到黑漆漆的桥下去。从这高度坠落,尸检工作能得到的信息相当有限,另一方面,治安厅长官下台时或许能有人做伴。
沉默半晌,对方最终叹一口气。“春分前后,东部军区第一副指挥向参议会传递密报,指控顶头上司霍顿勋爵崇拜异端,图谋叛国。勋爵指挥着所在省份三个重步兵军团,边境守备队和铁面骑士团主力。越级上告在程序上严重违法,参议会驳回了调查请求,派一名巡礼官将密原样报送回霍顿的‘将军领’,以表示对他完全信任。五天以后,勋爵寄来了副指挥和省长的脑袋。”
妻子浑身发抖,不知什么时候起,窗外换上一片滂沱雨景,风势急劲,水点敲打窗棂密集而有力。杰罗姆踩着湿地起身关窗,正瞧见治安官的帐篷塌倒了一半。今晚的降水没准会造成灾害。
盖瑞小姐听得极不乐意,抱起汪汪小声嘀咕,回自己房间不知搞些什么。留下老婆做家务,森特先生外出联络地产商,准备最后敲定糖果屋的选址。出门等马车的空当,对面扎营的两位巡官刚支起烧烤架,端着麦酒准备午饭,表面上悠闲自在。矮个子下雨夜里罹患重感冒,眼下正在最难熬的时候,裹着条可笑的花边毯烤火。高个壮汉原本拨弄着木炭,一见他出来,马上捅捅搭档肩膀。
眼睛没离开书本,杰罗姆翻翻白眼。“忘了谁说的,洗衣服时必须有人旁观……瞧你春风得意的,分我点高兴劲吧。”
※※※
“有比你更坏的?瞎扯谎。”对拐弯献殷勤很是消受,莎乐美脸颊红扑扑的、似笑非笑,小臂和脖颈的肌肤简直会反光。杰罗姆有些招架不住,展开书页扇扇风。
杰罗姆为她整理着发卡,拍拍她脑袋说:“洗你的衣服吧,骗你玩呢。我要有座城堡,就出租房间赚钱,让你一天到晚做苦工。扫地洗衣做饭,躺下立刻睡着,绝对没工夫唉声叹气。”
早饭以前,杰罗姆到桥上旅店的留言板写下暗语,正午约见“百分之十”、备齐车马云云;然后不情不愿,参加义务劳动小半天,给巫毒教邻居补齐屋瓦,最后连主人的面都没见着。
杰罗姆看得手脚发凉,不用问,登山镐肯定楔不动混凝土。男人非但不是疯子,反而做过充分预谋,提前布置现场引受害者上钩。缜密的兽行绝非偶然,只要对峙超过十分钟,治安厅长官就得引咎辞职,今后夜里上街的市民们怕要随身佩剑,恶劣影响难以估算。四周还站着的都摩拳擦掌,恨不得背插双翼上去咬死m.hetushu.com•com那人,杰罗姆拍拍治安官,大声道:“动嘴皮子没用,不想事后被控渎职吧?先把受伤的搬进屋里,派人找个医生来……兜网应该坚持到最后,就算掉下来的是嫌犯,也得活着受审!”
拢拢垂下来的卷发,莎乐美继续伺候搓板。“记得礼仪课程不?”
坐在马车里拐过了巷口,他还没搞清这算什么意思。不过从几天来周围人的态度变化看,森严壁垒似乎敞开一道小门,不友善的声音逐渐微弱。自己现在的立场还很模糊,或明或暗,遭遇的压力却减轻了不少,庄园主的承诺堪称效果显著。
“战略面的盈亏与你无关,下面我要说的话属于最高机密,听完再下结论。”主人语调平和,发言的内容却耸人听闻,“我们实际上接收了协会一多半流散人员,经验丰富的核心成员数量也有不少。首都军区划出独立编制容留这批精英,组织模式和协调机制保留原状,后勤优先级很高,以确保实战效能的发挥。”
打定主意,他立刻编排起出逃计划,到地方后特意选个最小的店面,跟地产商口沫横飞还价半天,最后用贷款分期支付转让费用,小气得叫人侧目。既有举家搬迁的打算,傻瓜才拿现金购入不动产,做足表面工夫,杰罗姆绕小门头游走两圈,接着下车溜进一条横巷。等他确信无人跟踪,才换乘公共马车,赶赴“连云坡道”的官署区,向里面办事人员打探消息。
“照这样说,”森特先生再没有丁点幻想,“离开的时候到啦!”
