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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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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家园 第七十二章 狂欢节

卷三 家园

第七十二章 狂欢节

“我去嘘嘘。”随便找个借口离他远点,杰罗姆出门稍候片刻,整栋建筑气氛紧张,工作人员都脚步匆匆,不戴口罩很快会惹来额外关注。左边走廊通往专门开辟的隔离区,收容自己人里发生严重腹泻的病例,免疫系统强健的霍格人负责管理危险区域——同恶魔相似,这一族群呈酸性的身体内环境具备抑菌效能,特殊腺体培育着微生物群落,分泌的抗生素甚至可供他人使用,是所谓“会走路的实验中心”。
斜对过的危楼沉寂许久,杰罗姆估计保镖赛琉金幸存的希望不大,这么长时间兴许屋里都有了腐臭味……恶魔遣使一事属高度机密,从近期发展猜测,不明内容的谈判已经彻底告吹,连形式上的保护、或者软禁都已结束,明摆着任他们自生自灭。如今麻烦找上门来,自己最好看都别看一眼。“继续打扫,没什么热闹好瞧。”
“兴许我该裁一条衬裤?请给我一张您的客户卡片好吧?”
“呃,这是什么味儿?”塞洛普皱着眉头左闻右嗅。杰罗姆发现,站在他肩上的金丝雀卫生习惯不大好,貌似吃了太多流质食物。
“怎么里面还有活物?”旁边的狄米崔指指进水口——几粒半透明的小虾米蛰伏在池底,体积微细,必须仔细观察才能发现。
“出现症状的‘弟兄’!只顾自个的屁股,等你倒了别人要怎么讲?提前火化?”支持与反对的声浪响成一片,屋里坐着各组指挥及其贴身随从,人数不多,音量却很惊人。这些人里不乏视死如归的硬汉,可惜腹泻脱水在马桶盖上断气……如此下场连硬汉也没法接受。
弗迈尔陶醉在崭新的,生机勃勃的形象中——主人将赐予他健硕的躯体、雄牛般的犄角、和不可思议的生殖器官。恶魔深金色眼球取代了孱弱的人类双瞳,胜利到来那天,罗森里亚燃烧的废墟将作为他的领地,在永恒受难中呻|吟一万年……不过此时此刻,人类弗迈尔收敛起狂放的思想湍流,咬着嘴里剩下那颗臼齿,静候接下来的重要会面——“重要”是这个词组的重音所在。
有缺陷的人憎恶有缺陷的社会,憎恨和恐惧转为强大的推力,迫使他们做出种种愚行。弗迈尔曾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反对派”只是权力者棋子中的一类——王国的边荒地带,合法的征服、杀戮与“民族融合”如火如荼,建立在牺牲者血肉之上,城市的幻象却培养出无病呻|吟的一代。“反对派”充斥乖戾情绪,是半驯化的、潜在的替罪羊。等权力者必须释放非正义引发的怒火,他们将成为首批被送上绞架、供暴民泄愤的靶子。杀戮机器永不停歇,或者叫“历史”更恰当?
弗格森瞧瞧霍格人,很快下令说:“非常时期禁止单独行动,派三个人去取溶液回来化验,其他人等我向上递交申请,一待命令批复下来,咱们就组织力量到下水道走一趟。不管敌人藏在哪,”他板着脸微微摇头,“那里必须得‘有’敌人才行!”
