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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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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家园 第六十八章 潮汐

卷三 家园

第六十八章 潮汐

“哈?”一时没反应过来,杰罗姆不由茫然四顾。天色渐暗凉风初起,旁边站着的几位却都脸上发白,不住以手拭汗。
跟顶头上司不期而遇,森特先生提前挂上个稍显错愕的专注神情,并且很快对这一选择感到庆幸。搜索枯肠,他还没见过这么“干净”的人物,除了自讨没趣,谄媚逢迎不会得到更多回报。
用不着疾言厉色,他不住对自己说,同时回忆着杜松专注的表情。“愤怒是他妈顶好用,不过这玩意同样很廉价。”嘴角下拗,杜松摊手道,“就连一条狗也懂得吃痛咬人,除非你自认还赶不上个畜生,否则就给我随时保持冷静!记住,”透过对方金黄色瞳仁,杰罗姆简直能照出自个的形象,“对真正要杀掉的杂种友善些、再友善些。一旦时机成熟,把刀片插|进四、五根肋骨中间,六十度仰角稍稍搅动,然后转过来面对那人。”催眠般的话音让听众打个激灵,竖起食指摇晃着,杜松说,“你会发现,他不配激怒你——彻底意义上——不配。”
来回看看,除了脸色差劲的“避役”,其他人各自交换过目光,也想不出更可行的办法。杰罗姆总结道:“没法子,通知治安厅在所难免,咱们得好好守住剩余这个活口,也好令目标有所顾忌。对了,实习生的个人物品分类收拾一下,最糟糕的情况,叫家属来认领。”
风衣半掩着,敌人露出脖颈以上黑乎乎的躯体,像穿戴只现出双目的黑面罩,一道光柱由眼部激射而出,拳头般捣在拦截他的两人身上。果如先前所说,这家伙简直是个透风撒气的黑色灯罩,频频发射白热厉芒,中招的两位不分先后惨叫跌退,乍看体表并无伤痕,令旁观者摸不清射线究竟造成何种损伤。
勉力维持住平衡,“加速术”即将耗竭,对方困兽犹斗,抱头疯狂扭动,邪异外形见者心寒。大跨步向膝关节踏去,杰罗姆试图叫他再站不起身。就在这时,小黑人打个激灵,一股强烈射线精确命中……
“你心眼坏!给你瞧瞧厉害!”怪物声嘶力竭,听着体力透支严重。濒死反扑,射线四面乱射,遇见不反光的平滑表面立刻转化成大量鲜活影像,跟幻术师的投影机异曲同工。身在其中,森特先生接连中招,一众场景高度逼真,负面情绪如决堤洪水狂涌而来。
假如还有下一次的话。
“避役”很快站出来冲后方招手,“护法师,准备收网!”话没说完,只见明亮射线刮过,“避役”半边躯体被顷刻解离成灰烬。
右手虚按,算是说了句“不必”,高智种脚步不停,径直走出院门。杰罗姆来不及讲话,威瑟林便打手势叫他跟上去。心里暗叹倒霉,怎么从来摊不上这样好说话的上级?无奈跟在屁股后头出了门。直走到马车跟前、顶头上司才发觉下属的存在,立在当地稍停片刻。