“我才不信有她说得那么可怕,”莎乐美抱着肩膀,“于是照原定日程去问债券的行情。没想到,好多商店都关了门,街上尽是吓坏的人,有的脸上挂着血点!后来马车给人流堵住,趁乱抢东西的有,交通事故也碰见啦,我这才相信外头很不安全,只好插上车门苦等。再后来,一辆殓房的车从窗口边擦过去,车后头断断续续留下一路血迹,真吓死人!事情越闹越大,要不是有治安官在外头,到现在我还困在桥上呢……”
恶魔不宣而战,目前虽未进入紧急状态,参议会迟早要颁布戒严令,道路一旦设卡,没通行证肯定寸步难行。杰罗姆询问着北上物流的通关情况,约摸估量下可用的应变时间,还没得到详细资讯,却听门外有人大声嚷嚷、不少市民往西边街道聚拢过去。
杰罗姆冷淡地说:“十分抱歉,我不适合回答这类问题。”
主人笑出声来,“别蠢了!‘恰逢末日’是多大的幸事!你以为,人人都有机会目睹一个时代的终结?”
主人:“价值取舍好办,还没遇过有能力拒绝我的人。不仅恢复军籍,而且把空白十年并入服役年限,你直接对我负责,辖制层级很少,找不到更优越的条件了。表面上,继续扮演你的实业家,背后则做回本行。别忘了,我不是凯恩,政府军总比叛党强的多……有人喜欢做漏网的鼠辈吗?”
听得心里别扭,杰罗姆替她揉捏肩膀,叹气说:“做梦忙数钱,你确实该拓宽下兴趣。”这时走廊传来盖瑞小姐招牌式的尖叫,闲话家常告一段落。“啊——!!!”小女孩边跑边喊,速度跟肺活量都很可观,“救命呀!公园来了杀人兔,汪汪差点变成三条腿!”
对方自说自话,杰罗姆明白处境不妙,出言婉拒难保会变成什么样,“您实际什么也没透漏。一般性的冲突,数量优势才是制胜关键,秘密工作适用范围窄,究竟扭转不了大局……”
潮气卷着苍耳掠过,云幕中浮现一张女人的脸:颧骨丰隆,鼻梁挺直,轮廓清晰如石刻浮雕。“向我膜拜!”女人用一万个声音发言,微笑含情脉脉,话音却不容置疑。“尽头没有其他道路,我将是最后的归宿……”
旁边公园被“兔隼”霸占,有宠物的小孩都跑回家哭诉,正午时分行人又少,这三人隔着空荡荡的街道脸脸相对,场面十分尴尬。杰罗姆心里盘算,巡官搭档身手过硬,有恶仗时被送到一线厮杀,平常却执行蹲守破房子的任务,明和_图_书显属于吃力不讨好的角色。观其言行,或者因为不识时务才混得惨淡;治安厅不缺人手,任他俩风吹雨淋,连个后援都欠奉,看来做人太古板的确没好下场。
盆里积了不少衣服,洗得额头见汗,她不时拿手背抹两下。虽然厨房技能一般,浆洗衣物倒挺热心,这几天莎乐美格外偏爱体力活,特意剪短指甲,晾床单时都哼着歌,叫人摸不着头脑。
“怎么啦?有些怪怪的你。”莎乐美冲着搓板使劲,眼光狐疑地飘过来,对丈夫的沉默稍觉不解。
“没开玩笑,对吧?”眼神绝望,杰罗姆干巴巴地问。
杰罗姆默然半晌,过会儿才缓醒过来。“你还别说,有个非常自私的家伙,不理会别人的身家性命,一心一意为老婆建造大城堡。虽然到最后,这人免不了把自己赔进去,可他执意拿整个将来给对方当礼物,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定定的瞧一会儿妻子,他若有所思地说,“要是我有大城堡,兴许脑袋一热就送给你,以后永远有人围着你唱歌……其实,这结果也不坏。我有点明白了。”
“我宁愿为明天活着。总还有明天。”