女主人沉下脸来,冷淡地说:“你的孔雀在地窖筑巢好多天,味道已经没法闻,你不插手我就把它们烤熟送给邻居。”说完就走了。
有一点可以肯定——假如这是个诅咒,绝对属于最糟糕那种。
参观者服色各异,一张张扑克脸却整齐划一,工程师暗叹倒霉,叹口气说:“桥区下水是座真正的迷宫,进去后想不迷路,先要寻找主竖井,再沿六号管……抱歉,就是跟我小手臂一般粗细,装有最多阀门的管子,一路朝里深进,最终会碰见面前这种汲水装置……”
耳听弗格森大喝“秩序!”,杰罗姆若有所思,随口答道:“军医中隶属‘疾病与害虫控制办’的人。传染病是常备军的头号杀手,罗森南下拓荒时期疫病多发,整个营区被烧光的例子屡见不鲜。打那以后,军官必须学几天防疫基础知识,一般途径查不到相关史料。”
“玛丽·梅伦”中午没几个客人,酒保在影子里懒洋洋掸着灰,连苍蝇都被|干热天气驱赶到桥下,没兴趣骚扰这家夜店。吧台坐着老酒鬼“大副”,蓬松脑袋竖满松针似的银灰发梢,正贪婪吮饮着杯中物。高脚凳让他嶙峋的肩胛像条老狗似的耷拉着,“马丁尼!”酒鬼哑着嗓和图书子直起腰,“双份马丁尼伏特加!”
——弗迈尔,弗迈尔,弗迈尔。
凯恩:“参议会阵营分化,正相互牵制,国王现在只好依赖密探。”
霍格人罕见地摊着手,现出无可奈何的姿势,“与其说尸检,不如说脓水采样更合适。到我们手中的活尸送来时都变作一滩有机汤,连完整器官也没剩多少,已知的任何出血热皆达不到如此破坏力。况且,沙门氏菌造成的肠炎比较常见,除时间高度吻合外,活尸出现跟疫病本身仅呈现弱相关关系,更像心理战愚弄民众的噱头。”
“下次我不会喝水池的水了。”塞洛普脸色忧虑,目光落在粗水管上,“以前探索自家排水的暗渠,里边多年不见阳光,长出许多小指粗细的线虫,游起来那叫敏捷!”很形象地打个哆嗦,他阴着脸说,“其实只要存在活物,注定有大吃小的食物链,这些管子里指不定藏了多少怪虫子……红通通、一节一节、繁殖旺盛……咱们平常喝的水里应该排有不少虫卵吧?只要环境适宜,小玩意的生命力……”
“有关活水下毒,”森特先生忽然想到点什么,迅速插言道,“前天下水系统勘察时,从一个沉淀池里捞起只怪虫子,可惜活样本在传染病爆发时自己死掉了——跟活尸类似,溶成了一滩污水。我画了几张简单图解,盛放可疑生物的容器、溶液还在家里摆着。”
面具高个:“恶魔的夏季攻势究竟什么时候展开?心理战左右不了大局,我们的利益和安全必须得到明确保障!”
霍格人低头运算片刻,此时有人快步进来,到弗格森身边耳语几句。老狐狸抬高眉毛,转而向众人道:“最新消息,治安厅协助维持秩序的巡官接连遭到有预谋的袭击,手法毒辣,伤亡数字未定。现在城里存在多处暴乱苗头,趁军队增援到来前,咱们至少得派几名观察员过去,万一有事,第一时间知会总部应对势态发展。”
“先生们,这就是维系城市运转的循环系统,工程学的杰作。”
下意识地松松领口,工程师继续介绍着,“所有装置皆朴素耐用,像数学原理一样精炼,体现了不可思议的高效率。眼前这套便是基本的汲水装置,利用最寻常的部件,仅需少量人员定时维护,循环作业几乎能自动运转。即使以今天的水准看,这些独立零部件也具备良好可更替性——水排、简单的虹吸管、格栅和大型绞盘——没什么我们不能生产。全部设计包含大量天才的构想,组合起来叹为观止,依赖浮力、气压和重力的动态均衡,产生出足够的机械能……”