透过“细语戒指”一声令下,附近所有组员加速合围,杰罗姆接连翻越两三座低矮货摊,顶着摊主的怒骂一眼攫住目标——看身形俨然是被“劫持”的狄米崔,不知从哪找来大号外套风帽,样子相当惹眼。对方行动奇快,堆满碎玻璃的拐角眨眼没了人踪,只凭这份移动速度,前后包夹成功率可以不计。杰罗姆立即施展“加速术”,穿房越舍穷追不舍,碰见岔道靠聆听异响辨别方向。再奔出十几步,咒语和“魔法飞弹”的尖啸清晰可闻,对面合围的组员与目标短暂交手,趁此机会全速狂奔,杰罗姆堪堪赶上了诡异的场面。
小黑人笑得十分酣畅,移动速度像篝火附近变幻的影子,“跟你说了真的好疼!哈哈哈哈!”突然喉咙一塞,摇晃着挪动几步,按住膝盖蹲下直喘粗气。杰罗姆已确定手臂完好,却还被疼痛余波弄得呲牙咧嘴,截肢的事暂且作罢,此时再不敢轻举妄动。小黑人气喘吁吁,“不行啦……快累死了!喂,你有柳橙汁吗?小时候最喜欢的饮料。”
主人小心摇头,“这事可说不准。谁知道对方的时间怎么计算。”
森特先生听得无话可说,第一次从其他角度审视罗森的血腥过往。威瑟林苦笑道:“虽不愿承认,高智种显然比我们更理性,更善于内省和掌控局势。因为厌恶抛头露面,又对寻常人的生活充满好奇,所以在正确的时间、地点,有些人才有机会参与复杂的游戏。一方面向他们提供生动素材,一方面也能得到非同一般的经验……”欲言又止,威瑟林最后磕两下烟斗,活动着颈背说,“好好把握眼前的机会。跟高智种打交道,说明你正站在命运的岔路口上。”
少了霍格人从中提点,无形指挥网的效能下降一个数量级,杰罗姆同控制另一组的“避役”只hetushu.com.com收到模糊的单向资讯,及时反馈就不用奢望。读心者当先开路,交替施展“灵视”搜索目标,向左侧岔路探寻的读心者似有所觉,刚要开口示警,不远处传来玻璃粉碎声和行人的尖叫。“位置暴露!敌人向南逃逸!”
“呃,还有一点小问题。”几个人闪闪缩缩,最后“避役”退开半步,小心翼翼地说,“那个,咳咳,您侄子还有其他亲人没?”
布幔下盖着的女人手脚冰凉,再无半点血气;揭开蒙布,脸上彩妆格外癫狂,到处是吹打狂欢的闲人,葬礼变成一场欢送仪式。“滚!滚出去!”发疯地叫嚷和推拒,将所有亲戚邻居拦在小屋门外,双手颤抖,饱蘸泪水为她卸妆。母亲白垩色皮肤布满松弛纹路,记忆中的形象逐寸崩解,假如三年前不曾远走,现在的她定然还活着吧?
一个照面,赤手空拳的怪物全无还手之力,一味被动挨打,杰罗姆很快暗叫不妙:除去同情牌,这混蛋绝对还有后着!身形稍缓,对方果真故技重施,眼部射线风驰电掣、大都落到攻击者身上。“啊!”
“三个一组,先从‘夜半区’查起,别打搅治安厅的人。”冷静得令人心寒,他思索片刻说,“到军区诊疗所弄个死灵法师来,并入读心者的感应网。能找着异常聚集的负能量,或许就能发现目标。”
“避役”朝旁边摊手,小男孩就站在几名组员中间,周围人个个紧张兮兮,除了异常笃定,怎么看这小子也没法跟“特使”、“恶魔”画等号。“人,”以一种雷打不动的匀速发言,特使说,“今晚痛苦不限量供应。请,挣扎吧,不必拘束,你们只是动物。”
杰罗姆点头又摇头,“不过道听途说。有种提法,声称高智种实际上是个统一的意识集合,整个族群加起来有能力干预未来时代的走向,虽然这群人不乐意抛头露面,可天生是统领全局的料,等等等等……我一直觉得这类提法比较恶心,真有本事干预社会系统的宏观走向,哪还用得着分封臣属,直接搞神治得了!”
杰罗姆揉揉耳朵,“忘记栓绳,叫比利从洞里钻出来了,是吧?”
