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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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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家园 第六十一章 新房客

卷三 家园

第六十一章 新房客

中年男人样貌平平,说话嗓音极其大众化,举止言谈像时刻处于一间嘈杂的会客大厅内、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流卷走似的。不过黯淡眼神偶尔露出冷冽的光,玩世下流的腔调不过是一件伪装。
维维安一见笑容阴险的森特先生,眨眼反应过来,“你……不是那个背过我的变态大叔吗?好久不见啊,我还想找你试试新法术呢!”
打发盖瑞小姐回去抄写物理书,杰罗姆腾出点时间规劝自己的老婆。软磨硬泡仍不开门,森特先生愤然触发“敲击术”,摆出最强硬的姿态直闯进去……只见湿透的手帕丢了一地,对方眼红红的闷在毯子里,咬着块饼干翻看账本,场面不可能更加凄凉。
凭空推测得不出结论,杰罗姆嘱咐莎乐美把门闩落下,他要到外头确认一下损失。莎乐美不吭气地拉着他,绿眼睛死盯住丈夫好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放手由他离开。换一种情形,杰罗姆也不会作此决定,不过门外变数太多,提前掌握情况比龟缩不出理智得多。悄悄穿上外衣,把床底下的短剑摸出来佩好,森特先生蹑手蹑脚接近一扇满是碎玻璃的窗口。抬头只望一眼,目光就再缩不回来。
森特先生弯弯嘴角,冷淡地说:“除非你家帐篷是铁搭的,我才不会站到没掩护的地方。你搭档如果没出事,怎么一直不见动弹?”
“砰”的一声,乱糟糟的交谈告一段落,杰罗姆在花园侧面的走廊找到主客一堆人。打眼一望,几秒前维维安小姐把列维脑袋上顶的番茄捣成稀泥,法术的准头有了不小进步。除了靶子,大家笑得都很惬意,森特先生没搭理列维,径直过去对客人说:“客房空间足够,配备独立浴室,留下小住两天如何?”
“先生,我们的中号铁钉不见了三盒。”工头走过来截住他,压低声音道,“刚才房顶又有发现,我的人开始抱怨了,你最好来瞧瞧。”
最后出来那人证实了杰罗姆的猜想——红森林术士会现任会长、维维安·巴里摩尔小姐矜着裙侧,从车厢两步迈下了地,可惜没有红地毯恭迎芳驾。穿着打扮叫人眼前一亮:淡蓝长裙未经修饰,银线滚边和颈间的珠串衬得她成熟几岁,满头红发结成端庄发髻,一大一小两枚半月形耳环既彰显少女的娇俏、又平衡了服饰的过度持重,第一印象比初见时顺眼许多。不到二十的青春少艾,虽找不出派别领袖的风范、宣称是某位名门淑女则完全可以糊弄一气。
一见他脸有怒容,莎乐美有气无力地摁着胸口,“等我不行了,你大可以再找个人住这监房。搞成这样,我觉得透不过气来,咳咳。”
“野猫打群架,好像是。接着睡,明天带个黑眼圈多不好。”将羽箭藏在背后,杰罗姆若无其事关好外窗,把窗帘也严实拉上,回头为她盖好毯子。莎乐美极度渴睡,一触到枕头、呓语几句便沉入梦乡,森特先生自言自语道,“口好渴,也给你捎一杯乌梅汁来吧?”
矮个子疼得直哼哼,忽然没头没尾地说:“就知道有蹊跷,妈的!”
坐到梳妆台前描描画画,趁妻子补妆的工夫,森特先生无声消失,免得到时候脸上不好看。出门等马车的分许钟,眼光自然落到昨晚还住着活人的位置,这时他才有机会缅怀一下忠于职守的门卫。自己没受波及着实侥幸,也正因如此,才更该珍惜活着的分分秒秒。有些事怎么耽搁都不会错过,只要一口气还在,为不归自己管的问题伤心劳神大可不必。
“还真是!到这地步再跑路……当兵的怕啥?他们不敢动你。”
森特先生摊摊手,“我要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你叫我还情有可原。早说过,再发现手脚内脏之类的,统统装进麻袋,殓房的人晚饭前会再来一趟……嘿!谁叫你离开房间的!”
“什么意思?”
“怎么啦?”莎乐美半坐起身,揉着眼睛问,“外头什么声音?”