角落几名小年轻统一留有稀疏短须,服饰装扮、表情动作皆整齐划一,挑出个代表也就认识了其余的。某个年轻人投来挑衅的顾盼,自以为相当凌厉,实际却像头受惊的动物。脸上写满“等待交配”几个字,饮酒时色厉内荏,仿佛家长的皮带正打算狠抽他一顿。
再观察一会儿“苏氏囊虫”,森特先生被迫下去清洁地窖。被遗忘的两周里,孔雀们自个寻觅些酸豌豆和谷物、还吃掉女主人栽培的许多蘑菇,难怪她火气不小。捏着鼻子进地窖看看,竟然发现半打白色鸟蛋……因为是突变品种,两只禽类比养鸡场的远亲更加泼辣,生存能力值得褒扬,同时也把房间搅得一团糟。待他清洗刮擦至一半,隐隐听见有人长声怪叫,周围居民屈指可数,方向上该是讨厌的邻居。
“随你要多少。这世上不懂好好活着的人实在太多。”
助手无所谓地耸耸肩,“还是看不见好哇!据说,卫生署的家伙每隔一季会朝水里投放少量活物,清理水管内壁附着的寄生虫。开放水体没法彻底保持洁净,发现虾子鱼苗很正常,深究下去没啥好处。”
九点钟方向站着戴面具的高个。弗迈尔测不出读心者的情绪波动,某种明悟对他说,读心者整合的力量相当强大,充满憎恶和愤懑,与之展开长期合作亦有可能。人类弗迈尔在六点钟方向观察并沉思,四个角上的势力已经到齐,而他就是组织这一切的枢纽人物——“枢纽”是这句话的重点。紧咬一下臼齿,弗迈尔首先发言:“扩散恐慌的行动成功了大半,污染水源的时机已经hetushu.com.com成熟。”
“官方说法,‘向市区水源投毒的可能性为零’。”某个旁听的指挥员提高声音,“需要多少毒质才能污染这么大片的活水?”
花三小时考察完桥区下水道一隅,收获最大的还是他们几个——至少得到件有趣样本——别的指挥员面色阴沉,对艰苦的攻坚战避而不谈,大队人马各有去处。半道杰罗姆撞见似笑非笑的弗格森,对方一番嘘寒问暖,意思再明白不过。森特先生心说老子正投闲置散,送死请让在编人员先上。连装傻的心情都没有,他直接表示身体抱恙,杀起人来力不从心,实在遗憾。下午眨眼间过去,天入黑不多久,森特家的成员开始整理多时未住人的宅邸。
“‘拿火把的’是指谁?”苏·赛洛普顶着噪声侧身问。
※※※
无需了解具体内容,高声呼喝的家伙开始用行动表达决心。如同身患大麻风的将死之人,破袍子突然狠命甩手、令肢体末梢部分呈半流质状飞散出去、捣在墙面上发出恶心响声来!莎乐美本能地揽起小女孩,将她脸孔使劲朝自己怀里摁,楼下那东西片刻不停、像个天花造成的巨大脓包,将浑身有毒的组织纷纷朝外播撒;橡皮泥似的体液跟皮肉涂抹喷溅一通,上肢仅剩尺把长、裹着湿袍服的秃骨……即便如此,“毒瘤”浑身关节仍不住狂舞,竭力将自个变质的脑浆慷慨馈赠给对方!杰罗姆强迫莎乐美离开窗边,然后用力锁紧插销,最后一眼留下的印象格外深刻:恶客只余下大半截躯干,墓碑样地兀立在夏季微凉的夜风中、向城市传达瘟疫的消息。
塞洛普不高兴地说:“干嘛用我的名字?……以后我要喝雨水了,城里有个小教派就这么干。再怎么也比灌虫子汤强些!”
“桥上的饮水会流经这些池子?怎么保证水质不受污染?”
莎乐美迟疑地摇着头,“咦?我不太确定,似乎是地下商队通用的号角声?包含好几种熟悉的组合……”突然变得脸色苍白,她惊惶地看过来,“那家住的究竟什么人?下面这坏蛋刚提到曼森伯爵!稍微等会儿……天呐,没听过这么恶毒的讲法!”