半天没见野猫的影子,声音来源飘忽不定,杰罗姆抛着小石子直皱眉头。快放弃的当口,眼角余光扫过邻居家的院墙,无意中捕捉到一对移动物体。再仔细瞧瞧,两个黑影跃入眼帘,就蹲在巫毒教邻居西墙外边探头探脑,模样十分鬼祟。
可能是心理作用,第二趟旅行快捷许多,不多久便抵达郊外庄园。屋舍外围有大片夯实的空场,马车长驱直进,杰罗姆被引入会客室。坐下不到半分钟,主人准时出现在玻璃屏风对面。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两三分钟悄没声息,连路过行人都感到气氛异样,不禁离他们远远的。杰罗姆左右顾盼,暗地埋怨马夫动作迟缓,可再怎么尴尬、总不能在家门口示弱,他只好回敬对方一张扑克脸。车轮滚动声一响,森特先生松了口气,可不待马车遮住视线,对面两人各自掏出个蘑菇派来……高个先咬了以下,然后朝搭档猛打眼色。矮个巡官表情极度僵硬,迫不得已小啃两口,不知道的以为正服毒自尽,看得杰罗姆难受好一阵。
“反渗透。你干这行不是一天两天。”主人说。
“……豢养这级别的突击力量,究竟拿来跟谁作战?”
空中飞人恢复头上脚下的姿势,离脱险不过数尺之遥,兜网已经派不上用场。没想到此时突生异变——男人摸出柄短匕首、闪电般划破对方颈动脉,血珠“噗”的四散飞溅,随风飘洒着、像粘稠雨点般落入下方人丛。几秒内现场一片死寂,等滚烫液体在帽檐、脸颊和花边阳伞上绽开血花,才爆出大量尖叫。
杰罗姆狐疑地问:“一两个恶魔仆从有多大作为?比起填这个无底洞,交给‘法眼厅’的密探岂不更划算?”
“我以为,职业军人是这方面的专家,还有谁更合适回答呢?”
喝下不少乌梅汁,杰罗姆对着三明治毫无兴趣,听她讲着今下午的遭遇。给她们授课的小提琴教师姗姗来迟,半途碰上这次恐怖事件,被人踩伤脚背,倚在一家店铺的橱窗后目睹了全过程。自己倒霉还不算,这位音乐教师回去告假,顺道给学生们形容一遍,情节难免添油加醋;因为路上跌了一跤,模样十分狼狈,当场把几位淑女吓晕过去。到处寻觅嗅盐瓶的场面可想而知。
手中细线已经放尽,这会儿天上的早交给了风。少女浑然不觉,细线和短发都令旁观者胸口生疼。不管再怎么努力,风筝远飞的决心已定,女孩失望得就快哭出声来。忽然她五指一松,赌气放开了绳结,就这么转身而去,化作草绿色帷幕上一小点墨迹。
众目睽睽,男子又给救命恩人添几道疮疤,身上的血衣触目惊心。受害者浑身浴血,像盛红酒的口袋撕开了缺口。杰罗姆游目四顾,看热闹的市民都玩命逃逸,不少吓晕过去的遭人践踏,混乱程度无以复加。半空发生的卑劣行径还没干完,连治安官都在高声诅咒,义愤填膺忘了执行勤务。持刀狂人取出把登hetushu•com.com山镐,先将绳索钉死在桥梁外侧,然后不慌不忙发出威胁。工程师的手下扯不动他,只好板着绞盘陷入僵持,一小队精英禁卫随即赶到,手持弩箭等待命令,随时准备将这人渣射成蜂窝。
“该死喔!别叫了破猫仔!”下面有人受不了噪音,裹着袍子走到他视线之内,听口音就知道是矮个巡官。墙角上埋伏的两人安静等着,各自从背后抽出一张短弓,搭好了箭只、准备给这位消消火气。
一路心情沉重,森特先生步行回家,走了个多小时才到地方。先是投毒事件,接着出现公开的恐怖行径,“月球教”专门针对无防备的平民,手法实在歹毒!接连目睹这类惨事,置身事外的决定就显得愈发自私。万一人类绝迹,自己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逃走真是最好的选择吗?