小姑娘长长“哦”了一声,先酝酿几秒感情,挤出些眼泪来。只见她一路泪奔,直直投入莎乐美怀里,好像受过什么天大委屈,自然夺得全场注目。女主人忙着介绍森特先生的天真侄女,大家七嘴八舌关切一番;接下来,盖瑞小姐讲了个路边拾到小麻雀的凄惨故事,一伙人跟着唏嘘几声,把汪汪听得不住眨眼。
“没谈成?不出奇。这家人急等钱用?你同僚何许人?”
小狗闻闻嗅嗅,很快消失在门口,盖瑞小姐勉强笑笑说:“书刚抄完一半,讨厌鬼贝蒂就拿石子敲咱家窗户,非要我下去给她的兔子砸坚果。我心想,她不懂和-图-书事我体谅她,可别家小孩见了、还以为蛮不讲理就能屡屡得逞,这种观点对儿童的成长危害极大。所以我下楼跟贝蒂讲道理,讲着讲着,有一队当兵的路过吓唬人,我马上就回来了。”
小女孩撅嘴不依,这两句恰到好处、令攀谈深入一层,气氛也恢复欢畅;五分钟不到,盖瑞小姐仰慕的眼神让维维安连连失笑,两人迅速找到共同语言,叽叽喳喳爆些费解的笑料,不可能更融洽了。喝完冰凉的乌梅汁,杰罗姆打发妻子领客人参观房屋,自己则出门换气。很难想象,这种环境下正常人能生存多久,他现在就有头皮发炸的错觉,最好被敲打两下醒醒神。
森特先生扭捏半天,凑到她耳旁小声嘀咕,当然不会完全直说。即便如此,莎乐美还是心疼地捂着眼,冲他手肘上可劲扭两下,“你个……唉,算了!”很快平静下来,她定定地说,“这些天就当我白忙一场。外头时局不定,咱家的生意也不好做,这时候每个铜板都得精打细算,谁知道将来多少用钱的地方?一早好好讲,让我跟这些奸人谈价钱也好啊!现在撤了,岂不闹个人财两空?图纸拿来,外观得按我的心意办……接下来你别管了,我去给他们出出难题。”
“枣红屋顶的烂人?”杰罗姆听得眉头直皱,一间破房子有什么值钱物品?职业罪犯会为此铤而走险,今晚上的危险程度非得重新估计不可。“呃,我要进屋里躲着,一大家人还指望我呢。你自便吧。”
“有军人巡逻?披甲吗?头盔什么样式?”
“嗨。”回答很勉强,杰罗姆没法继续偷窥,只好起身应一声。
“抱歉,咱们有见过吗?”杰罗姆迟疑地跟他握手,远处的组员各干各的,全都假装没瞧见。不用问,中年人绝对是个难缠角色。
“老实说,给这伙人开的什么价?”莎乐美不客气地问。
嘟着嘴亮出粉|嫩小脸蛋,盖瑞小姐扭捏地晃晃腰,睫毛长长地说:“可是哥哥,人家还有五千遍书要抄,这周都没吃过肉,浑身乏力脑袋疼。这个那个,实在没动力呀……”
回头想想这番话,杰罗姆心绪难平,很有些自投罗网的感触。
对手档次不高,拐弯抹角浪费唾沫,不如直来直去起效快。维维安眼珠转转,桥牌她是玩不动,凑热闹却超级在行,便一口应允下来。辛格在旁边说不上话,对森特先生的用心也不甚了了,脸上迟疑,终究没开口拒绝。一见时机成熟,杰罗姆心中暗笑,进了我的门,要留你可再容易不过!只当先去看看房子好了。
※※※
站在街上瞎转悠,杰罗姆试图向巡逻队员了解最新状况。游走半天,虽没碰见阿兵哥、倒发现“两栖动物”的老板——经营人偶会馆的死灵法师——跟巫毒教邻居窃窃私语呢。
剩下两名射手阵脚大乱,暗算对象抢先搞了背后包夹的把戏,他们顷刻由暗转明,变成敌人眼中的活靶子。落入陷阱的错觉令这二人心生怯意,箭势稍缓,矮个巡官终于腾出手施展完成“防护远程武器”,再不惧飞射打击。“在那!”一声低叫,弓箭放弃原定目标,扭身向穿睡衣的家伙猛射两次。对方刚露出半边脑袋,颜面中箭应声仰跌,铁定失去了反扑之力。不待弓手抽出短兵器、继续围攻受伤的巡官,耳畔风声大作,一根通条横空来袭,轻易抽晕其中之一;剩下那人彻底搞不清状况,手中短刀舞得格外癫狂。跟隐形敌手呲牙咧嘴周旋几下,他终究没躲过头部中招的厄运,直接躺在了同伙身旁。
别人安慰她都无甚效果,只等维维安一说话、小姑娘很快破涕为笑,吵着要漂亮姐姐抱,一张娃娃脸腻得发亮。森特先生此时端些饮品进来,张口便训斥侄女缺乏教养,大家自然都为小女孩辩解。看演到了火候,杰罗姆接过话茬,半开玩笑地说:“可别叫她蒙住,八成是喜欢姐姐戴的首饰,找机会亲近亲近呢。对了,丫头你不是整天嚷着要学法术,这不,专家就在眼前,跟姐姐好好聊聊吧!”