爆发前的短暂沉默,受害者尚且一脸茫然、单脚跳着不知所措。“刚刚咬钩,蛆虫们,你们哪都别想去。”阴影中展露的形象令人呼吸顿止,网状触须和灯笼似的躯体只能在噩梦里略窥一二,“今天各位死定啦……安息吧。”
地面上三十多人混在普通市民行列悄悄往预警位置靠拢,另有居高临下潜伏观望的组员,不时送出“持续待命”信号。店主、商旅、送货的学徒……晚饭后“镜市”人流如织,虽说首都是座开放的大城,可一下出现这么多眼神警醒、携带挎包革囊的可疑人士,仍旧引来频频侧目,估计治安官就快得到消息、甚至已经走到半路。
六时三刻。夜半区。
森特先生考虑片刻,把遇见水妖和龙骑士的古怪遭遇简要作了说明。越讲越没信心,最后他自个都觉得发了场荒诞怪梦。短短一天不到,某些情节再没法十足肯定,磕磕绊绊说完、发现茶水已经见底。
对这番待遇没啥好抱怨,对方确有眼高于顶的本钱,进屋喝两口凉茶,听主人咬着烟斗说:“别太在意,除了几个故交,别人都觉着他很难伺候。其实嘛,”威瑟林笑道,“的确难相处极了!估计当外交官那会儿、爱德华需要个发言人替他讲话,才不至于天天跟人决斗。”
威瑟林摆手,“也不是特别敏感,女孩儿了解这些没多大用处,少知道些总归更加安全。”用拇指按压烟草,他思量几秒钟,接着道,“你撞见个挺‘激烈’的剧本,呵呵,对方的演技很不错吧?”杰罗姆点头,威瑟林道,“简单说,这只是高智种玩的角色扮演。更复杂的解释,是一场大部分发生在想象中、充满暗示和隐喻的智力游戏。”
威瑟林的女儿放下茶壶,闷在角落里做起针线活,闻言疑惑地说:“是这样吗?爱德华叔叔对我很和蔼啊,一直承蒙他多方照顾。”
苏·赛洛普叹息着挪开目光。与读心者的通讯超过五分钟,杰罗姆·森特两眼紧闭,简直像睡过去一般,赛洛普很想踹他两脚,好确定他还有呼吸。“老苔藓”面包房的金属招牌吱呦乱响,隔好远便听见叫卖的吆喝,将注意力转向周围景色——两人正站在一座旧风车上部的露天过道间,脚下面包店仍在营业,高度适合观景,直接跳下九成会死得很惨。其他搜索人员位置大同小异,除了风车,“夜半区”最常见的还是风车、风车、风车。难怪当地人管这里叫“风箱”,毫无征兆的气浪能把人吓出病来,更别m•hetushu.com.com提玻璃场昼夜生产带来的异味。
脚步一顿,杰罗姆侧转身,完全耐心地解释说:“我去跟特使恳谈。除非万不得已,叫组员别轻易动用致命武器。开始行动吧,请。”
又一次快速回旋,杰罗姆狠扯对方衣角、在气息可闻的距离低声道:“差远了……还不够!”右拳痛击敌人面颊,他咬牙切齿地说,“受苦的何止你一个!”全然无视麻痹肌肉的痛觉,瞅准机会展开擒抱,脚下勾绊、前额用力猛撞,夹带怒气一举放倒了那人。
白光频闪,充满惊栗的尖叫响成一片。
“夜半区”包含罗森最著名的玻璃制品集散地,不含丝毫气泡的轻盈杯盏,全型号光学镜片组,最优秀的磨镜工、吹玻璃匠人都汇集于此。虽然常年阳光罕至,设计精妙的汽灯通过反复折射,照样把桥下公共地带映得亮如白昼。顾名思义,“镜市”负责销售优质光学仪器、琉璃装饰物与及肩高的落地穿衣镜,新来乍到,很容易被大量透明器皿和镜面回廊弄得眼花缭乱。
“抱歉——”本能地回一句,这个词尚在唇齿间逗留,短剑已三次命中对方上肢。森特先生心中闪念,要是砍断双腿能够保命,你小子做好截肢准备吧!