转头瞄一眼天色,他无奈地说:“当我不存在,反正也拦不住你。出门一定加小心,最近生意忙,没法时常跟踪你了。”
心里矛盾的工夫,发现到了家门口,公园里空空荡荡,街上也瞧不见行人,仿佛自发实施了宵禁。街对面治安官的帐篷还亮着,两个烂人真雷打不动。刚一进门,莎乐美早在客厅里等他,一脸惶急表情。“上哪去了?今天可把我吓坏了!”
小姑娘放下怀里的汪汪,狗狗右前爪一瘸一拐,委屈地呜呜低叫。盖瑞小姐喘口气,不停顿地说:“兔子咬人啦!隔条街的讨厌鬼贝蒂牵来个怪物,周身像兔子、嘴巴像扳钳、可有劲了!我在公园遛狗,钳子兔故意找茬,不光咬了汪汪一口,还把其他阿猫阿狗修理一通。贝蒂说,以后这是她们家菜园了,口气比脸上的痘还呕心!”
“天呐……快看!上面写的什么?!”有人大声叫喊。
主人说:“你的近况不也是‘铤而走险’?连身份都不具备,找到归属总比东飘西荡强得多。待遇不是问题,我已展示过自己部分的能力,再给你一份新履历。就说,这些年你一直担当半岛地区某酋长国‘驻外参赞’,最近才返回正常编制,继续为国效力。”
幸好桥顶有工程师做例行检查,一名高空作业的工人吊在绳套里、坠下去解救倒霉男子。下方凑趣的市民也行动起来:从治安厅官署弄来张大型兜网,两个测绘署的官员喘着粗气赶到,目测可能的坠落方位。治安官前来疏散人群,一不留神,森特先生给当场征召,扯着兜网加入了救援行列。上下两级桥体落差不小,直接掉下去必死无疑,头顶上援救人员努力好几次,总算够着了乱扑腾的男人,给他套一根横索,大声喊道:“向上两节!”
“不打算去了,小气鬼。”对这惊喜十分领情,森特先生嘴角偷笑,眼神却表示严重关切,脸部肌肉像分属两个系统。不等他惺惺作态,莎乐美接着说,“认识个新朋友,介绍人家学习器乐。先选件合适的乐器,慢慢跟它培养感情,再接受点韵律练习,乐感好的还有专人指导呢!据说学音乐容易培养气质,什么礼仪风范呀,自然跟着拔高。”
“间谍吗?讽刺的经历。恕我直言,先生,普通打手被迫加入强势组织很常见,指挥岗位的可强求不来。不爱国的将官比敌人更危险,靠利诱还不够,价值观一致才是根本。那么您需要普通打手呢、还是不爱国的将官?”
占个视线不佳的位置,杰罗姆刚一抬头,只见空中倒挂一名倒霉蛋:那男子身穿红绿色衣物,从大桥侧面某下水道栅格间爬出来,这会儿腰系粗索,脑袋冲下,手舞足蹈表演着空中飞人。这场杂耍位于桥区最高一层,向上攀缘十几尺、就能够着“权杖回廊”的王室土地。虽然空中飞人仿佛一场闹剧,可即便获救,公诉的罪名将列成长串,足够这家伙消受几年。
“知道吗,”把潮乎乎的手指按在他手背上,莎乐美软语温存,声音却透着落寞。“我不可能永远这样子啊。再好的光景迟早会过去,我也只是好多星星里的一颗。哪天用不着梳妆打扮了,还能在家弹弹琴、看看风景,日子好打发些。靠别人的羡慕过活,到时心里一定空hetushu.com.com荡荡的。”俏皮地笑笑,她接着埋头洗衣服。
“是这样,”杰罗姆扳着手指说,“刚开始有人问我为何而战,我会说因为恐惧,恐惧始终伴随着我。当上军官后可以说军令难违,身不由己。至于再往后,我战斗的理由相当个别,不具参考价值。回头想想,荣耀这类事对我可有可无,从未左右过重大决定。不知怎么,听到漂亮话我也有触电的感觉,可一旦发现别人都这样,反而觉着异常羞耻、甚至从深心里瞧不起他们。”
来不及收拾自家花园,“百分之十”乘坐的马车就在老地方停妥,车轮碌碌,乡间景致被大雨冲刷一新,灌木丛和周围的土路遭风雨侵蚀,外观一片狼藉;几家“枣红屋顶社区”架起长梯修葺钟楼,还有搭脚手架补窟窿的,整夜暴雨造成了不小损失。“百分之十”使劲称赞蘑菇派的手艺,杰罗姆填饱肚子听他自言自语,到地方前还小睡片刻。