※※※
“别这么见外。又不是光彩的勾当,走投无路罢了,呵呵!”
厚重的混凝土防火墙总算给人一点宽慰,直到现在、他还来不及确定爆炸是否发生过。强烈危机感驱使下,杰罗姆再没有其他选择,保护家人安全纯属本能反应。静下心来回想一遍,爆炸物属最严格管制品范畴,普通犯罪团伙根本没机会接触这类高危物质,更别提自主合成。相比之下,雇佣会扔火球的法师则要便宜许多,爆破威力虽https://m.hetushu•com.com有差别,可跟炸药沾边唯一的下场是绞刑架,只要还珍惜自个的性命,正常罪犯不会走进这条死胡同。
“谁说我当兵的?就算我是,箭头上长眼睛么?飞过来会绕着我走?”探头出去瞧瞧,他小声说,“应该差不多吧。你最好找个地方躲躲,我得回去跟家里人呆在一间屋里,没什么大事才好。”
“哎呀!总算有人来了!”辛格热情地上来迎接,瞄过他搞得小玩意,森特先生谈不上受宠若惊,只是敷衍地夸赞几句。
“抄书不变,准你吃去皮白肉。记住,讲条件要分对象和环境,我是可能被儿童打动的人吗?时间仓促的话,明码实价最有效。”
“跟你说过多少遍,”杰罗姆不快地打断她,“说谎时不要罗列太多理由。当别人是傻瓜的人,永远只有当傻瓜的份儿。把嘴角的糖浆抹干净,今天不许出门遛狗,反正公园里一个人都没有。”
对方发言时有种要命的惯性,喘气频率跟常人有异,一直听下去会产生呼吸困难。杰罗姆高声咳嗽,打断道:“刚才你们谈什么呢?”
为这事莎乐美还跟他吵了一架,不过屋主人异常执拗,完全没有让步可能,气得她反锁屋门大半天没露面。
汪汪一瘸一拐跟在后头,“镶钉皮甲”只剩破烂细条捆在身上,小姑娘忍不住边走边嘀咕。“早跟你说,关键是四爪合拢、抱成一团。周身是钉的话,钳子兔也拿你没法(汪汪表示强烈抗议)……唔唔,钉甲腹部确实防御不够严密,设计时也没考虑被人踢翻的情况,下次换金属材料吧。”盖瑞小姐抱起汪汪,一本正经地说,“没关系,找帮手给你铸一件全身甲,外头安装我设计的秘密武器,先跟杰瑞米家的比特犬较量试试。最近要减少食量提高体能,不许到厨房偷吃哟!”
死灵师仍旧要死不活的样儿,不过贴上两道假眉毛、比一毛不拔时好看许多。“唉——”上来先深深叹气,“近来乱得很,乱得很。不过别人越乱,我心里越舒坦……当然不是幸灾乐祸。我意思是说、平常人家健康和睦,我总觉着自个特别不幸;别人要有个三长两短,就显不出我来,街上也没人盯着我看,走路也有劲了。知道不?新换的关节,用起来就是不一样。你看,能这么动、还能这么动……”
死灵师哼哼半天,知道对方没心思听废话,难得简要地说:“有个同僚找我作中介,想跟老头签一张‘身后协议’,就是人咽气后出让尸体的合同,很邪恶吧?其实人生啊、生活啊,不就那么回事……”
几人中分出个举止腼腆的年轻女孩,到邻居家敲门,中年男人却径直冲森特先生走过来,停在窗边向里张望。“嗨!家里有人吗?”
