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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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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家园 第七十七章 狩猎开始

卷三 家园

第七十七章 狩猎开始

督促参谋部重设通话频率,杰罗姆不得已口述命令:停止追击,改向人群使用大面积震慑手段,以不致命为准。授权杀伤“任何”可疑目标,严防爆炸物,同时降低追捕“影武者”的优先级。
莎乐美泄气地望着他:“我才不要呢!趁年轻努力打拼,以后开间铸币厂,把硬币擦得雪亮,全垒成90乘90乘120的一堆,看够了包进纸筒排成八角形,埋地窖里永远不打开……跟你去岛上,难道卖椰子给土人?亮晶晶的、刻着人头的小圆饼呀,一想到就感觉心里踏实,什么风景好看过它?”
“鬼故事?”朱利安冷笑,露出惨白的牙齿。“第二天早晨,这间旅社的房客个个衣衫不整,主祭皮罗斯死因不明,拍他那人身负重伤。幸存者们一口咬定、昨晚有恶灵附体,致使主祭狂性大发,并且找公证人出具十几份证言。换成别人,当年判个异端罪小事一桩,可神职人员敢如此肯定……经过一番调查、这栋建筑遂认定为‘不洁’,画满记号封存至今。不信我说的,去王国图书馆查阅文献好了。”
杰罗姆稍微不解。逃过一场横祸反而格外镇定,更关注起丈夫的精神生活,这算怎么回事?不过换个思路考虑,回避创伤的应激反应也很常见,最好顺着她改变话题,以后再慢慢开导。“梦见些陈年旧事,刚到家门口转了一遭,没敢进去。然后就醒了。”
抑扬顿挫、带点专横的男中音,像随时准备发表演说。杰罗姆身如坠铅,被勾起不少回忆。接过肩章佩剑,对方走过来正对着他,相距不足两步,杰罗姆盯住王储所持利器,竟有些跃跃欲试。
取一只单筒望远镜,杰罗姆立定观察,很快发现问题所在。一、二、三、四……四处火头烧得异乎寻常,不仅手中的仙女棒,连执焰火的游客都化作一团烈焰!甲板上、岸边、乃至船舱内,火情不仅突如其来,还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小范围内掀起连串惊叫。杰罗姆心往下沉——事情显然有些不妙,可惜没法拿“恶灵附体”搪塞过去。不住自问着“该怎么办?”耳畔自己人赶往现场的通知陆续传来,他一狠心,发出一道命令。
开始点火的工夫,杰罗姆就怀疑对方诱敌深入,因此行动有所保留。等凯恩派出贴身保镖,怀疑变成了确信,唯恐撞上手持导火线的变态,他立即决定先发制人。想想家门口被炸身亡的两名巡官,万一不幸言中,自己可担不起大量人命的损失!
“665年夏末,我还是少年禁卫,带队清剿山岳人余党。战斗结束,您检阅我所在的建制,将随身佩剑赠给了我。那柄剑至今仍很锋利。”(见第十一章《呼喊与细语》)
笑容不咸不淡,爱德华起身恭迎来人,对方则伸手虚按,以免他不小心闪了腰。十年光阴转瞬即逝,当初身为勤王先锋,爱德华先生同王储势成水火才赚到而今的政治资本;这会儿仇家见面反一团和气,风向突变,也点明了高智种的态度——国王半截入土,身后仅有这名逆子,外敌当前,重新选人不如因陋就简。
脸上画问号,莎乐美扁扁嘴,森特先生识趣地接着讲:“你也知道,母亲她身世坎坷,宁愿我将来种豆酿酒,一直不满意从军的安排。有时她看我的表情很特殊,没缘由就大发脾气,兴许觉着越来越像那个男人、也快变成强盗中的一个,所以有点恨我吧?”
叫末路英雄主持仪式,杰罗姆心里不是滋味。自王储兵变未遂,罗森的将军身价大跌,国王重用文官,不少戎马半生的宿将落得晚景凄凉。他加入协会当年,军队的资历表几乎断了代。年轻将校获得突击提拔,大量弥补职务空缺,从此再不闻“哪年入伍”的寒暄,这伙人更关注收入多寡、捞到多少实惠。缺乏老资格震慑群氓,风纪败坏难以遏止,操行士气皆不如前。可悲的是,王储咸鱼翻身,将历史污点全泼在失势一方头上……眼看自己也走到风口浪尖、沦为政客的砝码,兔死狐悲之感油然而生。
听得意兴索然,大家正待各自分散,湖面忽然亮光大作,原是游船上点燃的“仙女棒”。零时一过火花四溅,细小的焰火合起来照亮大片水域,伴随嘈杂笑声,将节日推向高潮。呼吸着潮湿空气,杰罗姆心中一动,手指佩戴的“细语戒指”同时示警。
——弟兄们,全都原地别动!