狄米崔低声赞同,“早听人说军营是传染病多发区。刚入伍那阵,科瑞恩外籍兵团闹过类似丑闻,好些佣兵集体感染梅毒……”
跑到二楼窗口朝外观望,果然发现恶魔家门口站着个可疑人物。苦修士般的破烂罩袍,脑袋藏在兜帽中央,远看跟会走路的麻袋差不多。不速之客叫声忽高忽低,低音部高音部交替出现,如果是下半夜准能把人狠吓一跳。小女孩踮着脚朝下看,莎乐美则有些心烦意乱,禁不住问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邻居已经搬走了?”
捞起来的玩意的确奇形怪状。森特先生取随身携带的小烧瓶一只,注水采样后、只见瓶中活物载沉载浮,像某种圆筒形、黑乎乎的腔肠动物,不时伸出短触须在杯壁上试探,主体是个柔软囊腔,明显含有一定体液。几个人面面相觑,竟真有恶心东西滞留在饮用水中。
“我头一回认为你是对的。”森特先生赞同道,“饮水必须单独储备,市政厅的官腔不足为信。总觉得要出大乱子呢!”
裁缝弗迈尔欣然应允,将手中悉心折叠的金属片交到对方手中。酒保不再言语,转身到里面房间逗留片刻,像时钟般精确,他将在三分零五秒后回来,然后邀请弗迈尔跟店主详谈。老裁缝对店主的谨慎很是认同,街上遍布嗅探思想的读心者,酒保和“大副”无害的心理活动能提供有效掩护,令酒吧深处的秘密保持安全。两人不过是稍微复杂些的摆设,做过开颅手术后只剩二十四小时的短期记忆力。
宁博:“‘权杖回廊’会炸开个大洞,高智种的尖叫一定很好听!”
工程师的一个副手耐心解释说:“上游水库饲养不少池鱼和水浮莲,‘权杖回廊’有专职人员监控水质,其他区域从源头开始也配备检疫官。桥上光公共饮水池就有百多处,假如将三条主要给水渠道视作内流河,日径流量高得吓人,投毒不过说笑罢了。”
很快,店主和他的客人们面对面坐下,继续商讨下一步的行动。弗迈尔仔细端详店主——脸肉松弛和_图_书,连皱纹都难以保全,正面好像一只执拗的拳师犬——凯恩老化的速度相当惊人,每次短暂会见后便加深几分。弗迈尔能体会这具空壳曾具备的睿智和破坏精神,而今他已没有灵魂,不过是在复仇的道路上渐行渐缓。即便如此,凯恩仍扮演着粘着剂的角色,组织像“月球教”“真理会”这类秘密结社不过牛刀小试,邪教徒能有效分散敌人的注意,给他们尽可能多的行动时间。
“说重点。”弗格森不客气地打断他,“我们只要了解坑道结构。”
“看在上天份上!你就不能想点好事?!”森特先生别扭地揉揉后颈,喜欢讲鬼故事的大多胆子很小,塞洛普就是现成例子。“喂你的鸟去,少恶心旁人!”