被“射死”的分身渐渐消散,“误导术”效果终止,森特先生冲矮个巡官寒声道:“闪开!”染血的通条脱手而出,负责包夹的敌人稀里糊涂被戳翻在地,最后也没弄清楚刚发生的连串变故。
视线在建筑物破败的外观上逡巡,他暗暗准备着主动登门造访、去探探对方虚实。邻居的脑袋越值钱,自己家就越发没有好日子过,如果治安厅不再派驻送死鬼,下次有起事来他也不会贸然出手。马夫比料想中动作快些,上车以前,杰罗姆的眼光跟窗边一张小脸有片刻交叠:短而直的褐色头发,圆脸庞,大眼睛,神情微有点木讷——很标准的儿童造型,缺乏令人过目不忘的特征。一双鸟爪似的手横伸过来,将薄木板堵在窗前,也终止了他的窥视。心说男孩祖父不怎么好客,上门时注意带些小点心,打探消息也好有点借口。
最后别扭地伸出另只手,从玻璃渣间探进来拍拍他肩膀。中年人失笑摇头,带着样品和俘虏很快离场,往后露面的才是治安厅的人。
“她呀,”列维看维维安数落辛格,偷笑着说,“赶不上女王陛下本人,也算数一数二的能打。这些小女孩,当真生错了性别,啧啧!”
被黯淡前景弄得呜咽不已,汪汪挣扎两下,从她怀里跳出来,仿佛闻见什么味道原地兜圈。小姑娘刚想进屋,却一头撞上这家的男主人,“最近挺忙啊,没打搅你吧?”森特先生面色不善地瞪着眼。
爆破场面在预料之中,不值得过份惊讶,最让杰罗姆震骇的、还是现场一伙排查人员。火光掩映下,几张捻熟面孔跃入眼帘:采集土壤标本的瘦高个穿长袍、蒙面巾,瞳仁像闪烁微光的钥匙孔,没看错的话,“他”应当是霍格人“大师”——早在通天塔便照过面的故和*图*书人。有他在,森特先生自然搜索着读心者学徒、满脸瘢痕的朗茨先生。不出所料,读心者正“讯问”唯一幸存的弓手,就是离现场最远、负责包夹任务的那个。通条还嵌在他前胸,不时能听见压抑的低声惨叫,另一个声音忽然道:“脑袋上没有屋顶,我说,用刑也不必这么着急。”
想到这里,杰罗姆向外一闪身,末端带钩刺的通条飞矛般大力掷出,瞬间撂倒一名射手。那人脊梁中招,软面团似的无声瘫痪,旁边同伙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出手偷袭的家伙却早不见踪影。
对方左右瞧瞧,小声道:“还用问,那场鬼火喽!烧了半条街,屋里俩人咋没事?上头讲,有邪教徒要拿祖孙俩搞生祭,派来监视一星期,当场活逮才好定罪……王八蛋,早觉着话不对路,有警察堵门口,哪个邪教敢自个找扁?看这手法,明白是城外那伙职业贼人嘛!”
下来一看,“锯齿毛虫”的招牌基本无变化,不过杂货店原本富余的空间已然相当局促——中间竖起一堵半透明隔断,木质陈列架用拼花玻璃堵上,硬是开辟出小块独立空间。新装设的橱窗让店铺的一半采光良好,招牌上显示、这二十尺见方的小展厅就是“红森林术士会”的新会址,此刻正有人在里面摆放大幅画片和枯死的盆景。看墙上告示,只要进去转两圈、领一份宣传画出来,都可获赠精美礼品。
见她全无反应,这一位轻手轻脚披上睡袍,几步下楼出门,临走从壁炉边拽两根通条。穿着绒布拖鞋,武装起来的森特先生蹲在门口观望,片刻工夫就确定了敌人的方位。加上朝自己射箭的望哨,敌人至少有三名,眼下被偷袭的矮个巡官大腿上插着箭簇,正努力维持一面小盾牌宽窄的“偏转力场”,触及法术屏障的箭只立刻停止飞射,直直跌落地面。矮个巡官行动不便,拖着伤腿左躲右闪,连出声招呼同伴的机会也没有。数数落地的箭只数目,他反应起来还算迅速,出其不意的偷袭没将他一举拿下,身上带箭仍挣扎得起劲儿。
“好。”
“哟,这不是……我想想、G打头那一位吗!”中年人笑得一脸热忱,隔着碎玻璃就伸过手来,“当年可是最年轻的指挥员,比我小时候像样多啦!本来挺遗憾的,没机会闲聊两句,这不就狭路相逢……呸呸、该说有幸重逢,瞧我这张嘴。总之,人生际遇可难说的很呐!”