回忆带来的痛楚生鲜热辣,杰罗姆像给劈成两半,机械地完成宣誓。对方似乎又讲了许多,直至曲终人散,他检查过崭新佩剑、才能确定自己没做什么出格举动,侥幸蒙混过关。
“你们先走,我处理些私事。”术士长的话将他拉回现实,“行动以前我的人随时待命,听候调遣。当心,现在你需要很多保镖。”
放下望远镜,指挥官似笑非笑,转身联系收尾工作去了。目睹全过程,森特先生的指挥艺术给在场诸位留下深刻印象,“至少看起来派头十足。”塞洛普偷偷嘟哝着,“换成我,早跳水自杀了!”
你也一样。杰罗姆端详对方,打心里说。前额宽阔,两腮无肉,粉底和假发掩不住皱纹,王储看似五十许人,缺乏高智种混血的特征,比实际年龄至少苍老十岁,初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只剩干枯轮廓。右手紧握他肩膀,偏着头上下打量,“出色的指挥官,令我印象深刻!那会儿别人忙着表忠心,我问你‘想要哪种奖赏’,你说‘只想回家探望母亲’……诚实率直,军人本色!hetushu.com.com
“自然是马上应战。”
杰罗姆心想,难道顶头上司跟“枣红屋顶”的非法生意有银钱往来?“十三场巫师”明明是几桩爆炸案的最大疑凶,你这间破屋却建在人家地盘上,关系如此暧昧,究竟让我查是不查?
“仙女棒!来根仙女棒!”卖焰火的大声招呼,森特先生一行人面无表情,唯独苏·塞洛普往前欠身,抛几个铜板过去。值勤时间难挡热恋中人,杰罗姆没好意思提醒他、大半夜点燃焰火岂不成了活靶子?不过朝四周一看,这样的活靶子密密麻麻,数都数不过来。
杰罗姆很想加上他省略的两句粗口——什么都他妈的可以做,就是不能犯他妈的错。不论如何,跟务实之人共事省了许多麻烦。
迎着火光考虑几秒,岸上又添一处火源,别人只好干巴巴望着他。主意打定,霍格人的分析结果也传了过来:建议“严加戒备,采集样本,封锁逃路,拉网排查”,指挥官即刻点头——明智之举!
脸孔稍纵即逝,他确信瞧见一位熟人:身材尖瘦,眼睛黑多白少,腰间皮带大圈套小圈、造型十分夸张……对了!凯恩手下的“影武者”!刚到“峡湾之城”就跟她的长鞭交过手,杰罗姆深知此人的匿踪本领,忽然照面来者不善。
杰罗姆揉揉面颊,不太自然地说:“那是大人的事。我年纪还小,每年只假期能回去,没空搭理他们。反正,各有报应吧。”
众人:“……”
嘴里含糊应允着,他喝完杯中茶水,准备回去瞧瞧被捕的嫌犯。返城路上,望见车窗外小社区的外墙,森特先生忽然打定主意——不论爱德华是否偏袒宁博,确有大量证据说明这家伙同提炼硝基炸药有关。先逮个知情人士问问清楚,否则敌友难分、头疼事还在后面。带上自己的保镖,两辆马车转往盘山小径,很快开进有温泉的那家“枣红屋顶社区”。
杰罗姆冷淡地说:“都散了吧,回去放哨。我有点头晕,得坐坐。”
“是这样,”森特先生很快帮腔道,“相关记载我也有印象。”
塞洛普不住朝胸口打手势,嘴里喃喃念叨,明显紧张起来。不愿显得太无知,狄米崔忍了两分钟,等设备搬运完才小声打听符号的来历。启动“拉马克装置”与“蜂巢增益器”,霍格人架起无形的通讯频率,水边与船上的自己人开始互通声气,时刻反馈着耳闻目见。
“……要知道,合成毒素比单质致命许多,控制好剂量,能准确把握对象的死亡时间。记住,下毒是替对方着想:咱们可不是野人(壮汉冷哼一声),生存竞争在所难免,就算以死相拼,叫人家做着梦长睡不醒、总比动刀剑文明许多……”
“打起仗来,礼仪风范只好搁在一边。敌人最大的优势在于不择手段,我想,昨天他们同样了解到我方的态度。”用茶杯暖着手,杰罗姆说,“被动应战不如主动出击,刚好有条线索可以深挖,不过牵扯到更灵活的授权……”
朱利安叹口气说:“太入戏了。你走路没声音,以后得注意点。”
“哦?改天多试下。”莎乐美眨眨眼,“照你的意思,开始受这么大委屈,她怎可能忍气吞声?”