工程师对筛网、齿轮、铰链、唧筒构成的传动装置进行解说。三名霍格人让他十分紧张。纵然蒙了面,霍格人钥匙孔似的瞳仁仍散发异光,和四周的黑暗很不搭调;除此之外,队伍中共有九名读心者随行,三人一组,时刻进行蝙蝠般的交谈,气氛同样相当诡秘。
如此恶劣环境中同敌人交手,数量多的一方反而备受牵制,老狐狸必然会挑选最精干的笨蛋爬进来送死,谁出头谁倒霉。杰罗姆摆出事不关己的样儿,狄米崔和塞洛普跟着他慢吞吞殿后,这几位走到饮用水沉淀池边,停下来闲话几句。
最后的自尊被碾成齑粉,弗迈尔幸存着,作为一个偶然事件的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只是不走运地跟强制力擦肩而过。这次遭遇粉碎了他,构成基本人格的单一架构被仔细分解,却没能重新组装起来。他在心理上已经死亡,压迫,瓦解了他全部的周遭世界。
“咱们对此无能为力呀!”有人不客气地提出异议,“军队接管了街道,大白天穿过两道关卡会把嘴皮子磨破,医生都是饭桶,鬼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确切诊断?最紧要的,先把出现症状的人隔离起来!都聚在一块互相传染,拿火把的王八蛋迟早会把这儿烧成灰……”
绝佳的替死鬼。弗迈尔咬紧唯一完好的臼齿,不动声色地想。
工程师答道:“桥区地下坑道分干湿两路,排水和汲水自成体系,另一路则封闭干燥。早年市政厅雇佣专业掘墓人进去探索,只发现腐朽缆线和一堆废铁,功用至今不明。干燥的路线规模不小,因为有掘墓人进去后迷途而死,一早给牢牢封住,免得再发生意外。不过下层的食腐者才不管这套,许多门扇给他们凿穿,开辟出若干捷径和居住场所,因此市政厅提供的路线图并不全面,实际地形会更加复杂。”
凯恩:“酒吧间的几个教众正等着你,把他们好好打扮一番。”
老裁缝再次受到主人的召唤。把他重新拼合起来的力量如此强大,主人光辉灿烂、迂回深暗的灵魂点燃了信徒的精神。狂喜充盈着他,主人的教诲重新塑造他,令他彻底摆脱蛆虫般的存在,加入重塑世界的、“关键人物”的行列。其他仆从总是两个一组,只有他独往独来,被赋予远超同侪的卓越能力。现在他已洞悉人类社会的卑劣结构,即将在血与火中、为新世界的降临奉献自身。
“不知道具体门类,暂时叫‘苏氏囊虫’吧。”杰罗姆提议道。“活体标本很难得,拿回去养在鱼缸里,改天找明白人问问。”
弗迈尔:“你们会得到想要的自治权,还有足够那么多低级的奴隶供你们差遣使唤。注意时刻汇报密探和协会余孽的动向,我的行动才能取得最大效用。下水道很理想,引他们进来,我会派出全部狼人。”
“缺乏适用质料器材,小组尚未得到可靠的试验结果。”霍格人不紧不慢地说,“培养基检测至少还得三天时间,从可观察的症状看,已排除霍乱的可能,初步判定为沙门氏菌引发的急性肠炎。”
宁博:“我只要‘那个人’。他必须得付、出、代、价!”
弗格森狠抽一记桌面,“……戒严三十六小时,我不是白日做梦吧?发病人数要再增加,就必须展开行动……总比坐以待毙强!”
安慰下肩头的金丝雀,这家伙转头死盯住水池,仿佛想捞起一条红通通、游泳迅捷的线虫,让所有人再吃不下午餐。几个人刚想追上大部队,忽听背后塞洛普小声叫唤和_图_书,“喂!水里真有个怪东西!”
窗外刺目的太阳地里爆发一阵嘶嚷,除了酒鬼“大副”和人类裁缝,剩下几个年轻人禁不住凑进些望出去:穿长袍的腐烂躯体正步行穿越“锋火曲径”的上坡路,嘴里发出错落的尖叫,身后拖着一长溜灼|热的、血液跟脓水的混合物。这一幕造成巨大震骇,滋养着弗迈尔的全部感官,老裁缝没凑热闹,起身尾随酒保进入会面的迷宫。
“……请注意市区图,”霍格人展开两张军用地图,指着密布各处的红色小点讲解道,“出现行尸的位置集中在桥上繁华地段,自然达到了负面宣传的效果。反观疫情分布图,两者间找不出必然联系,行尸的危害暂时局限在心理层面。这样一来,揪出传染源就成为当务之急。食物中毒说难令人信服,毕竟投毒成本太高,影响面积达不到制造恐慌的阀值,不具现实可操作性;观察无规律的区域分布状况,联系发病时间上惊人的统一,饮水污染的可能就排在了首位。”
一阵嗡嗡的说话声,弗格森一连串地发问:“尸体解剖呢?行尸身上的病症怎么解释?瘟疫究竟从哪来?两者有什么联系没有?”