“等等等等等一下……啊!!!”
说话人是个模样和善的中年人,年纪应当超过四十,却猜不出具体超过多少。朗茨回头看一眼,没答话就起身走开,换上个年轻学员稳定俘虏的伤势。中年人再次发话,用商量的口吻道:“谁去看看附近的街坊,有受伤的没?说不定,还有人不小心瞧见点什么,呵呵。”
森特先生听得脑子卡壳,突然若有所悟,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天!我家乳鸽绝对烤焦了!失陪一下……”声音尚未消散,人已经跑没影了。飞也似的关上前门,杰罗姆竟也有没法忍耐的时候,死灵法师的唠叨杀伤力着实惊人。
刚把正门关严,锁头“咯吧”楔紧……在这个极短的瞬间里,似有一块巨型海绵摩擦着前门,发出淋漓刺耳的嘎吱声;脑子还没绕过弯来,严丝合缝的正门边角闪现白炽光焰,像被攻城锤狠捣了一下、整个向内震颤凹陷、动静酷似开启酒瓶木塞时的短暂气涌。
“不会出事吧?不会吗……”
森特先生还是高估了小女孩的大局观,术士长相当狼狈,只能跟侄女陪笑脸、说软话,保姆当到这份上,叫人看了颇感心酸。待维维安辨清楚周围状况,不由睁圆眼睛挖苦起来,“哟——就是这吗?您可真有眼光,怎么不选个卖冷饮的店?口渴时方便就近取材……还有,”她捋捋珍珠项链,红发和雪白颈项对比鲜明。“我、不、住、那、间、破、旅、店!!!连像样的浴室都没有,干脆把我摆橱窗里算啦!”
听她绘声绘色形容一遍,杰罗姆明白是临时调来的预备队,若有所思,摆摆手放她进去。一进屋就发觉气氛热烈,搞建筑的工人大都到后院掘地窖,客厅已经打扫干净,正有几名陌生客人跟女主人高声谈笑。汪汪偎在漂亮女孩脚边恬着脸邀宠,那个男的盯住莎乐美只懂傻笑,还有个大眼睛姑娘左看右看,像丢了东西似的一刻也闲不住。
有效地自我开解两句,森特先生把注意力转到更积极的方向上。邻居的小木屋离爆炸现场较远,可坚固程度远逊于杰罗姆的宅邸,不仅正面玻璃无一幸存,和图书墙体也出现断裂迹象,若非工程检查季度刚刚过去,被认定成危房并不奇怪。回忆起来,祖孙俩归家这几日深居简出,从没跟人打过照面,杰罗姆甚至对邻居的样貌毫无印象;这种人在平常可能是好邻居,一旦气氛变得微妙诡谲,效果就完全反过来。
术士长还有自我调侃的心胸,杰罗姆对他的坦白倒生出些好感。“真有必要弄成这样吗?”左右瞧瞧,叹一口气,他皱着眉头作老友状。“就一个局外人的观点,当真不留余地、是不是过犹不及啊?”
森特家少有这类场面,盖瑞小姐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背后屋主人的声音说:“瞧见没,就是逗汪汪玩的那个——法术水平不低,心理年龄跟公园小孩差不多,大眼睛是她保镖。你先上去粘住她,别做得太惹眼,关键时刻高调吹捧,往后看我眼色行事。”
“没错,就在这边添一根立柱,装饰物……选磨快的伐木斧,能劈开橡木那种,记得别让小孩够到。地基我不管,我只要地下室。规格?建好了关五个人进去,密封起来三天,只要他们还活着就算合格。窗口铁栅栏网眼要密,装好我会拿大铁锤猛敲,你们看着办……造化师来以前,最好先做完这部分工作。”不断跑前跑后,杰罗姆手提半人高的铁锤,现场测试自家墙面的坚实程度。昨晚的事件对他触动很大,一早叫来最好的施工队伍,准备把房子改造成小型堡垒。就图纸来看,除了欠缺护城河,其他规格一律向王国监狱看齐。
好印象还没保持个三五秒,维维安已忍不住抱怨起来。“辛格呀,这么别扭的鞋子跟脚镣有什么区别?我都怀疑你枕头下面藏着布娃娃,天天拿出来穿衣打扮呢!你说说,这副模样可怎么去见我舅父?”