温暖酮体抱个满怀,这才意识到莎乐美没见过雷暴天气,难怪吓得不轻。一时三刻不可能转晴,杰罗姆干脆把她裹进毯子里,抱去不靠窗的房间,接着上楼敲敲盖瑞小姐的房门。半天没人响应,心想再怎么粗神经,这会儿也不可能睡着吧?推门一看,小灾星手持长铁杆,看样子准备去接引闪电,亏她还知道安一圈花形铁增加成功率。汪汪本应当赶来示警,可惜这间屋唯一理智的生物胆量很差,床底露出来半截尾巴,雷声一起便骇得直哆嗦。
微风拂过长草坡,远处绵延的小山包碧色茵茵,阳光并不刺眼,像穿透卷云罅隙垂落的米黄缎带。抬头仰望,淡青色穹隆仿佛一顶圆帐,阴凉影子在丘陵平原间流转不息。半空找不见云雀,倒有一面孤零零的风筝,不时在乱流中颠簸几下。
森特先生褒奖了小女孩的实践精神,同时命她抄物理书五千遍。把这二位移到不靠窗的房间,一家之主转悠两圈,确保所有窗口皆已关严。两只孔雀蹲在吊灯上嘀咕,心想孔雀有飞行能力吗?杰罗姆百思不解,还是摇摇头,进客厅拖拽沙发。经过一番修整,服侍女孩们睡下,他自己则坐在旁边两眼圆睁,心思不知飘到哪去。
所幸家里人头齐全,汪汪发现势色不对,马上把盖瑞小姐硬拉回来,杰罗姆褒奖它一角三明治。森特家关好门窗提早休息,到了九、十点钟之间,街上传来开步走的足音,他也懒得起身看。睡到半夜,一声声凄厉的猫叫弄得心神不宁,杰罗姆被妻子摇醒,喃喃诅咒着下了床。从花盆摸一粒石子,他推开二楼窗格朝外张望。
“跟我讲讲,”听动静,主人稍往前欠身,饶有兴趣地问,“戴上它是什么感觉?有个老友说我太过理性,没法理解常人行事的动机。我就想知道,忠诚的士兵究竟为何而战。价值?理念?情感的满足?荣誉感竟能让人甘心赴死……我实在想不明白。”
“问题是,”对方轻声道,“明天属于你,还是你的那个‘她’?做个好丈夫,也该为末日尽一份心力。”说完这话,主人顾自离开,对结尾这句思量再三,杰罗姆也只有发一声叹息。
“说你什么好?”手底下大力揉搓,莎乐美无奈摇头,“城堡当旅店,能不亏本吗?带城墙的地方维护费用高,通风排水得专人负责,人工费不算成本?居住条件又比不上好地段,满眼石头墙,俩小时呆腻了,没常客赚谁的钱?要我说,下面建个地牢主题乐园,专向有钱人开放,找缺乏生趣的家伙扮囚犯。关禁闭,吃牢饭,狠折腾他们。白天搞点刑房之旅、领主一日游,上面几层得有博物馆、盔甲陈列室,总之刀剑棍棒的。小孩大都很嗜血,超喜欢这一套……”
“就是餐桌上温习三四遍,全家神经衰弱的‘那门’课?抱歉,没印象。”
“没有,先生。不能更好了。”若无其事地寒暄两句,杰罗姆直奔主题说,“东西已收到,您的意思我没搞明白。”
杰罗姆心说哪个不要命的,在城里对治安官下手!?不及细想,弓弦爆响中、脑袋旁边的窗框突然插了根羽箭。
主人哑然失笑,“和图书你跟我较为接近,服从特定价值胜于服从权威,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只好临时换换……很明显,我惯于指使他人,眼下需要相当的武力,完成一些构想。来为我卖命吧。”
“讲的什么?怪人。”一缕额发垂下来,莎乐美撅起嘴吹口气。
“你朋友脸上有‘推销员’这行字?人家家里土地贫瘠,到山上引水灌溉情有可原,你家明明依山傍水的,邻居们羡慕得要死,主人总还是不知足。别听闲人乱说,到底你想怎么个气质法?非得星星月亮绕着你转?到时我天天把你锁到壁橱里,免得给坏人抢去。”
再重复一遍,对方如梦初醒,组织市民救助伤者,叫人到官署寻求支援……随机应变的不只是他们,再抬头看时,疯子把工人跟自己捆成一团,两个血人难分彼此,虽然受害者再难活命,上面的还试图进行交涉。杰罗姆估计,男子可能以割断绳索相胁,如果最后只得到“一团”凶手,治安厅更要颜面扫地。对方拿自身性命作谈判筹码,玩到这地步,不知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昨天的豪雨冲毁不少梯田道路,阁下家中没出乱子吧?”
