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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天喜帝

作者:行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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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十四

卷三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十四

纵是眼下一派和乐之象,也掩盖不了先前的冷冷杀意。
她心口惶惶大动,似有巨石崩裂,轰然之间便没了神志,只知伸手去抱他,紧紧攥住他单袍,不肯放。
只是今日忽感不适,想到月信已迟二月有余,才疑了起来。
未时便始宵禁。
不须她多虑……
青绒大氅旋而落地,绛紫宫衫慢慢滑开……
平岵降戬灭中宛,天下既定,她却不知她与他二人将来该要如何。
雪落霜阶,冰花棱闪。
鼻尖一酸,泪水欲涌。
她僵着,不动。
贺喜逆风而来,眉梢凝了冷霜,黑氅垂袖被吹得翻摆不休,隐露其下黯金绣纹,长靴打卯重压积雪,没几步便到了她面前。
然诺大一角殿室,却是清冷无比。
“陛下……”他低了头,声音微抖,“容老臣再诊一晌……”
熏笼花香混着他身上之味,催她入眠。
她望着他,微有出神。
英欢坐在院中石凳上,捧了个錾花小手炉拢在怀中,身上绒氅未系,眼望着身前桌上摊开的书卷,却半晌都不翻一页。
晨时孟羽拜降于宫中崇元殿,她碍于身份,并未前去观礼,可却在他出殿将行之时,隔了层层人影,远远地瞥了一眼那胜势之容。
宫衫大袖轻旋了半圈,带起浅风花香一片,拢手于袖,回头看向他。
就算要走,也要带着她一道走。
英欢身上薄纱宫衫贴肤而垂,走去将窗推开一条细缝,伸手去接外面被风吹进来的雪花,竖耳倾听东面大明殿中的诸宴声响。
他仍是低头不语,常服宽袖盖不住颤抖的手。
他等她半晌,仍听不见她开口,脸色沉沉一黑,僵着道:“你若不说究竟出了何事,我便将这府衙上下众人统统抓过来拷问一遍!”
他低应一声,动作微滞,搂着她抬起头。
“自十四年前登基那一夜起,”他忽然开口,唇气热扑她耳旁,声音低低的,“我就没有一日未想过你。”
大历十四年正月二十五日,帝幸玉津园宴射,劳孟羽于园,以孟羽为中书令、秦国公,羽子弟诸臣赐爵有差。是夜,孟羽薨。
当日只擒邵定易其子,令人送其回京,虽释罪赐侯,却也隐隐动了杀心。
知他帝气溶血,纵是锦单薄甲亦彰王者之风,却没料到天子冠服在他身上竟是那般雍合,萧冷清漠,不发而威。
温漠的声音。
他就这般拥她在怀,不紧不松,久久都不动。
他走过来,薄唇亦弯,“在笑什么?”抬手去解衮服。
英欢落睫,坐下,随意搭腕于旁边软垫上,轻声道:“传你来并无何事,只是想让你诊一诊。”
她牵唇,点了下头,看他道:“这些我自然明白,只是此番军中未有亲臣随行,诸礼都委于中宛朝中降臣礼官,你……”略一挑眉,“果真放心?”
英欢足一沾地,立马冷眼竖眉地冲他道:“容得你这般肆无忌惮!”犹不解气,攥了拳便去打他。
他握了握她的手,微微笑道:“若不杀他,我怎能放心。”停了一瞬,笑容微敛,又道:“我这一世,双手沾血无数,又何怕添此一桩。”
他低笑出声,垂手,任她掇弄。
之前谢明远杀降军万余人,若无他首肯怕也不敢擅为,此事已是令人胆战之举,竟没料到他仍不罢休,非要赶尽杀绝才行。
从未见过,他能这般温柔。
孟羽虽降,宫中上下却难保不会有反骨之人,因是谢明远早在圣驾至前便将中宛皇城之内清了个空,戍防之士也全是邺齐军中之人。
话音未落便见他手臂一横,不及反应时,人便被他猛地拦腰抱了起来。
他一把搂过她,抚着她的背,隔了半晌才开口,声音变得有些涩,却是低笑:“怎会舍得再将你一人扔下不管。”

她能将自己置于何位?他又能将她置于何位?