识趣地为人家拉开车门,高智种上去坐定,从车窗里扔出半截话来。“我没有立场提议终止监视,只能叫手下人多小心。决定吸收新血的话预算不是问题,有几名合适训练新人的教官,明天到治安厅询问详情。”话音一落,马车迅速绝尘远去,把杰罗姆晾在一旁。
“完了吧?”身旁有人轻声问。“黑东西不动弹了都。”
“妖精是个……咳咳,高智种??”这一位似乎想到点什么,忽然干咳起来,“原来如此。八成闲得无聊吧。”
趁过来添茶的工夫,洛芙轻笑道:“很可爱,比故事书还有趣呢!”
……“这就是你父亲,”拿腔拿调,团长说起话来令人呕心,“战死疆场的狮鹫骑士,也是你将来效法的榜样。”是是是!就是这抛妻弃子、不负责任的王八蛋!!!尸首恍若熟睡,男人的脸跟自己出奇吻合,内心无以名状的酸涩,儿子对遗体暗暗发誓:别担心,我不会变成你这样的杂种。亲爱的父亲,假如有地狱,希望你在最下一层。
见对方迈步转身,杰罗姆冷冷地说:“请特使到寒舍盘桓片刻,刚巧有个地窖雅致清净,关起门来贵客也没有窒息之虞。暂时没有。”
对技术细节极没有把握,不过“避役”再没胆量进行抗辩——多看一眼这家伙都感觉颈背发凉……只得有气没力地问:“你上哪?”
“并非这样简单。”威瑟林神情有些凝重,“高智种社会中‘帷幕’无所不在,他们乐于站在暗处观察,安静且不留痕迹。高智种统治的时间太久,服从成了反射动作,就像众所周知的‘秘密’——国王陛下从来只有一半王室血统,很少有人认真考虑为什么会这样。所有‘政治歧见者’没一个明确表示抵制高智种族群,反而都把矛头指向参议会、法眼厅、乃至国王本人。说实话,文官体制确立后的一个世纪,罗森的大贵族逐渐失去生存土壤,到现在早七零八落,参议会不过是个空壳,幕后掌舵的还是高智种集团……堪称超稳定的体系。”
“你的意思是,下回我去‘紫水晶’还有机会接着闲扯?”
杰罗姆眉头深皱,支起上身问:“怎么?难道是准备好的骗局?”
“加速术”效果短暂,连续使用会产生大量肌酸,副作用等若长途负重行军造成的疲劳。不过任由这家伙全力突围谁也遮拦不住,趁还有放手一搏的筹码,杰罗姆别无选择,硬着头皮拔剑出鞘。
“嗳,来得刚好,”见正主没有发言的意思,威瑟林勉为其难,为双方引荐道,“这位就是我提起过的老友,爱德华。想必你们还有些问题需要探讨,洛芙,回屋里沏茶给客人们……”
右手插|进口袋,保持无威胁的姿态,杰罗姆简短地说:“我保证,今天事了以前不跟你动手。放下武器,叫读心者准备蜂巢增益器。”
“抱歉,有什么不方便直说的事儿吗?”杰罗姆问。
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杰罗姆了解不多,明明是很好的反面教材,却没被拿来大肆利用,让人着实想不明白。威瑟林深深叹息,“大动乱在所难免,一次失误不可怕,恐怖的是、大同小异的反复总共出现过三次……离咱们最近的一趟,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当时的国王搞出了‘选帝侯’的闹剧,四个大公爵被册立为选侯,联手将他推上专制君主宝座,次年其中两人遭毒杀身亡,一位主动请辞,一位闹了独立——曼尼亚在那时宣布自治和_图_书。依仗扼守出海口的地利,拆毁静海陆桥,驾着科瑞恩援助的百十艘海盗船同北海舰队激战三昼夜,最终赢得主权。到今天,对罗森的臣属地位只出现在书面上,曼尼亚已经是最富庶的岛国,再没经受战乱波及,反而发了几笔战争横财。”