汪汪咬着拖鞋,莎乐美怀里揽住小女孩,脑袋枕在他大腿上,盖瑞小姐一直说梦话——五千遍抄写对她构成不小打击。轻抚妻子的柔发,杰罗姆不时小声抚慰着她,这样皱了一夜眉头。天刚放亮,外面传来乱哄哄的人声,隐约像“社区居民互助组织”的闲人,正挨家挨户查探损失。闲人们送来些姜饼,森特先生好心收下,却给人抓住话柄,被迫答应修理邻居损坏的屋顶。
“有话好好说,遛个狗这么多事。”杰罗姆没好气地打断她。
“不好笑,其实。”主人以事不关己的口吻感叹道,“男人推动世界,女人推动男人,完全正常。几年前,我见过勋爵夫人一面,对迷茫的心灵,她的确值得。”在回忆中追思片刻,对方低回地重复着,然后做一总结,“我们不清楚周围有多少潜伏者,不清楚他们潜伏了多久、潜伏有多深。保守估计,这场‘战役’至少打了两百年,敌人以血缘为纽带,组织结构家族化,暗中散播邪教信仰。‘恶魔般的狡诈’,加上无尽的坚忍……想像力令人折服!总之,工作环境很严酷,站在理性的角度,我不看好人类世界。”
濒临绝境的歹徒终于有所动作,身上那件扎眼衣服从中撕开,一道浸透鲜血的条幅垂落下来,贴着桥体侧面猎猎飘舞。森特先生第一时间扭头冲下——对方百密一疏,卷起条幅时搞错方向,字句全都颠倒着。加上末端重物的分量不够,条幅胡乱翻卷,很难看请上面的字迹。在场众人无不拧着脖子,勉强拼出几个单词。
即便是这样,事态发展仍令人忧心。雇主越大方,雇员早晚得出死力报答;况且对方身份存疑,却掌握自己的全面资料,地位不对等容易被当成替死鬼……想到这,森特先生心中一动,最安全的逃逸路线其实近在眼前:北上小镇“雾丘”比歌罗梅方便,旅行路线不引人注目。只要准备充分,直接逃到通天塔顶层避难,怎么说也好掌握先机,比出海碰运气稳妥得多。
森特先生毫不意外,平静地回答:“您得承认,这提法不太有吸引力。若不是天生嗜血之人,谁喜欢干铤而走险的勾当?主动往刀口上送,很有些不可理喻了。”
杰罗姆心中了然,战争期间造化师的身价大涨,不仅提供活体兵器给军队,其他试验品干脆当民用型销售掉。既然官方对“巴哈姆特”暴走既往不咎,今后公园里“兔隼”这类怪兽只会越来越多,普通宠物实力不济,照面只好甘拜下风。
一道急电闪过,杰罗姆从梦魇中苏醒一半,外窗正咣当作响,雨点频频洒进来,虽然没有心惊肉跳的感觉,风筝和长草坡还历历在目。闪光紧接一声闷雷,莎乐美的惊叫将他唤回现实。
她看来很专注,宜喜宜嗔的俏脸未经时光雕琢,下颌的浅窝透露着任性、倔强的性情。不说话时眉目含愁,可化嗔为喜只需眨眼工夫……此刻正紧抿双唇,拉扯着线绳,眼光随风筝起伏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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