森特先生点头道:“两捆炸药,三名嫌犯,都是‘月球教’训练的白痴,背后自然由凯恩操控。所幸没机会引爆。刚才治安厅发函质询,我正考虑该怎么回信。”
受害者面红耳赤,狄米崔赶忙插话:“刚才吓我一跳!本来环境就阴森,不如讲个笑话,鬼故事听着不舒服……”
“诸位的耐心值得褒奖。有句话叫‘等待换时间’,金玉良言。”把皮手套丢给侍从,王储殿下、罗森·里福斯第四、意味深长地笑笑,“必须承认,过去的我没能正视这点,以致耽搁不少工夫。请,别拘束,让仪式开始……假如不算太迟。”
“国王陛下跟王储达成了谅解?我只想确定,遇上密探该怎么办。考虑昨天的事,城里敌暗我明,危机四伏呢。”无声调整呼吸,杰罗姆平复心情,转而观察对方的表情。事后得知,昨晚的“意外”属于新手操作不当,法杖误射所致。发生得这般凑巧,“意外”的提法难令人信服,若由他一手操办,查不出线索也很正常。
向塞洛普的女友打个眼色,杰罗姆摊手道:“狂犬病,市民。你后头那位就很有些潜伏期的症状。”话音未落,站在他旁边的军警突然狂性大发,一口咬在红鼻头颈子上,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警报既出,危险目标被染成红色,体貌特征眨眼传递给所有指挥员,离她最近的读心者不假思索、掷出一发精神波动。只见对方左臂一舒,长鞭漾出极规则的纺锤线,绕着弯漫卷而来。侧移步,半拧腰,环形加速至力贯鞭梢……流畅动作更像超自然风格的舞蹈。“噼啪”两响,视觉讯号中断,水面上空荡起凄厉惨叫。
陪着她幻想半分钟,森特先生不禁头晕眼花,心说还不如喜欢钻石项链。铸币厂?饶了我吧,这摆明是种恋物癖嘛!“对对,将来全世界的硬币都归你,叫别人拿贝壳换红薯去。”含糊答应着,他把注意力转向妻子的伤势,“有块淤青没上药,胳膊疼不疼?没必要硬挺着,给你揉揉吧。喂,就不能装得柔弱点?”
盯着代表人数的点阵表,杰罗姆分心两用,飞速查阅读心者的感官数据。眼前亮光频闪,大家一一回应着召唤,点录无声,仿佛弓弦绷到极致,离挣裂仅一线和-图-书之隔。
“当妈的才不呢,懂什么你。”
“热,别乱偎。”轻轻推拒着,她寻觅一会儿贴切的形容,“不难受也不疼,像……忽然给洪水卷走,上岸找不着方向,只好孤零零站着。”怅然懒卧,心不在焉拨弄着发梢,模样虽妩媚,却叫人胸口隐痛。话音一转,莎乐美轻快地问,“刚做什么梦?给我讲讲。”
停顿片刻,杰罗姆若无其事道:“去没去再无所谓。等事情告一段落,我想把家搬到南方小岛上。温暖水域有益健康,况且罗森的生活方式不适宜养育下一代,找个更宽松的环境,坐下欣赏风景。”
“后悔叫你留下了,别教坏我的学生。”杰罗姆打断朱利安,冷淡地说,“他来长见识,不是学杀人,当后勤已经足够。”
“相当好,先生。还有一件小事,”杰罗姆清清嗓子,刻意观察对方的反应,“来这以前,我查阅了一份旧档案,有关‘十三场巫师’、或者说宁博先生。他曾担任过您的副手,是位有名的爆破专家?”