抬手一记“震慑律令”,小黑人轻易消受,跟着便狂舞起来。倏进倏退,身形飞转,他简直是跟影子作战。短剑不再轻易出手,反而保持无间断的移动,把发动迅速的咒语全抛出去,纵然效果有限,至少为其他人争取一点时间。两道身影分合不定,把现场砸个稀巴烂,看这阵势、别说围观瞧瞧热闹,普通人跑还来不及,生怕沦为撕扯碰撞的对象。搏斗的中心从小摊位转向商铺密集的区域,橱窗里陈列的镜片、玻璃瓶将这出戏分解成无数个扭曲版本,看上去异常诡异。
※※※
疼!!!狗的眼睛透着死灰色,犬齿深嵌进流血的小臂,母亲抹一把泪,奋力扳开死动物的嘴吻,口中不住重复一个安慰,听着像不成句的歌……天旋地转,伴随激烈推搡,小男孩招来同伴向他投掷石块。“野种!”刻毒呼声此起彼伏,噬心痛恨盖过了恐惧感,脸颊被飞掷的砾石划破,蘸一手鲜血,他忽然张嘴大笑起来……通红的烙铁不断逼近,巫师瞪圆了黄眼珠考量学徒的胆色。灼痛转瞬攫住整个视线,“把嘴闭上!”眼前一片模糊,老巫师脸面皱成一团,神经质的重复着,“现在、现在咱们是一家人……是一家人啦!”
发觉脑袋卡壳的不止自己一个,杰罗姆忍不住打断道:“抱歉?”
“情况不妙。”婉拒了威瑟林留下吃晚餐的邀请,森特先生刚走近家门口,便接到最不愿听见的消息。弗格森没露脸,传话的是负责执勤的“避役”。眼光闪烁,“避役”吞吞吐吐地说:“人没了。”
远观“空中旅社”涂满鲜艳壁画的墙体,脑子里不由浮现一幕凄厉场景:火舌疯狂舔舐,橡木支架表层的涂漆厚纸板一样变形剥落,住客惊慌失措,被热力四处驱赶,升降梯却早已满员。尖叫声中,某个倒霉蛋终于按捺不住,化作高空激坠的小黑点,受乱流操控不住翻腾,下方一座金属尖顶在铅灰雾气中闪烁寒芒……
装填烟丝的动作僵直了一下,威瑟林慢慢抬起目光,直瞧着他说:“就在昨天?怎么个奇怪法?”
“避役”分出两人将贵客送去地窖羁押,“派个读心者跟他锁在一块,多套些情报出来也好。”紧张得不住摇头,“避役”下令完毕,低声道,“十多分钟前,读心者的联络网突然失效,监视正面的组员到街上大喊,我才得到警讯。那东西……”喉结滚动,他显得精神恍惚,仅凭借严苛训练和多年的从业经验才能维持头脑清醒。“像块三乘五公尺的破布条,外观平滑,时刻吸附在地表墙体上,肉眼判断厚度为零,热力影像比背阴处的岩石温度稍高。照标准的接触程序,派实习生加上全套防护,靠近当时还维持静止的目标物。显影剂没起效,不像幻术作用下的残余影像,确定这点后要展开进一步试探。呃,它突然剧烈流动把实习生一举吞掉,兴许体内包含口袋空间之类……”
森特先生摘下便帽,若有所思地折弯几下。“特使本人,还是特使的保镖?谁最先发现?”事起突然,还来不及酝酿更戏剧化的反应。
快到不可思议,背对他的小黑人仿佛中央插杆的双面剪纸,打个哆嗦便反转过来。杰罗姆不敢痛下杀手,短剑闪电般割向横伸的左臂,不料对方来者不拒,还举手配合他动作——“噗”的一声,只见原本黝黑平滑的头部浮现出狄米崔的脸孔,“嘿!真的很疼!”