“跟我一样啊,死灵法师,不是的话就不能叫‘同僚’。不过他比我阶位高,高许多,人偶完全是战斗版本,缺乏起码的美感。我就是太重感情,经商才这般惨淡。你不知道,没人的时候我跟返修的人偶说话,时间长了它们好像挺不耐烦,就这么直勾勾瞧着我……”
半分钟结束战斗,杰罗姆拔出最先倒地那人背上的通条,倚进自家院墙的凹陷处来回观望——万一敌人还有帮手,把后背卖给潜行的游荡者会非常不智。受伤的巡官站在原地迟疑几秒,最后也躲到他对面,忍痛折断了箭簇。“该死!……得跟我搭档碰个头!”
拍拍傻笑的列维,森特先生若有所思问:“女保镖身手怎么样?”
爆炸规模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可距离却太近了些,造成他刚开始的错误估计。爆心显然在治安官帐篷内,那地方只留下黑乎乎一个焦糊浅坑,两名巡官的下场可想而知,草地上还有余火未消,暂时没找着残肢样的物体。现场一片狼藉,剩下的金属物跟棉花糖似的,被一场暴风塑造成各种外形,再辨不清本来样貌。
杰罗姆刚到那会儿两人相对颔首,好像在说“成交愉快”;发觉被窥视后,老头子逐渐摇起头来,死灵师则摊着手一脸无奈,似乎这笔买卖又不划算了。很快门扉紧闭声传来,邻居老头退回黑乎乎的屋里,把对方关在外头。冷眼旁观,森特先生没什么歉疚表情,反而走过去跟死灵法师搭话。“几天不见,最近城里乱得很呐!”
“怎么没有?别被我老糊涂的外表蒙住,女士们仍旧很欢迎我呀!照公历计算,两年零三个半周以前,咱们在夏季例会上照过面,至少我见过阁下你——窝在墙角上,手里端着鲜榨橙汁,眼睛盯住丽兹小姐的屁股老半天……哦,让我又想起自个年轻那会儿,每天都一副超级饥渴的样儿。抱歉,重点不在‘饥渴’,是‘年轻’,不介意吧?”
“走走走,咱们一并上车!半路请两位造化师朋友,待会儿还有快速种树的好戏可看……”一伙人闹哄哄各走各路,片刻功夫,只留下孤零零的辛格先生、守着小门头和树上的麻雀直发呆。
心说胸无城府也不至于这样,你简直是生出来给人耍的料!总之无药可救。杰罗姆盘算着弄俩不花钱的保镖,平常还能给莎乐美解解闷,自己的日子会清闲许多,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开门见山道:“还等什么?我家可热闹啦!向你们引见我的妻子和侄女,大家一块吃顿饭,兴许还能打两圈桥牌、小住个三五天的……几位没要紧事吧?”