简言一语戾气寒。
她待外面脚步声远,才蹙眉起m.hetushu.com.com身,脸色瞬时大变,一掀榻上朱衮旒冠,红唇轻颤,站着愣了半晌,才一把扯过绒氅,往殿外走去。
“好了。”贺喜眼波灼闪,展膝坐在榻上,看她道:“不过是苏祥按例来察诊一番罢了。”
英欢怎会听不出他话中何意,可仍未作色,只是轻轻扬了下宫袖,对他道:“你先退下,待明日与北戬事毕,朕再传你。”见他要退,又嘱咐了一句:“此事若让旁人知晓,你自己掂量……”
若是邵定易其时未死……
是他。
…………
又十日,东面来报,谢明远克吴州,中宛皇帝孟羽降。
风刮毳绒,瑟瑟在颤。
几日来不闻他到底何意,她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他抱她上榻,在她额上轻吻一下,动作极尽温柔,而后侧身扬臂,捻灭了近处灯烛芯苗,才又转过身,缓缓拥住她。
“朕……”她挑眉,替他道:“可是有了身孕?”
初十,出顺州,方恺领风圣军护驾,时河冰已合,行之甚慢,每遇州县必驻跸。
这些仪制,她不会不清楚……
舔舔薄唇,笑得让人心颤。
贺喜忽而低笑,嘴角两侧笑纹深深,看向她,“就因此事,所以先前才那样?”
口中之言这么狠,眼中之情却能那么深……
赵烁看她面上并无欣喜之色,眉间不由陷下,暗自揣摩半天,才又颤声道:“陛下是要臣定安胎的方子,还是……”
他眼底微现阴骘之色,“假使当初巍州城破后,邵定易未曾自裁,你若得他伏降,可会留他之命?”
“怎的一个人躲在此处?”他开口,唇边散出几丝白气,伸手过来拉她起来,看她绒氅大开,不由皱眉,“身子才好没多久,这般冻着,当心又病。”
她略悸,抬睫瞥他,见他抿唇皱眉,不由推了他一把,却也不言。
可这阵势分明是……
太知他的性子了。
十四年正月初五,北戬遣皇五子为使来朝献,边将数驰奏请旨,帝谓上曰:北戬请和,虽许之,然其情多诈,不可不为之备;遂邀上共巡吴州,遣北境军前至麾校尉刘觉迎使至吴州,以定国书,上允之。
英欢漠漠一垂眸,也不说话,将那手炉转过半圈,换手拣过那书,欲走,却被他一把扯进怀里。
她抬头,正对上他的眸子,不由一怔。
半晌后,眼里现出惊色,额上密汗点点。
他搂过她,嘴唇磨上来,热烫舌尖扫过她耳根,觉出她身子轻颤,才哑着嗓子道:“内宅中人人都去前面了,此时满院别无旁人……”
孟羽领百官降臣于殿中三呼万岁之音,声震如波,响透了这皇城内外,纵是她居于宫后偏殿中,也听得一清二楚。
她心底湿涩重重,半晌才抑住心中涌荡情潮,哑声道:“……我又何尝不是?”
已是午后时分,府衙一二前堂喧嚷声盛,都在庆捷。
他将她拽过来些,微微一笑,“只是想同你共寝一夜,并无它念。”
……如能留下,她怎会不愿,又怎忍拒他。
非她一人能夺!
他轻声道,抚着她的身子。
他见她不语,不禁挑眉,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又道:“找我却又不言,何事如此难以启齿?”
二人身间只存冷寒之意。
她忽感莫名,又突生异念,可所思转瞬即逝,捕不及他话中深意,想要再开口时却被他按入怀中,动不得。
天子之威,霸者之气,无论在何处,都是一样的摄人。
贺喜看着她,伸手将袍子拉起,重新披上身,转头低声吩咐了两句,让苏祥退下去,然后才又对她笑笑,道:“何事?”