真搞不懂怎么有人会来这种鬼地方消遣?并不十分关注被“劫持”的实习生——在赛洛普看来,这小子铁定死翘翘了——反而对不远处围绕桥墩建造的“空中旅社”挺感兴趣。旅社比大型风车还高,像攀附在外侧几座桥墩上的一系列树屋,之间有索桥相连,升降机是唯一的上下途径。旅社建在玻璃场上风处,空气未遭污染,风势也比继续深入的区域小很多。生在北方密林地区,赛洛普也曾有自己的树屋,可惜雨天遭雷击幸存后,想起这种爱好只带来触目惊心的回忆。
“别担心,我干了快十年‘把握尺度’的工作,只要不涉及具体个案、或者‘法眼厅’的某些作为,现在的禁忌话题比料想中少得多。”威瑟林晃晃烟斗,“下面要谈的,跟高智种的社会习惯有很大关联,跟你讲因为将来可能用得着,或迟或早。”森特先生洗耳恭听,主人脸上浮现追忆神情,火星闪闪,终于开始吞云吐雾,“‘https://www•hetushu•com.com继承法’还起效的年月,血统‘纯净’的世袭贵族表面上控制着立法事宜,三代显爵才有资格角逐参议会最下方的席位。大贵族曾有过不小实权,高智种跟某位公爵联姻的产物被称作‘国王’——权当是两大集团间的枢纽人物,让世俗贵族也分享一点难以高攀的‘圣血’。你知道,为什么灰眼睛的血统被奉为圣物吧?”
不自觉地吞咽着,“避役”仍保持戒备,几乎嘟哝着说:“霍格人都给派出去追踪无线电,况且根本不知道该去哪找……”
“避役”重复一遍,“人没了,也就是、呃,监视对象暂时失踪。”
“呃,你确定讨论这些没问题?”威瑟林一项谨慎有加,杰罗姆对他跑题谈政治感到很突兀,下意识地左右瞧瞧。
剧痛毫无征兆,森特先生眼前一花——明明有把青铜短剑对自己上肢快斩三记,肌肤受创、骨肉分离、鲜血喷薄的感觉如假包换,他都能瞧见施加伤害那人惨白的脸——他自己的脸,当然。
掠过高耸建筑和桥墩间蒙皮的风墙,城市另一头吹来的凉风变得阴郁焦躁。踮起脚向东南眺望:玻璃工场上空灰烟缭绕,如清水稀释过的缕缕墨色被一波湍流惊散,朝数个方向迅疾飞窜;风车长臂和房屋尖顶偶尔能勾住少许,模样状似遭强力片片撕裂的长条旗标。
“谈不上骗局。对方并不需要金钱、或者其他世俗的价值物,比作‘互惠关系’还更妥当些。”威瑟林取出打火匣,原本托着腮听故事的洛芙小姐很快站起身来,带着针线盒消失在里面的房间。并未点燃烟丝,主人忍不住摇头叹息,“唉!这孩子乖巧得叫人心疼。”
根本没搭理他,“避役”不间断地辩解说:“……并不是影子,光学幻象理论上没法做到,定然有实体潜伏在低光度位置,我确信自己没看错!这以后,”做出最强烈的手势制止杰罗姆开口,不过更像在安慰他自己,“发生的状况有许多人证,没必要讨论对我进行心理评估的必要性。事实是:目标物‘占据’了一具人体,朝桥下迅速逃逸,速度大约十五到二十尺每秒。婊子养的敏捷。”
拙于言辞,说着说着便找不到合适的比喻,旁边立码有同伴七嘴八舌接过话头,“像个不透光的灯罩被扯破一部分,露出很强的白炽光。”,“怎么是白光?光线折射时显著包含活动形象!”,“会不会是散射率造成的错觉?魅惑法术也……”,“真可惜来不及做棱镜试验,就算地表温度的峰值过去了两小时,蒸腾造成的视觉偏差……”
看不出丝毫异状,这份镇定功夫粉碎了一切侥幸的念头。“避役”瞧着对方推门进去,难以掩饰声音里的失望之情。“开始干活,小子们!”心中暗暗恼恨,他紧抿着嘴唇想,或许下一次……