离开“权杖回廊”,两辆马车就等在下面,他的新队友高矮不一,模样十分惹眼。朱利安·索尔主动留下助他一臂之力,这会儿正跟狄米崔窃窃私语,苏·塞洛普陪着自己的女友,找个角落忙着谈情说爱,至于佣兵首领、又高又壮的蛮人,则独自晒晒太阳,活动着铠甲般的肌肉,跟别人无话可谈。
“‘公民凯恩’。我没收拾他,他先找我来了。咬得真紧。”
——但愿别找个糟老头办这事。
朱利安敲敲扁酒壶,发出空洞回声。“事情越发蹊跷,目睹水里的火光汇成溪流,皮罗斯心中不安,怀疑自己发了怪梦。一阵凉风吹过,上百盏烛焰闪一闪、竟全灭了!——仔细一看,每盏灯上都立着个模糊的人影、面朝湖岸放蜡烛的方向,脸如死灰,沉默不语……”
没工夫纠正他的谬论,一伙人很快抵达湖区驻地,杰罗姆召集各组组长开会到日头西斜。先摆出协商的态度,承认自己有诸多不足,欢迎批评指正、群策群力;接着笑容一敛,开始公布预算安排,明确职权赏罚。众人对这套再熟悉不过,谁给钱听谁的一向是协会会员的宗旨,情况稳定薪资又合理,总比投靠密探有利,计算过得失也就默许了以上安排。慰问过伤员,做足表面功夫,再吃一顿工作午餐,森特先生基本完成权力转移工作。受人节制那会儿、也觉得官僚体制相当可恶,现在轮到自己做主,才发现没有比这更便捷的规矩。视角变化抵消了部分负面情绪,忙到天色不早,他总算挤出时间探望家人。
“暂时别触犯‘法眼厅’,其他机构的印信随你用。”
几小时过去,杰罗姆同自己的组员穿过狭窄水路,汇入“跃马湖”的水上市集。拖船,挖沙船,平底舟,两头尖而翘的游艇,以及载沉载浮、架在双体船壳上流动的商铺,虽然时近午夜,水面仍被各色光源装点得异常绚烂。朝远处望去,湖面雾蒙蒙的,视线也急骤缩减,只见大片浓稠夜色、外加斜上方一抹暗淡弯月。
“‘紫水晶’有人留下吗?我以为大部分高智种去了夏宫。”
“原来如此。”
——西南方向有状况,三组正接近现场。
※※※
待他收拾妥帖,一名少尉从旁引路,朝王宫旧神庙方向步行。少尉年纪轻轻,像个没发育的漂亮姑娘,褐色眼睛填满艳羡。长官少年得志,苍白的脑袋仿佛顶着一摞光环,让人不敢直视……殊不知这位正牢骚满腹,阴暗想法能败坏半年的好心情。
“今天什么日子?”狄米崔小声问,“大家似乎在等零点。”
“恭喜升迁,人家把贺信寄到了家门口。”掏出扁酒壶啜饮,朱利安冷眼观瞧,杰罗姆脸色不变,阅罢只是耸耸肩。
朱利安解释道:“青藤节,有蜡烛宴和食用越橘浆果的习俗。各地时间不一,叫法也多样,忙里偷闲吧,仅罗森里亚才搞水上庆典。”指指夜色朦胧处,“咱们被特别优待,今晚到鬼屋呆一夜。刚建好那会儿,湖心旅社不向普通市民开放,地方幽静适合密谈,接待过不少达官贵人。后来出了事被教会查禁,现在连守夜人都很少上去。”
朱利安抱歉地说:“当然没有,想哪去了。实际上,当天夜里大伙吃多了幻觉蘑菇,水到渠成,便开起无遮大会。虔诚的小妞们模样可甜哩!羞羞答答,半推半就,皮肤特别光滑……谁曾想,皮罗斯先生兴奋了整晚再没能爬起来,还有个从二楼跌落摔得不轻。到早晨发觉事情不好收拾,除非恶灵附体,哪有更好的借口?呵呵,眨眼过去这许久,年岁不饶人呐!”