于是她回身,望向他。
如深空浮云,缥缈不清。
身体在叫嚣。
院中飘雪渐渐止了,天空中云丝飞散,日茫映过青蓝之幕,湛透生辉,直落地上灰冷石砖。
…………
她若有所思,盯住他。
https://www.hetushu.com.com怕她在身边,亦念她。
然太医密责不可却,此刻揣度圣上之意……只怕是不想要皇夫遗子。
半晌,她才一扬唇,冲他笑了笑。
门板轻合,外面飞雪一束光,割断在她身后。
语气轻稳,如沙掠水,沉底不留痕。
可情缠愈深,如海波溺人。
他声音低哑,应她道,再也不走。
前面那般热闹,却是在庆他得这一地重都,她虽不言语,可他却知,以她那般要强的性子,心中定然不是滋味。
从未见过他服衮冕的样子。
……果不其然。
欲开口,唇却被他掩住。
贺喜眸缩人怔,看她许久,而后猛地将她抱起,走去床边,让她坐好,弯身替她脱了鞋,又握住她的双足,揣进自己怀中,暖着她,低低道:“……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你若不想我碰,直说便可,哭什么。”
他终是察出她的不对劲,一眯眸,停下动作,理了理她身上衣物,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迫她抬头,目光抵进她眼底,“到底怎么了?”
外面风大雪大,她以氅蔽发,足下飞快,往贺喜歇宿的大殿走去,路上偶遇诸卫请安,也全都漠然不应,心沉沉如万石之钧。
何必又来问他。
后半句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忍着将他推开,抬起水雾蒙蒙的眸子,低问他道:“你明日是否要去玉津园宴射?”
可先前多日人如平常,身子亦未有丝毫异感,由是不敢自己断认,遂令人诏赵烁前来一诊。
时邰涗于中宛西、北二面共得州二十三、县一百有一、户三十二万三千六十;邺齐于东、南二面共得州二十二、县九十八、户二十九万一千四十有九。
她愈是狠挣,他便抱得愈紧,待出了院子,她生怕旁人听见动静来看,便不敢再动,一路胆战心惊地由他这般抱了回去,竟是未见一人。
她埋头半晌,心悸发颤,终是开口道:“……待明日受降大礼毕,我再同你说。”
他笑容一温,抬手摸摸她的脸,道:“之前是谁拉着我的袖口,求我再也别走的?”
那一|夜|情深浓窒,字字句句仍在耳边。
她大惊,扔了那手炉,抬手狠捶他的肩,斥道:“官宅内外都有人,你疯了不成!”
先前谢明远、江平二人领军攻城,城破之后又斩外城降军一万八千人,这才震慑了孟羽逆抗之心,不再顽抵、束手就擒。
十七日,寒甚,左右进貂帽毳裘,帝却之曰:臣下皆苦寒,朕安用此?左右遂不敢与进。帝念上体虚惧寒,使人进貂裘,上亦却之曰:汝以厚德示下,朕岂无仁?帝闻之,笑而不语。
英欢蓦然心颤,抬眼盯住他,半天才微抖道:“……受降礼乃国之军礼,吴州为邺齐所破,你怎好带我一道去。”
她莞尔,虽行驾至此、军中备礼不详,但似这般毫不顾忌地委用降臣,却也只有他敢为。
她却收了手,合于膝上,漠然看他道:“既已诊出,为何不敢明言?朕恕你无罪。”
她红着眼不吭气。
她先前微僵的手臂忽而一软,挪过去几分,冲他轻一点头。
她瞅他一眼,默然不应。
赵烁依言过去,抬头望一眼她,苍声道:“听人传谕,道陛下龙体生恙……”可眼下看英欢气色未有不善,不由迟怔起来。
他挑了挑眉毛,一撇嘴角,轻捏她的下巴,低叹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心思。”
于是心脉脉而落,垂睫阖眼。
一把被他抱得紧紧。
千百人中,独他一人灼灼醒目。
她瞬时恍惚起来,看他眼里温光倾涌,似有千言埋底,可她却辨不出一字,只觉得他情意遽深,令她惶恐,却不知到底为何。
自从驾幸军中以来,奔袭辗转、随军出战屡屡不休,十个多月来月信常常不准,因而此次虽是长时未至,她也并未放在心上过。
“为何不敢看?”他https://m.hetushu.com•com声音微哑,嘴唇离了她,又轻点她鼻尖,最后凑到她耳边,大手滑下去,抱住她。
她偎在他胸前,呼吸渐窒,心中突然泛起酸楚一片,惹得眼眶一热,水雾漫涌。
她从未听过他这般……
她手上动作停了一半,任他衣衫半齐半褪,手抱住他窄腰,仰起头闭了眼,轻启朱唇,加深了这个吻。
她不放心,又问:“当真?”