呼出一口烟气,威瑟林淡淡地说:“传说免不了添油加醋,大部分毫无根据。不过,高智种的确具备异于常人的能力,从没有哪个封闭族群诞生过这么多优秀人物,就算拉开帷幕登上前台,他们也是最合适的统治者。当然喽,我也没见过王室族谱,各个王国的灰眼睛们怕都有血缘联系,免得近亲通婚造成不良影响。”杰罗姆心道,妖精自称来自“海对岸的国度”,可能并非凭空捏造。威瑟林的声音打断了遐想,“总之,世俗贵族刚开始还记得是谁提拔了他们的祖先,可惜人们有选择性健忘的习惯。过不多久,参议会的胃口越来越大,国王成了苦差事,只有铁腕人物能维持摇摇欲坠的‘均势’。公爵们不再乐于贡献一半血脉,进而要求全面通婚,想从实质上把半神变成普通人。高智种意见统一,承诺二十年不干预政事,只保留仪式功能。他们言出必践,当真回去搞艺术,留下一伙儿缺乏节制的愚人互相残杀。罗森度过最黑暗的岁月,国王执掌大权,接着是议会战争、家族叛乱、地方割据和首次帝制,‘崩溃’无法形容当时的惨况。”
惊魂未定,周围五六个方向同时响起大量咒文。杰罗姆通过戒指简单下令——确定留活口!寥寥数语无法传递内心复杂的波动,愧疚、震惊、怀疑乃至敬畏……仰首望天,虽看不到点点夜星,混凝土苍穹似有千万双眼睛无声向下俯瞰。
“哦。”杰罗姆放下茶杯,心不在焉应一声。对自己上司没多少兴趣,他心里正想着“紫水晶”遇到的胡萝卜妖精。“怎么说呢,就在昨天晚上,我到你提过的地方去了一趟,结果……碰上一桩怪事。”
“避役”手指屈伸,一名组员立刻站出来说:“长官,我们几个都愿意在证词上署名。我亲眼所见,那东西生吞活人后,站在太阳地里左看右看,”头部形象地跟着m.hetushu.com.com活动,不自信的样子倒相当传神,“模样类似套了件黑色紧身衣,上头裂开道缺口,里面射出不少亮光……”
杰罗姆稍稍明白过来,神经痛货真价实,可并未产生真实创口,其他效果暂时存疑。施加伤害行不通,对方侵占人类躯体,再加大运动量人质可能支撑不住,最好的选择是用法术困住这混蛋。“当然有,”呼出一口白气,他露齿笑道,“到叔叔这来,拳头大的柳橙给你吃。”
胸口一阵抽搐,杰罗姆·森特强忍住呕吐的欲望,跌跌撞撞退到墙角,脱力地找寻支点。幻觉烟消云散,概率的全部重压还抵在他心尖上——如果这是狄米崔的回忆……那我就是杀死他父亲的凶手。
其他组员陆续赶到,三四张粘稠“蛛网”当头猛罩,脑中记忆过“定身”、“震慑”这类法术的、都迫不及待朝包围圈内倾撒,施加了“羽落术”的法师由高处降落,法杖嘶吼,一伙人终于完成合围。五颜六色的闪光照亮半边市集,像一圈圈恣肆的多彩焰火,场中那黝黑个体身受重重束缚,尖叫声中手脚并用、匍匐挣扎不已。又一记嗡鸣的能量波束涟漪般荡开,生机勃勃的围猎场面逐渐熄火,猎物一手前引,定格在爬行的瞬间,再听不见丁点响动。
“都住嘴!”一声怒喝,陷入争论的人们全没了声响。虽然好奇心弱的绝成不了法师,可这帮人空言放论的学院作风仍令杰罗姆心头火发。先问清弗格森的去向——老狐狸跑去处理上回死亡组员的善后事宜,一时半会儿联系不到——杰罗姆原地沉吟半分钟才开口。“照组长提供的移动速度,这会儿再追已然太迟(‘避役’深表赞同地点头)。假如造成了严重后果,三名指挥员必须承担主要责任……”
被过分清晰的想象吓了一跳,赛洛普估计再无所事事下去、妄想症又要光顾自己敏感的头脑。“我说,究竟有消息没有?”
