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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立的皇后，二十三岁的陈阿娇，是从前炙手可热的馆陶长公主的女儿，窦太皇太后的外孙女，美貌而傲慢。

“皇上今年已经十九岁了，还没有子嗣。先帝在这个年龄时，已经有三子四女了。”

“黄门令！”平阳公主走出宫门，大声吩咐道，“快备车，孤要去见皇上。”

她怔怔地注视着母亲那张未老先衰的脸，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王太后的脸上已经皱纹丛生，眼睛黯淡失色，毫无神采。

平阳公主觉得这木匣十分眼熟，似乎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曾见过它，而每次母亲取出这只木匣来，表情都有些伤感。

“奴婢和吴音、楚乐交情都好，”如意不解地回答，“和长乐宫的上上下下大都面熟。”

“怎么？”平阳公主在妆台边坐下来。

“肚子这么蠢。”王太后的口气十分尖酸，“我怀着你的时候，都七个月了还没人能看出来。你瞧瞧自己的模样，一摇一摆像只小母鸭。”

平阳公主鼓起了腮帮，不太高兴地哼道：“娘，我到底是不是你最疼爱的女儿？”

平阳公主看见王太后的眼角竟然挂了一颗泪，不禁大吃一惊，这红色的绸缎荷包里，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阿娇嫁入东宫三年，又被立为皇后两年，五年来，她一直没有半点动静。”太后深深地锁起了眉头。

平阳公主笑了起来：“是！娘，你这一两年似乎越来越ｍ.hetｕshｕ•cｏｍ.ｃｏm圆稳，越来越有心机，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王太后瞥了她一眼：“几个月了？”

“娘……”平阳公主怯怯地唤道。

“我哪里有心思！”王太后皱眉轻叹。

“真像你说得那么灵就好了，阿娇这三四年来求医问药，不知花了多大力气，也没有一点怀胎的迹象。”王太后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在妆台上整理着那只小木匣。

“如意。”平阳公主在侧殿门外停住脚步，低唤道。

但长乐宫的女主人、王皇太后却独自坐在侧殿中，面对着妆台上的一只黄旧的小木匣，心思忡忡。

“在宫内日日明争暗斗，怎能不圆稳机诈？”太后苦笑一声，把玩着那只淡赭色的木匣，“还是民间儿女好，虽然没有这等富贵荣华，但那份淡淡的安定、平静、快乐，才真的令人心醉……”

“唔。”平阳公主打量着自己多年来形影不离的母亲，总觉得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只木匣造型朴拙，手工粗糙，上面雕着芙蓉牡丹的俗丽图案，看起来大概来自民间，而非宫中御用之物。

“就是这件事难办。”王太后从匣内取出一只小小的红色绸缎荷包，打开来怔怔地瞧了一会儿，神情怆然，“阿娇自己肚皮不争气，还悍妒异常，不要说选妃，就连上个月皇上和上大夫韩嫣到永巷去喝了一夜酒，阿ｗww•heｔｕshu.ｃoｍ.ｃｏｍ娇都有本事把皇上的脸抓个稀烂，弄得皇上三天没敢上朝。”

“那也不妨啊，”平阳一边暗自苦想这只旧木匣的来历，一边就着母亲的话题说下去，“阿娇不会生，皇上还可以临幸别的女人嘛。后宫里最近有没有进新贵人？”

平阳公主搂住母亲的双肩，娇嗔地笑道：“娘，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吴音、楚乐是皇太后身边的贴身侍儿，在长乐宫中颇有权势。

匣上漆色剥落，到处露着原来的木纹。

“什么！”她接着母亲的话，愤愤地问道，“阿娇也太过分了！仗着自己母家的势力，这样跋扈！汉皇的后宫里不许有别的女人吗？她也不问问自己的娘，仅是馆陶长公主那些年来送入宫的年轻妃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个凶女人，她应该来和太后学一学怎样做好大汉皇后。当年，太后亲自主持过的汉宫选秀，算将起来，大大小小就有六次！父皇驾崩时，宫里面殉死的十七个嫔妃，都是天下少有的绝色美人，全葬在霸陵里，在地下陪着先帝。像阿娇这样的醋坛子，也配做大汉皇后？”

“公主有什么吩咐？”

侍儿们在帷幄外远远地禀报道：“太后，平阳公主求见。”

“其实，”王太后又恢复了那副精明强干的神情，“我只是因为看见你身怀有孕，才勾起了心事。”

春日的下午，长乐宫中柳色和-图-书渐浓，日影里，蝶蛱纷飞，落花如雪。

王太后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有什么事吗？没事少来烦我。娘心里不高兴。”