记录信息的霍格人闻言交头接耳,弗格森则叹气摇头。无声跟在队尾,杰罗姆扫扫前面这群乌合之众:各组指挥带着三两个得力助手,读心者和霍格人各派几名代表,再加上精选出来足以投入实战的佣兵,大队人马跟随向导熟悉桥区下水道,为可能发生的险恶巷战校勘地形。他们参观的巷道曲折狭长,水管密布,竖井旁支比比皆是,再加上该死的“干湿”两路……所谓“战术的恶梦”顶多也就这样。
“旁边封死的门通向什么地方?”有人问。
这问题他重复了三十遍,等弗迈尔的牙床变成个柔软破碎、充血多皱的空架子,跟主妇们放鸡蛋的条状纸盒差相仿佛。密探拿琴酒为裸|露的神经消毒,还体贴地补好他最后一枚臼齿。“可能有点错怪你了,兄弟,你显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我这有个小礼物——替你补好了龋齿,那颗槽牙少说能用十年。”
抱着鱼缸注视她一会儿,杰罗姆考虑道:“这样吧,后半夜我多出点力,现在你多出点力,分工合作刚刚好。”
喝一口冰凉的果汁,眼光始终没离开书本,森特先生不时发出短促的、表示赞同的哼哼。莎乐美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织毛衣,话题围绕着家长里短,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能力。每当她声调末端有上扬的趋势,杰罗姆便假定自己听见个问句,反射般回应两次。天气说变就变,午后的热雷雨不期而至,坐着不动也能听见小女孩和汪汪的奔跑声。湿漉漉的步子穿过前门、走廊跟楼梯间,踏过簇新的小羊毛绒毯,她身后大门洞开,腐败尸体列成纵队,自城市的每个角落蜂拥而来。
“先生,请你也帮点小忙行不行?什么‘囊肿’一时还死不了!”莎乐美两手掐腰,扎围裙的样子相当讨人喜欢。
凯恩:“国王是我的……还有密探头子,家庭恩怨外人少插手!”
“似乎形体多变啊!刚才见过的滤网怕拦不住它。”狄米崔说。
弗迈尔微笑颔首,露出光洁的满口牙齿。酒保为他斟满琴酒,“让我请您喝一杯,最近城里没什么趣事,酒吧的生意也不景气。”
他年轻时比这些人高明许多,懂得自我伪装,适时表现怯懦或病态的恶毒,以免遭暴力侵害。倒退个十几年,酒吧间暗弱的小隔断向来是“反对派”薪火相传的场所:滥交的诗人,找刺|激的纨绔子弟,反社会者,破产的瘾君子,猥亵犯,具备危险政治倾向的无良说客……像任何体制一样,总有些格格不入的异端分子会本能地彼此聚集,加入组织松散的小聚会,在黑暗淫猥的仪式中消解深心里的自卑。
瘟疫大爆发的先兆给杰罗姆上了一课,幸福感需要不幸事件加以反衬,若有机会再来一遍,他会为了能在圈椅中坐下高兴得跳起来。
面具高个:“协会的余孽还被蒙在鼓里,只要计划周密,将这批人各个击破指日可待。给他们安排点余兴节目,让他们疲于奔命。”
仅仅两天前,杰罗姆仍怀疑家庭生活剥夺了自己部分血性。坐在圈椅中半睡半醒,锻炼视而不和*图*书见充耳不闻的本事,没准会导致早衰什么的。幸好突发事件拯救了他——来历不明的活死人、前后共有两打左右、蟑螂般穿行在各繁华地段。一日内桥上便爆发大量急症,谣言比戒严令更迅速地传遍了首都,卫生官员表示、正“期待”第一例死亡病患提供解剖素材,定性为恶性传染病为时尚早。
弗迈尔咬着臼齿,强迫自己喝一口掺了奎宁水的琴酒。记忆中的痛苦折磨不慌不忙,一幕幕开始重演:密探在667年盛夏的一个深夜找上他。那时“法眼厅”的狗身着黑袍,黑巾蒙面,处刑决绝,冷酷无情。“照顾”他的小头目只关心一件事——弗迈尔曾见过凯恩,王储作乱后逃逸,凯恩已经是国王的头号敌人,密探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的突破点。“我的兄弟,”对方打扮得像个牙医,声调抑郁却很动听,“成年人普遍有三十二颗牙齿,我这里仅有一个问题,‘凯恩在哪?’”