朱利安点头,接着冲狄米崔说:“你的导师从我这学会了虚伪,而且发扬光大——只干不说,还自诩正义。好好向他求教,能有一半水准,你离成功就不远了。”
有人正面挑战协会的战斗群,杰罗姆揉揉眼珠,只觉不可思议。隔水眺望,“影武者”不急着逃命,反而竭力周旋,借人群掩护制造混乱。细瘦身形见缝插针,几尺宽的影子即可消失无踪,一群追一个却磕磕绊绊,占不到丝毫便宜。
“情况复杂,得借重尼侬夫人的预知能力。我不过问她的事,你最好也跟她保持距离。预言者身份特殊,总有怪事发生在她附近,为自己着想还是敬而远之。至于王储,”对方加重语气,“姿态属于姿态,不必胡思乱想。我争取尽可能多的盟友,至少叫他们不从中作梗。你管好手下,hetushu.com.com很快会开始行动。”
单凭经验跟直觉,在脑中迅速推理一番:
纵观“死者”概况,既毛骨悚然,又哭笑两难。有人把解剖课上的残余物七拼八凑,打扮成游人参加庆典,制造了一场虚惊。前后不到五分钟,小把戏已被拆穿,敌人连个影儿还没见着。各组指挥得到严重预警——现场人流复杂,少数市民惊慌走避,大部分若无其事,还有一些幸灾乐祸的,想同时监控这么多对象,森特先生手下人马远不够用。被嘈杂响声包围,筛选工作反一片沉寂,拖得越久,人堆里的组员便得多担几分风险。焦灼气氛中,各组组长一致开始点名,此时若谁谁不幸落单,八成会沦为狙杀目标。
听他把重音全压在“爆破”上,意思再明白不过,爱德华神色如常,语气却生硬起来。“此人脱离编制多年,档案由我亲手销毁,小道消息最好多审慎些。现在他的位置相当特殊,或者还有借重的价值,若没有确凿证据,这番话只当你没问、我也没说过。”
各组明确分工,扼守通往城内的主干道,联系治安官以免发生误会;扑灭一处火头、将部分“残骸”交给最近的霍格人检查,同时寻觅任何可疑对象,随时准备驱散人群、捕捉活口。
踱过书房外的回廊,杰罗姆觉得、刻花玻璃窗后面有人悄悄窥视,不禁多留意几眼。庭院中摆好了简单的早餐,相对落座,喝一口绿草茶,杰罗姆呆在遮露水的阳伞下,刚好避开温吞的日头。第一次有余暇近距离打量对方,爱德华似乎对阳光并不反感,皮肤保养良好,光线映照下才显出细细的皱纹。干净到略显病态,他不时掸落袖口的微尘,给人以谨小慎微、酷爱整洁的印象。外表书卷气浓郁,轮廓严肃笃定,丝毫不透漏内心想法,瞳仁则是高智种独有的深灰色。
红鼻头男子五十上下,脸上由于过度蒸气浴脱了一层油皮,明显经多见惯,上来他也不说话,估计一下这伙人的分量,便指使其中一名军警过来交涉。“你他妈怎么回事你?!”嘴里还冒着酒气,对方粗鲁又含混地说。
——而你是个王八蛋,殿下。
讲得这么露骨,森特先生只好主动告辞,去跟自己人汇合。经昨天一场大闹,杰罗姆再没法保持隐蔽,可以想象暗中敌人的矛头都指向自己。花一整晚时间把家搬到驻地,自个出门还得配备保镖,以免死于非命。做惯了副职,忽然转正真有些不习惯。
讲到这,水上刚巧开了“蜡烛宴”,小纸船载着烛光顺流而下,夜风一吹,不少都往这方向过来。狄米崔听得入神,壮汉虽然远远坐着,无聊中也投来目光。手揽着女友,塞洛普一面窃窃私语,一面半心半意地听,不时向湖面瞟两眼。
一早赶到官署,此时晨曦尚未褪尽,远处空多利斯基宫的圆顶光辉四射,官员幕僚正等待君主召见;青铜塑像表情庄重,回廊与藤蔓围绕着王国议事厅的白色会堂。各地领主等夏末秋初才能与会,仍有人每日持熏香洁净坐席,敲响晨昏的六下钟声。寻不着灰眼睛和尖脸庞,高智种走后“权杖回廊”空了大半,首都的制高点暂时遭到遗弃,钟点响过,风掠过常绿植物引一片沙沙悸动,调子格外寂寥。
相形之下森特先生目的明确,就是来找麻烦的,待问清此间管事人的姓名,转转眼珠计上心头。“这家浴池的老板吗?‘异性推|油’,嗯……请给我的学生一张票,全套服务,谢谢。”
“啪!”话音未落,塞洛普惊叫着差点跳起来。拍他的森特先生莫名其妙,后退半步问:“干嘛这么大反应?”