紫云白鹤锦里暖热非凡,沾了他身上的味道,她鼻翳动了动,不知怎的,脸微有泛潮。
二十三日,二驾幸吴州,命从官将校饮,犒赐诸军有差。
他低低一笑,“好。”探头亲了下她的鬓发,用只他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将来如何,不须你多虑。”
她眼眶忽而又红起来,手指紧紧勾住他的袍带。
待到了殿外,却见殿门未合,当下也不着人去禀,便直直走了进去。
诺大寝殿之中空空荡荡,屋外风雪之声飘飘入耳,层层铁血军卫远不可见……异国朝都,它家皇城,礼矩本就不为之羁,何况眼前之人……
皇城中马道积雪没膝,飞雪仍落,杳无尽意。
本打算漠然绝口、不问不提,可却万没想到,心里僵绷着,身子便也软不了,被他一碰,竟难过得几要落下泪来。
渴望的浪潮在脊髓中奔滚着。
垂了眸松了手,微叹,解他之意。
不须观礼,也知他在那高高御座上、受人伏降时是何等的英姿勃发、不怒而威。
英欢气喘未定,脸色潮润红嫩,怔然之时只觉襟前发凉,低眼去看,就见他手已探进她衣内,不由一恼,想也未想便伸手拦他,咬唇道:“朗朗白日,你怎能就……”
不敢想,却不能不想。
她抵不住他这目光,心口砰然,可一想到身子此时……极力抑住面上潮状,凝眸看着他,道:“……身子不适。”
她眉头小动,脸上却是一副不置可否的神色,只是眼中微微寒了一分。
他脸上笑容薄而亮,烛晕透过暖香斜映一榻昏昧,大掌蓦然一拉,拽她入怀,抬手便去除她衣物。
他拉过她坐在身旁,又握住她的手,低眼看了她一会儿,眉宇间微黯,俯身想要亲她,却在一半停住,唇止于她脸侧一寸处,哑声笑道:“差点忘了问,找我何事?”
她抬眼,对上他询疑的目光,更是不知该要如何开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才淡道一声:“……也没旁的事,不过是来问问你,明日诸事可都安排妥当了?”
贺喜坐在内殿榻上,衣褪至腰,身旁是一直伴他御驾至此的邺齐太医院院判,闻得她入殿之音,二人不由同时抬头,望过来。
他弯唇,两手一扯,分开她的腿,将她拉到他身前,抱住她,低头亲亲她的眼睛,哑声道:“我是要去吴州。”
宫灯燃亮,殿中四下皆通明,龙腾壁纹熠熠生辉,纱幔长旒缓缓曳地,熏笼暖风裹着沁人花香,若非殿外飘雪落冰,这一室春意几可逼真。
纵是殿中一室暖花之香,也遮蔽不了其下的浓浓血气。
独他不同她说。
自古江山狠者坐,可那帝座之下几重白骨几脉血,又有谁能算得清。
英欢一眼认出殿中之人,匆匆一扫,便知是苏祥正在为他看旧伤,当下一滞,不知该进该退。
大掌暖干,握得她的心都发颤。
终以平分秋色告结。
“但,”他又道,眼底烁烁有光,“你可愿同我一道去?”
然,不这般,又能怎样。
她纤眉一拧,手撑在身后,又默了半天,才低声凉道:“听闻谢明远来报中奏请吴州受降献俘诸事……你打算何时走?”
他就这样看着她,眼里忽而变得温润不已,狠厉阴骘全然不见,只留无边溺人绵情,悠悠在晃。
内殿之中暖暗,只外殿未熄之烛仍散着光,沿那纱幔隔帘缝隙中丝丝透进来,洒了一地星点。
人人都知此事。
“来找我,”他又道hetushu.com.com,大掌慢慢抚过她的背,轻轻搭在她腰间,“当真再无旁事要说?”