宁博:“我的人会给治安厅一次教训,他们嚣张的时候太久了!”
这点上他倒没撒谎。弗迈尔再次紧咬住臼齿,三十颗假牙围绕着它,像围绕一丛未曾彻底死去的珊瑚。最令他难以忍受的并非酷刑本身,弗迈尔从深心里咆哮一声,“兄弟,你显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弗迈尔:“我需要更多牺牲品,‘月球教’的伪装还有利用价值。”
弗迈尔饶有兴味地观察对方,酒保和吧台上的“大副”是一对称职的演员,因为过度投入而失去了灵魂。他来“玛丽·梅伦”超过十次,酒保的台词统共只有三句,下面他会说:
“佯攻试探?或许……”弗格森沉吟不语,其他人则交头接耳。
※※※
事起突然,杰罗姆训练的佣兵须提前投入实战,他这教官成了虚职,自动返回总部待命。倘若情况稍微乐观些,回家守着妻小也是种选择,不过自私之辈未必能够侥存,团结一致机会反而更大,森特先生明智地留下来为紧急应变做准备。五分钟过去,弗格森带人从会议室出来,直奔检疫区听取霍格人的报告。专家意见成了救命稻草,无能为力的滋味让行动派的军人很是窝火,一个个阴着脸无声尾随。
杰罗姆冷淡地说:“小道消息也没啥新花样。外籍兵团遭歧视不是三两天,还有谣传说科瑞恩人三分之一患性病,互相恶心罢了。”
凯恩的保镖左右傍护,占据了十二点方向。三点钟方向稳坐着另一股势力的代表,“十三场巫师”宁博。这家伙并不可靠,弗迈尔对宁博英俊的轮廓做出猜想,他憎恨的只是高智种,而非人类种群,他的报复十分低级,必要时成为叛徒也不出奇。拉他入伙因为他是条地头蛇,熟悉门路,又可提供廉价的武力……老裁缝暗地里微笑着:榨干他以后,我要亲手扼死这人。
“还要一杯吗?”酒保小心翼翼地端着瓶子,问。眼前这人看来谦恭有礼,外表有五十五岁上下,衣冠楚楚,戴一副橡木边框的眼镜,十足的绅士派头……对了,不就是“黄铜剪刀”衣帽店的店主?离这边短短二十分钟车程。“您好像在桥上有家店面,对吧?”
弗迈尔冷眼旁观,身为“重要人物”的自觉令他居高临下,俯瞰着所有被情绪驱使的活物。愚蠢的人类,除了做奴隶,你们没有其他下场。笑容和蔼可亲,他抵着臼齿对凯恩说:“街上需要更多行尸,你的教众会变成瘟疫之源,‘恐怖狂欢节’将在夏至达到最高潮。”
杰罗姆逐渐明白过来,不管暗处的敌人是谁,这一手都玩得足够漂亮。绝大部分前协会会员不具备生物化学知识,但只要有霍格人、以及他们脑中的数据库存在,任何小把戏被拆穿只是时间问题——而现在短少的正是时间。作为地面上屈指可数的巨型都市之一,罗森里亚与外界的交通片刻不容终止,城市像个新陈代谢过度旺盛的胎儿,切断脐带一天、两天、至多三天,混乱造成的伤亡将不亚于局部冲突。没什么比传染病更容易制造隔阂,消耗品不足加上对可怖疫病的恐慌,一旦宣布结束戒严,外逃风潮会把添油加醋的故事送到王国每个角落。尤其在此危机关头,首都军心不宁,引发的连锁破坏将难以想象……不管再怎么迅速反应,损失已没法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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