被她率先发难,不少人分享了眼球破裂的恐怖滋味,岸上各组纷纷迎敌。刚才稍一疏忽,权限最高的几位——参谋部的霍格人,分组组长,再加森特先生本人——等于间接挨一记耳光;所幸普通组员未受惊吓,立即展开围堵,誓要擒获对手挽回一些颜面。
心不在焉默念几遍誓词,他对走过场耐心欠佳,恐怕将来也不会怀念今天这幕。军人最光鲜的一面随时代远去,除了掌中利刃,有价值的部分所剩无几,冲一副空架子心潮澎湃还是免了吧。
对方惊愕中左右看看,单凭不讲理的程度,这家伙真挺像那么回事!不由放缓语气说:“长官,哪种检疫没通过,烦请你告知一声。”
时间分秒流逝,枕边夜话被敲门声打断,毕竟是临时居所,种种不便才刚起个头。“怎么?”出门发现朱利安,杰罗姆耐着性子问。
杰罗姆表情复杂,强忍住宰掉对方的冲动。初次杀人留下了深刻伤口,王储奖给他血染的战旗,少年只好披一身血腥回家省亲。他永远忘不了母亲看他的眼神——陌生而惊恐,像面对破门而入的侵略者。那天改变了所有一切。所有一切。
大氅饱含血腥气,贴在肩头湿冷一片,叫上下牙床不住打颤。长草坡上野花盛开,半红半白,星星点点,映着小丘后一道笔直的炊烟。“为了纯洁的安妮·洛丽,我愿从此溘然长逝……”记不清其余歌词,他像台发条松动的座钟,哆嗦着反复吟唱,“为那纯洁的……我愿……溘然长逝。”
举手赠送一记响亮耳光,“站直了,军士!”杰罗姆冷冷地说,“饮酒执勤,待会儿有你好瞧。”不再搭理这人,转而向浴室老板道,“首都军区‘疾病与害虫控制办’的。现怀疑此营业场所未通过有效检疫手续,存在爆发传染病的隐患,请跟我走一趟吧。”
塞洛和_图_书普打个哆嗦,冲女友小声嘀咕,“别害怕,鬼故事早腻味了!”朱利安也不答话,接着道:“时间像突然凝固住,彼岸和此岸的对视持续不知多久,哪怕安排过数不清的丧礼,主祭大人也快支撑不住,脊梁早给冷汗浸透啦!就在他浑身虚脱的工夫,身后边突然给人猛拍一下——”
两人互为佐证,剩下的几位面面相觑,眼里满是狐疑。“不管怎么说,难道真有恶、恶灵出没啊?”
任务一敲定,各队行动起来像攥拳的五指。读心者借“蜂巢增益器”将精神网路的效能提升一个数量级,拂过前额的微风仿佛瞬间产生细小紊流,刷子般过滤开始混乱的游人。被“染”成绿色的“无害目标”如雨后新笋,两眨眼就填满视野;依据对象的恐慌程度,初步剔除魂不守舍的,然后再筛选出有预谋行为。
“许多年前的今天,教会派一批祭司跟辅祭、还有新入会的虔信者到这商量修订历法的事儿,”观察等待的空挡,朱利安开始绘声绘色地讲故事。只见他两眼漆黑,不时呷一口酒,语调低沉地说,“除了聚敛供奉,教会总不好吃饱便睡,得找点活动、巧立名目聚一聚,交流下理财心得。这伙人白天到南岸林地瞎转悠,品尝过野味,夜晚就在湖心旅社下榻。当时叫‘皮罗斯’的主祭轻度下痢,别人说笑打牌,他独个站在围栏边远眺。最初的青藤节的规模并不大,不过放放蜡烛、让火苗顺水漂流,气氛更像在悼念亡灵。夜色渐沉,只见不少烛焰漂啊漂的,竟然都朝这边涌过来,像有双无形的手将纸船拢在了一块,远看时说不出的诡异。”
“或许记不准人名,对样貌我过目不忘。”祭司高声吟唱的间隙,男中音轻声问,“你有点面熟,队长,似曾相识……我肯定。”
读心者透过紧急渠道送出讯息,望远镜里自己人很快做出回应。虽然都怀疑指挥官精神有毛病,几组人仍暂停追击,冲普通市民丢出了瘫痪法术。原本混乱的现场如风吹麦浪,转眼矮下去一片,偶有侥幸豁免成功、未受法术影响的,也在读心者额外照顾下躺倒了。
“‘简单粗暴,令人震惊,严重侵犯市民人身权利’,早上五点,治安厅长官也跟我聊了几句。”杰罗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儿,爱德华沉吟半晌,接着道,“这事由我应对。走,一起吃早饭。”
推门进去,维维安正削苹果皮,莎乐美面朝墙壁侧躺着,虽没作声,显然恢复了意识。等屋里只剩夫妻俩,森特先生捡床沿坐下,“你还好吧?她怎么跟你讲的?”推一推没反应,莎乐美不愿开口,杰罗姆一时只觉筋疲力尽。“我很抱歉,真很抱歉……”再找不出其他说辞,阵阵倦意袭来,他喃喃自语着、陷入沉睡之中。
“啊,到了。”众人闻声抬头。建筑黑洞洞的,下半截是探出水面的粗木桩,像身披青苔、队列整齐的卫士,用头顶筑起牢固地基。旅社为砖木混合结构,房檐倾斜,角度多变,状似巨型草帽搭建的部落营帐,很有异国情调;不过再靠近点,能发现外墙布满红色叉号,蛇一样的曲线在中央盘结,建筑虽饱经风霜,退色的颜料仍具备相当威慑力,仿佛张嘴大喊着“都滚开!”