北戬遣使来朝献,翌日将于崇元殿拜二帝、定国书,中宛旧都吴州城中血雾未消,又被浓洌杀气染得里外透寒。
赵烁蓦惊,却不敢直答,口中连连道:“陛下恕罪,臣……”憋了半天,才又接道:“想来应是那时皇夫至顺州……”
然这一地,到底是他家天下,纵是势摄九天,又与她何干。
她轻笑,不答他这话,反问道:“大明殿中宫宴声未止,你怎好先行离宴,到此处来?”
朱纱妃带凉水玉,一裙百褶翻不尽。
耳根浅浅泛红。
刚悍无惧,放眼这天下,又有何人何事能让他胆寒。
大历十三年十二月二十日,谢明远克吴州,斩首万余级,禽中宛枢密使、军前将校十数人;二十一日,孟羽降。
他又开口,声音更低,几乎听不见:“……至死,都不再与你分开一刻。”
十万铁血大军驻于城内城外,森冷阴寒戾气穿过重重宫墙扇扇门,搅碎前方大明殿中传来的宫乐大宴声,直扑人面。
语气没来由地让人心脆。
她垂眸,收手回来,合了窗子,才转过身,就听殿门被人推开,有人进来。
赵烁心疑,却也不敢多问,只上前来,弓背于下,搭指诊脉。
“先遣阁门使备仪定国书,”他眼不离她,目光转寒,“待书成之后,再使北戬皇五子入崇元殿行叩降大礼。”
二十八日,北戬皇五子至,设御座仗卫于崇元殿,大陈马步诸军于天街左右,设使素案于明德门外,表案于横街北。
“愿……”她轻轻哽咽,“愿同你一道去吴州。”
“我亦欣喜。”她仍旧垂眼,拿手炉挡在他二人中间,“此处甚冷,想回去……”
襦裙长尾只一晃,手腕便被他从后面拽住。
“疯了又如何。”他闲淡冷道,不顾她挣扎不止,只锁臂抱稳了她,大步出院,往她房中走去,“既是冷了,便带你回去。”
二十八日,帝诏谢明远约仪制为受降礼,亲巡吴州。
“既是这样,”她轻轻抽手而出,起身站稳,“我便回去了。”
手不由自主地握住衣角。
“穿这一身,”她仍在笑,伸手去替他宽衣,“……竟是俊得让人不敢看。”
…………
天下江山,二王相峙;尘飞灰灭,情定一刹。
他笑,“早就说了,此生再不骗你一言……莫要无故担心,”抬手屈掌,低声唤她道:“过来。”
她心忽而跳得飞快,一下下撞着胸口,压得说不出话来。
院门外面忽然响起疾而稳的脚步声,一下连一下,重重的。
二十四日,帝见孟羽于崇元殿,羽跪奉表至御前,侍臣读讫,羽等俯伏。帝命通事舍人掖羽起,官属亦起,宣制释罪,羽等再拜呼万岁,领降臣百官称贺,帝遂宴羽等于大明殿。
她摇头。
吴州受降献俘一事是他国中朝事,他不道与她听也在常理之中,可她却万念之下容不得——他这般待她。
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贺喜大掌按在她足踝上,一听她这淡凉的语气,便挑了眉,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道:“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她这才舒了长眉,走了过去。
两只大掌紧紧一扯,几下便将她牢牢裹进去,系了氅带。
何须旁人来道。
“睡。”
他揽着她的腰,慢慢舒开斜眉,伸指轻轻一划她被冻红的脸颊,低询道:“中宛事定,人人闻之欣喜,你为何闷闷不乐?”
此事……
英欢立在榻边,软榻上摊了一袭朱衮礼衣,纁章金线于晕黄烛光下略显柔媚,手指沿衣上纹案微滑而过,转身看向赵烁,轻一摆袖,道:“赵卿免礼。”而后抬手,示意他过来。
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他的衣摆,垂眸道:“你也太狠了些……”
她蹙眉,额上被他吻得热烫,心底却又一凉,“此事你为何不先同我相商?”见他不语,不和_图_书禁一急,又问道:“你已然发书往北戬,定了此事?!”