她长叹一声，轻轻系紧了那只红色的绸缎荷包，又放入半旧的木匣中。

“那，”平阳公主压低声音，向如意的耳边说道，“你想办法帮我办一件事。”

身穿大红锦衣的平阳公主，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随着便是她爽朗的笑声：“母后，这么好的春天，您怎么坐在帐子里犯困？也不带着宫人出去游玩。”

“若是馆陶长公主知道了呢？”平阳公主问道，皇后陈阿娇的母亲馆陶长公主，又称大长公主，她从前权倾天下，现在余威犹在，朝中的高官显要，大多出自她的门下。

“不用怕她。”太后断然说道，她将木匣锁了起来，“对这种事情，馆陶长公主若是聪明，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这也是为了阿娇好，她这两年求医问药的花费，竟有九千万钱之数，御史们弹劾她的奏章，像雪片一样飞到皇上的案头，皇上已经动了大气，只碍着太皇太后，他还不好对阿娇怎么样。阿娇这样下去，有什么好处？”

“叫她进来。”太后啜饮着南粤进的茗茶香片。

“那依母亲的意思呢？”平阳公主小心翼翼地问着。

“这是个儿子！”平阳公主抚摸着肚皮，骄傲地笑道。

平阳公主扶着自己开始臃肿的腰，沉吟着问着m.hetushu.com.com：“你和长乐宫里的谁交情最好？”

平阳公主不再说话，她悄悄地敛住自己的衣裾，往殿外退去。

“瞒住阿娇，在外面另建宫室，暗蓄几个嫔妃。”太后扭过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平阳公主，“这件事你替我办，要挑好人家女儿，有宜子相的。”

王太后这才发现，自己的话语已经深刻地伤害了女儿。

她忽然回过神来，忙拭去腮边的一颗冷泪，勉强笑道：“平阳，对不住，娘心里烦，说话也尖刻刺耳，你别往心里去。”

“不是。”王太后干脆利落地回答她，“你天天生活在绮绣丛中，生活奢靡不堪，门前的车马络绎不绝，全长安城中所有的达官显贵，都在你的门前卑躬屈膝，除了要钱，除了宫宴，除了替你手下的人要官，你还有什么时候想过娘？”

平阳公主从来没有听过母亲用这么尖刻的语言和她说话，她一时竟发呆地说不出话来。

外面，夕阳已坠，一片淡墨色的暮烟涌进殿门，寂静的春殿上，只有沙漏在轻轻响着，火龙马在宫道上不耐烦地嘶叫。

“唔。”太后挥了挥手，阻止她再说下去，“就这样说罢。你多卖点力气，精心挑选几个美貌的良家少女，若皇上能看中一两个宫外女子，生下皇嗣来，你的权位也会越来越稳固。”

“少用这副自以为是的腔调和我说话，”王太后扭过头去，“我见了你就烦。去，皇上在后苑射鹿和*图*书，正等你呢。”

平阳公主这才明白过来，她“嗨”了一声，笑道：“这有什么好急的？阿娇比皇上大四岁，嫁入东宫时，皇上才十四岁，怎么能养儿子？这些年阿娇生活散漫，常常彻夜不睡地大开宫宴，陪皇上在上林苑夜游，又喝酒过度，想是伤了身子，养一养也就好了。娘不必担心，我认识一个咸阳乡下的老宗室，是个儒医，家传奇药，专看妇科的，人称‘送子皇孙’，娘，明儿我就叫他入宫替阿娇看看。”

太后无奈地摇头笑了：“罢了，那些旧事还提它做什么？我倒是十分佩服阿娇，有本事把个皇上看得像田舍郎，老老实实守着一个黄脸婆，连眼角也不敢向别的女人斜一眼。唉，阿娇那个脾气，早晚要吃大苦头。彻儿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天生的风流性格，和他父皇一模一样，现在他刚刚登基，立足不稳，还不敢对阿娇怎么样，等将来年龄大了，权位稳了，一样会到处渔色，大选嫔妃。到那时候，阿娇年老色衰，母家势力败落，只怕会比栗姬还凄凉。”

太后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忘记了平阳公主的存在。

“九千万钱？”平阳公主震惊了，“北军一年的军费也不过两千万，阿娇竟然这样挥霍！难怪长安百姓对她的口碑不好。”

“又怎么了？”平阳公主环抱着太后的双肩，撒娇地问道。

平阳公主的脸上泛出了一层酡红：“您看出来了？四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