一份尸检报告及时送达。只看一眼投射影像——霍格人自肩胛下刀,利落地剖开胸腔——杰罗姆立时眉头打结。虽说外焦里嫩,对火灾死者而言尸首还算完整,不过从刀口望进去,皮下组织却一团糟。肌肉变形萎缩,半流质的脂肪大量堆积,胸肋间还有骨锯的锉痕;尸体明显不太新鲜,肺片裹着防腐液,皮肤好似整张特种牛皮纸……不论什么杀了这倒霉蛋,烧伤肯定排不上号,死亡时间起码有三四天。这场面令人想起发酵许久的腊肠,表面像模像样,内里早搅成一锅粥。
杰罗姆估计袭击游客价值不大。相比之下,自个的老巢设在湖区周边,敌人提前下战书属于严重挑衅,假如处理不当、新指挥的能力将备受质疑,还怎么统摄手下?可大略扫一眼,湖上目标实在太多,通知治安厅取消节庆吧,自己照样跌了面子,还叫对方看笑话。想来想去,凯恩算待他不薄,上来就出个棘手难题。
跟垂头丧气的狄米崔耳语几句,倒霉的学徒便给人领走了,时间不长,工作人员慌慌张张跑出来,说有顾客突发哮喘、晕倒在熏香浴室内。森特先生脸上色变,进去看看果不其然……找到了发火的借口,再无理取闹一番,引来不少看热闹的围观者。十分钟刚过,浴室老板领着几名军警前来对付找茬恶客。
“唉!她可不是寻常女人,桩桩旧怨埋在心里,且能记恨呢,或迟或早,非讨回来才肯罢休。既漂亮,又泼辣,发火时还挺吓人——你掐着腰的样儿跟她有八分肖似,我见了腿发软,自动听候差遣。”
“别紧张,溺毙事故绝少不了,游客是来找刺|激,谁也救不了他们。”朱利安无所谓地说。
“准备了讲稿吧?”朱利安使劲叹气,“够你解释一年的。”
这类场所朱利安是当然的向导,经他指引周游一圈,了解过大致状况,一行人也吸引了不少目光。高个壮汉跟他们缺乏共同话题,路上一马当先,招揽生意的流莺无不侧目,从没见过这样人物。朱利安谈笑风生,碰见姿色不俗的漂亮妞难免眉来眼去一番。被女友紧紧盯住,塞洛普虽然目不斜视,心里却相当好奇,糟糕的是女友缺乏隐私概念,一发觉他动什么古怪念头,立刻手头和-图-书加劲拧得他大呼小叫。剩下狄米崔坠在最末,紧跟着导师大气不出,盖因早受过教训,生怕又被人拿来消遣。
裁缝穿针引线,锁好最后一趟袖边。杰罗姆发觉衣架挂着另一套崭新制服:佩刀单锋微曲,长裤开了骑缝,今天或许还有骑兵军官等待授衔?从衣码裤长看、此人身材魁伟,不知姓甚名谁。
见不着“影武者”,杰罗姆才不信她已被制住,挨几次精神打击对她来说小事一桩。失去了掩护,这家伙必定溜之大吉,下次见面得专门提防,以免再度被动挨打。
“十一年前?”声音微妙起伏着,对方转瞬明白过来,发出含义复杂的笑,“啊,竟然是你!岁月不饶人,简直认不出来……”
半梦半醒间睁开双眼,将欲回家的错觉令他茫然了十几秒。窗口半掩着,天色尚未全黑,说明刚躺下不久;窗外夜风悄然掠过,家具跟壁纸陌生极了……所幸枕边人熟悉的体香还在左近,给杰罗姆带来一阵宽慰。“又发怪梦。”莎乐美静静地说。
碟子里干面包原封未动,爱德华酝酿片刻,说:“我不表态,没有鼓励你越界行事的意思,尺度你自己把握。从事这一行有句格言,‘什么都能做,只要不犯错’。昨天的情况……差强人意,对一个开始而言,尚可以接受。”
跟天色相比,人流反倒十分亢奋。搪瓷摆设、蜜饯果脯、风干的花瓣和香精器皿……游客慷慨解囊,商人们忙于兜售,平日这时湖面早一片静谧,此刻却热闹非凡,连偶尔出现的治安官也端着果子露。
第二天清晨,城外小庄园。
爱德华脸色不变,言无不尽地说:“除你之外,密探一名高级主管同样得到提升,‘法眼厅’仍将是主要竞争对手,除了术士会,别信任其他势力。王储向我们靠拢,因为国王对他深恶痛绝,父子俩必定得分出个死活。宫廷生活仅仅表面光鲜,内里再龌龊不过,缺乏腐烂的泥土就种不出鲜花来。我想你早该明白。”
“啪”的合起报告,顶头上司面无表情,和声问:“就这样?”