赵烁由人领着,沿殿廊一路疾步而行,直到殿门外,待人叩禀之后,才入殿中,未抬头时便先见驾:“陛下。”
贺喜站定,肩上一层薄雪,衬得青衮龙衣淡淡发亮,腰间玉銙十二金,在殿中宫烛下,片片生辉。
她身子僵着,任他揉弄,半晌都没一点反应。
贺喜大掌一挥,轻而易举将她细腕钳住,俯身便咬上她的红唇,将她怒骂声尽数吞灭,直吻得她吁吁低喘,才松开她。
他的心思那么多,她怎会不明白。
天色未暮,皇城之内铁羽梭立,硬将天际遮就一片黯色,远山斜阳红茫都透不过一丝光来。
这天下大定,二国裂土,三国定疆,可他与她过了今夜之后又将何去何从,二人到底是分是合……
她背寒一瞬,抬眸看过去。
苏祥退过她身旁时面色微阴,却又很快敛了眉,垂头抱袖,浅一行礼,越过她,出了殿外。
偏官宅内的这一处寂寥万分,格格不入。
今日一早便见玉津园那边重兵层层,里外都被谢明远命人严防看守起来,问过之后才知,是他打算邀孟羽赴园宴射。
……并未忘了他还有后宫三千,更不会忘他还有中宫之后。
赵烁一身冷汗,忙不迭地点头应旨,退出殿外。
无叩无报便能入殿,不看也知是何人。
她一听,便知是自己猜对了,立时一蹙眉。
英欢看着他,脸上神色毫无变化,淡淡问他道:“朕身子何恙?”
英欢上前两步,看看他散在身上未系的袍子,眉尖微蹙,问他道:“……怎的那伤还未好?”
接报那日,底下有人来和她详禀,道中宛皇帝孟羽已降,谢明远奏请贺喜驾幸吴州,制受降礼以告天下。
所占州民虽略少于邰涗,然邺齐破中宛都城吴州、纳库中万千钱财于己,荣利非但不逊,反而甚之。
她僵然不知所对,只看着他,心口忽凉忽热,才知……原来这几日,他是背着她筹谋此事去了。
她望着他这双寒渊似的眸子,眼眶一下便红了。
十年间怨积愈多恨愈深,十年后情缠愈紧爱愈浓。
那一刹,她脆然失神,心直跌下去,却久久落不至底……仿佛她根本不知,他对她的情意,到底能有多深。
日日夜夜,都念她。
窗外飞雪粒粒碎,沾透了手心。
这般一想,先前涌动的情潮瞬时消弥。
他抱着她往殿中角榻走去,不停地亲她,声音越来越哑,“不忍叫你一人落单。”
她一僵,喉头似被硬物哽住,答不出。
自大历十年春邺齐首克南岵逐州至今,已过三年有半,其间风雨波澜几经周折,二国兵伐数几、分岵裂宛,而今……
大掌伸去拉开她的绒氅,又欲解她衣物。
看他尽心替她暖足,心口愈发酸了。
…………
……终是问出了这话。
他看见她脸红,不由自主抬手去摸她的脸,微糙长指缓缓划过她柔细的皮肤,最后按在她脑后,将她往身前一压,低头吻住她。
贺喜低头,眼底黯火横生,“北戬已应,令皇五子晋王为使,代向晚前来,行属国臣礼。”
狼烟纷起、乱战骤涌时,他带她并肩齐进,护她让她……可现如今广域雄展、天下承平,他又将做何打算。
他将她的手攥得紧了些,眸间深邃且寒,可其间光点却又润泽如水,“今夜留在这罢。”
他亦挑眉,神色中带了笃然之情,反问道:“为何不放心?”语气铿锵,薄唇刃利,微弯而道:“我在此,何人敢行逆反之事。”
“为绝后患,”他低道,“不能留孟羽此人。”
她与他纠缠数年,从未有一夜如此夜,不带丝毫欲念之张,只留淡淡绵柔缓情。
“有何不可。”他薄唇压上她的额,淡淡吻着她,“北戬遣使议和,约定三国同书,你同我一道去吴州,正好邀北戬来使至吴州定书。”
门板开了又合,砰砰两下,声重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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