男孩发出上链的轻响,很难说诡异声音由哪个部位产生,他像台啮合不良的座钟,脑袋骤然朝左右来回拧转两个钝角,木偶般的动作让旁观者倒吸一口凉气。没有进一步的反应,特使仅仅没掌握好摇头的力度,很快恢复过来说:“契约严密,绳还在,午夜它回来。在此之前,人,”嘴角些微上扬,未包含恶意,姑且可视作自嘲的笑,“他杀,我看,你表演。去影子最浓的所在,你们不会错过。”
“当你是自己人才不会给脸色看,换成别人情况自然不同。”洛芙小姐个性很好的样子,威瑟林脸上的爱怜瞎子都看得出。
中等身量同杰罗姆相仿,体形步态酷似遵循黄金分割的古典雕塑,亚麻上装款式保守、没有任何饰物,与主人的凝练气质如出一辙,和谐五官透着书卷气,像被当作职业文官的模板才降生人世。假如观察者具备足够的洞察力、能捕捉灰眼睛偶尔闪现的瞳光、或嘴角决绝的纹路,敬畏感会油然而生——兴许没尝过滚烫的鲜血,可别人的身家性命不过是他案头一串数字,简单“消档”便足够抹杀干净。非人体制的巨大强制力集中在灰色瞳仁背后,有哪个想测试自身胆量的、与他相对片刻真伪立判——这种感觉可不是宜人的经验。
眼望茶杯里的草叶,杰罗姆喃喃地说:“或许她正赶上落潮吧。”
森特先生慢慢侧过身来直冲着他,“哦——我怎么就没想到?送死的事向来是菜鸟优先嘛。你知道……”发觉他右手微动,周围人“呼啦”一声自动分散,“避役”把法杖都取出来了。见到这种情形,杰罗姆反而神色不变,一字一顿地说,“把武器收起来,就现在。”
神经讯号如许真实,杰罗姆受邀品尝多年浓缩的酸楚、愤懑、嫉妒、惊惧和强烈无助,“历历在目”不足以形容,“感同身受”才是精确的提法。无常宿命施加的重负足够瓦解任何坚持,前方看不到希望,唯有不毛旷野荆棘密布。“我好惨,好难过!你好意思再打我!”
出乎预料,威瑟林脸上的表情跟杰罗姆差不多,破例放下绿石烟斗,自言自语道:“又有新剧本吗……她们当真灵感不断。”醒过神来面对狐疑的客人,他摩擦着手掌说,“你动作比我快啊,当年我用去整个秋天,才有机会碰见一次。”
这时候保持冷静比勃然暴怒更骇人,讲话时露出白森森的犬牙,杰罗姆扳着手指道:“你们组明明有两个实习的,反而指派别人的组员上去涉险,事发后还一张与我无关的脸……”
搁在栏杆上的双手骤然紧握,静脉中的血流清晰可辨,猛睁开双眼,杰罗姆低声道:“镜市!走!”话音未落,遥遥相对的两座风车同时送来闪光讯号,分散搜寻的两组人接到明确线报,纷纷展开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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