——等等,那女人是谁?
桥下的私宅拦不住蓄谋攻击,昨日凌晨举家搬迁,把妻小宠物全移到驻地。空间虽不大,却有术士昼夜放哨,让他宽心不少。盖瑞小姐兴奋了整晚,此时熟睡未醒,大家落得耳根清净;维维安基本没受伤,一直留在隔壁照看莎乐美,以免她醒来受到惊吓。
兴许发现杰罗姆的异样,格鲁普一走,爱德华主动开口:“你见过‘紫水晶’的尼侬夫人,他们有点亲戚关系。”
“最后去了没?”
捞起一株水浮莲,杰罗姆说:“闲话不提,我们负责监控该片水域,以免节庆期间出乱子。附近共五个组当值,湖心旅社做为指挥所,由于提前接到预警,今晚都把眼瞪大,难保不发生意外。”
送信的不置可否,哼哼着问:“该怎么办才好,大人?”
杰罗姆无心观景,只盼赶紧了事回去处理实际问题。刚上来仪式循规蹈矩,祭司口中碎碎念,围着他不住绕圈,观礼席只爱德华跟格鲁普就坐,相互也不说话,能听见长明灯灯芯的延烧声。对着洛克马农神像好半天,杰罗姆奇怪怎么典礼官仍不露面,想恶心我不成?!脚步声一起,他迅速瞄一眼门口,表情立码僵住了。
杰罗姆身在核心,丰沛的控制感从未这般强烈。视角反复变幻,各色图表快速更新,提供决策所需的讯息参考。向下俯瞰,码头全景化成一座大型沙盘,而自己居中调度,俨然在玩一场刺|激的兵棋推演。借他人的眼睛不断观察,分配资源,理顺思路,形成计划,瞬息下达至个人……斗争机器马力全开,或许驾驭良驹全速飞驰能带来相似体验。头一次为不喜欢马匹感到遗憾,他喘口气,压下走神的思绪,试图从零散线索中找到突破口。
纹理清晰粗犷,肩线笔挺,军服的呢料有股新鲜艾草味,边沿勾出细密的常青藤,标明了禁卫军的编制;佩剑入手沉重,侧面能当成镜子使用,刃锋剃刀般锐利。杰罗姆偏过头,打量自己的肩章——眼下还光秃秃的,十分钟后,某现役将军会为它镶嵌三枚银白桦叶片——上校军衔诛杀国王近臣稍显不足,其余人等可以引颈待戮了。
“报应?”莎乐美重复一遍。森特先生耐心解释:“她的族人相信、存在某种狭隘的因果联系,作恶者迟早付出代价,所行恶事会变着花样落回自己头上,通用语里找不到对应词。以前她常吓唬我,说强盗会遭灭顶之灾,谋杀脱不了制裁。不光想法怪,着实叫我吃不少苦头,有空得听她讲故事——会飞的城市,古老遗迹、植物精灵……还说打算带我回家乡、去看看真正的文明人。文明到作奴隶,呵。”
充当耳目的读心者应声失明,杰罗姆眼前一黑,惊出浑身冷汗,塞洛普的女友也瘫倒在地。迎头痛击敲在要害部位,所有并入神经网的读心者感同身受,通信回路中断,最后只剩“影武者”飘忽的残像。
翻身面向她,杰罗姆沉淀一下心绪,借着层次分明的墨绿色瞳光醒醒神,“习惯了,无所谓。你身上疼不疼?头晕吗?丁点不害怕?既然没事,过来让我抱抱。”
※※※
成人的体重六成是水,塑能系法师虽能制造人体自燃的奇观,可并非两句咒语那么简单;反观岸上火势旺盛,血肉之躯燃烧效率高得出奇,其中必然有诈;况且自己人不擅长救死扶伤,被害者烧成这样、还是自生自灭比较稳妥,踩中圈套会更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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