没等他出言婉拒,又一辆马车徐徐驶近,在森特先生的座驾后头停稳,只看车辆形制,乘客决非等闲人物。辛格脸上色变,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抢前两步把杰罗姆晾hetushu.com.com在一旁。车门洞开,先出来的竟是列维·波顿先生,只见这位把天鹅绒踏脚凳摆好、腰身躬成九十多度、以迎接国王的架势垂手肃立。再后面跳出来个大眼睛的女术士,机警地扫视一圈,很可能是贴身护卫之类的角色。
森特先生明白招招手,对面两人也瞧见了他。小男孩的祖父脸颊瘦长、形容枯槁,上颚半圆形浅沟总教他显得怒气冲冲。这人没想象中那么老,灰白乱发比较茂盛,细长五指像能够倒翻般灵活,身上还带着机油痕迹,身穿马甲套袖,一副钟表匠打扮。
“没错,把位置摆正!乱动危险噢——”
一听这话,杰罗姆不再犹豫,煞有介事地上前鞠躬,“唉唉,没想到今天遇见了贵客!您还记得我么?就是列维的表弟呀……”
森特先生立即溃不成军,不用装神色也很难堪,唯有苦着脸甘拜下风,“突然心口疼……啊,头好晕,眼都花了。亲爱的,让我坐下喘口气……”发现妻子不为所动,顾自咀嚼饼干,这一位也恢复过来。“到现在还没吃饭,应该是饿的。唉!既然影响到你的身体健康,我马上叫他们停工,尽快恢复原状好了。”
三名弓手不慌不忙将目标射住,配合起来相当默契,逼迫对方不住远离帐幕。矮个子腿伤不轻,躲得险象环生,眼看就快支持不住。森特先生默默推算,射手们若还有一个同伙,绕邻家院墙向后迂回是必然选择,任何人背后也没生眼睛,到时轻轻一箭便可手到擒来。换作从前,门口有两个治安官安营扎寨毫无益处,不过环境大坏的时节、自家附近有免费的看门人,外出时还能多放心几分。
他人倒霉时说说体己话总能带来别样的满足,虽不明内情,森特先生仍旧表达了廉价的同情,反正讲两句空话、别人也抓不住痛脚。辛格没跟他较真,淡淡一笑道:“危难关头施以援手,也算种风险投资,这类买卖利润倍翻是常事。其实,术士会纵然迁到野地里扎营,一堆大活人照样过得挺自在,哪天稳住了形势,知恩图报的心总不会短少。不过话说回来,眼下不扯后腿就是好朋友,进来喝杯茶如何?”
盖瑞小姐牵着汪汪叮叮当当穿过工地,可怜的小狗身穿一件缀满铁钉的尖刺皮外套,走起路来吃力又别扭。被杰罗姆发现,小姑娘嘟着嘴说:“我好饿喔!而且头晕眼花心口疼,去趟厕所而已……”
森特先生心中震骇,眼前自然浮现一个合理解释——刚发生了规模不小的爆炸!自家宅邸建筑规格很高,防火抗震、且密封良好。若非如此,爆炸同时门板就会迎面扑来,把他像浪头上的鸡蛋般拍得粉碎。即便在此时,屋外徘徊的气流仍未消散,大力撞击化作接连不断的推搡,“呜呜”作响仿若笼中困兽。
四周静悄悄的,只听见虫鸣和风声,矮个子不再坚持,瘸着腿朝帐篷踱过去。杰罗姆进屋把前门一掩,从缝隙里朝外张望——眼见对方揭开帘门、毫无异状地走进去,看来再正常不过。森特先生松一口气,心说今晚上能平安度过,明天得好好考虑雇佣保镖的问题了。
一看锁头的螺钉都冒了尖,森特先生不再迟疑,飞快跑上二楼。先到盖瑞小姐的房间将她一把掂在肩上,汪汪连滚带爬追在他脚边,接着踹开卧室房门——莎乐美已然惊恐地坐起身、并很快披上睡袍,跟着他躲进没窗户的房间。杰罗姆关闭正厅和走廊的两道门,完全依照火场逃生的步骤,把楼下房间暂时隔离起来。做完整套程序,他才发觉吊灯上悬着两只孔雀,好像家里反应最快的还是一双禽类。
“您这里十分雅致嘛。不知道贵会乔迁,连礼物都来不及准备。”
顾自点头,森特先生把这些念头抛诸脑后,转眼乘车到了桥下的杂货店。辛格先生还没把钱还上,却邀请他参观新设立的小门头,杰罗姆本来兴趣阙如,不过下午四点有造化师去他家种植“蛇笼草”,在此之前顺道给给面子总没坏处。
“……”森特先生憋了半天,说,“很荣幸。”
“废话完毕,我说,这也不是个闲聊的好地方,说不定屋顶上就挂着断手呀、肠子什么的,煞风景。下周一,午后两点三刻,”男人似乎回忆着满满的日程,“到城外军营‘特别规划处’来见我,帮你引见自己的组员。”突然用只有对方能听清的声音说,“小子,指挥员要是搞砸了,军事法庭可不讲人情事故。我跟朱利安有点交情,看在他面子上给你个忠告:就算明知演的是大悲剧,中途退场都有违职业操守,立正微笑,要对得起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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