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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迟

作者:羽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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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她的标志

第十二章 她的标志

尼若坐在她身边,照完相,闲聊了几句,见陆路围着岩羊快门响个不停,便起身走了过去。岩羊倒也不怕人,自顾自地舔着碗里的糌粑。
所以他只随着人流,机械地移动脚步。
“应该是狮子,哪有用狗垫柱子的?”陆路说,摸了摸墩子的后部,看着手上的木屑,“这个东西,少说也在百年以上了,你看这些木头,烂成这样。”
车子的喇叭声蓦然惊醒了两人,尼若推开陆路飞快地往外走去。
二〇〇七年二月二十日
尼若一手拉住红色的羊绒披肩,一手扶墙试了两次也没能翻过去。
正对大殿有一高高的经杆,才换上的幡色彩艳丽。下面拴了一头岩羊,旁边石阶上坐了几个来朝佛的老百姓。其中一个年轻的阿佳怀里坐了个小男孩,见到尼若突然咧开笑脸。
那一晚,陆路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浪卡子县,山的那边。”
“不会的。”尼若低下头,脑袋对着岩羊,岩羊也把脑袋对着她,一人一羊顶了起来。

“羊的这里有嘛,我们放羊来的嘛。”坐在最里面的汉子说,把自己的酒杯斟得满满的捧给陆路,“扎西德勒,他们的喝了嘛,我的也要喝了嘛。”
“我……我真不会喝酒……”尼若看着手中大大的酒杯,知道三杯下去,肯定就醉得一塌糊涂了。
陆路看见门上的像,眼睛一亮,飞快地跑了上去,蹲在台阶边沿上,举着相机拍了好几张。嘀咕道:“我从没见过门上画这个,很特别的门神啊。”
这几天拍的片子,没什么特别好的,不过藏历年总算是记录完全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桑顶寺的照片不错,特别是她在山崖边的那张,风吹乱了她的长发,眼神很好。比较喜欢,不错的人物写|真,不知她会不会喜欢?
摄影不是拍照,摄影需要感觉,拍照只需要技术。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开着玩笑,继续往前,出了一道小门,外面是条转经的石子小路,两尺来宽,一面是寺壁,一面是悬崖。

尼若捡起木墩看了看,说:“没什么特别的呀。”
陆路在后面山崖处拍了几张玛尼石的片子。说实在的,这样的天气里出不了什么好片,他只是习惯性地把有感觉的东西收进镜头,有用没用,只有经年后才能确定它的价值。
不知为何,他叫了声尼若。
陆路左右晃了晃脑袋,尼若的脸还在。苍白的肤色,幽怨的眼眸……
当然,陆路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感受。一个年逾不惑的男人了,怎么可能还如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不管不顾呢?这个年龄需要的是一份长长久久的相守,一个牵手到老的伴侣,而不是一份只过今夜不想明天的激|情。
“还得有几天。”陆路说,皱了一下眉头。帆不懂他,她要的只是一个男人没有原则的爱,再有就是希望他早一点成功,用“摄影大师”的头衔换来人前的面子。
尼若在前,陆路在后。
陆路看着她逃一样的背影,嘴角再次浮起笑意。
居然有点怕再见到她。唉……
“真是个可爱的女人。”陆路看着尼若开心的笑脸,心里如此想着。
街上并没想象中的人多。两边的商店虽然开着,老板和服务员却坐在门口聊天。藏历年不像春节,一般要半个月后人们才能缓过神来恢复正常的生活。陆路还记得第一次来拉萨的时候,宇拓路上铺的还是粗糙的青石板,到处是坑和积水,小商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公路上狗比人还多,一不注意就会踩到狗屎。没想到才几年时间,这条路已经全变样了,路拓宽不少,还变成了步行街,只闻脚步声,不听牛羊鸣。拉萨拉萨,这个内地人心中向往的城市,如今已跟其他地方区别不大了。
“好,我爱你。”陆路习惯性地回答。眼神开始迷离,头疼欲裂,那几大碗青稞酒的后劲上来了。
玩够了,尼若直起身,剥了颗糖放在手心里伸过去,岩羊把糖含进嘴里,嚼得咔嚓咔嚓的。尼若摸了摸它的脑袋,说:“宝贝,不跟你玩了,你陆大爷要拍照去。”
尼若偷偷瞄了一眼正看着她傻笑的陆路,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尼若顿时羞红了脸庞,低头看着酒碗,无可奈何地沾酒弹了三下,喝了一碗,酸酸甜甜,顿觉一股热力直冲肺腑。再接过另外一碗酒喝干,大脑瞬间像冲了血和*图*书一样,混沌一片,身子也有些不稳了。
尼若看着他们,也开心地笑着,提着酒壶给他们倒酒。
见到有人进来,他们也吃了一惊,却同时展开阳光般的笑脸,其中一人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扎西德勒,过来过来,喝酒!”
胡言乱语、胡思乱想……
两人穿过断墙,绕到后面拍了几张。在一个拐角处,一处断壁挡住了阳光。
陆路围着撤换下来的旧墩转来转去,嘴里啧啧称奇,“好东西,这是个好东西,以前从没见过,应该是建寺的时候就有的吧?就这么扔着,真可惜。”
“它们不会伤人吗?”
“我想起了一句话。”尼若站在悬崖边,看着下面被风沙弥漫了的小村庄说,“主在仆前无英雄,身居届堂方显威。”
“你看它的脸,像什么?”
“你小心点,别让它顶着了。”陆路看她把着羊角跟岩羊较劲,岩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脑袋左晃右晃的,有些担心地说。
一路往前,陆路好久都不曾喊停。随着山路的颠簸,尼若有些昏昏然。
尼若走过去看了看说:“金刚亥母啊。她搂着的这尊大神就是胜乐金刚。金刚亥母是他的明妃。你看她有三只眼睛,表示能观照过去、现在和未来。旁边那个头,代表智慧双成。右手拿铖刀、左手拿嘎巴拉碗,碗内盛满血,是献给本尊的。脖子上挂的念珠有五十颗,意思是佛教全部的经典都在她脑中了。要辨认她很容易,单足屈立,左脚下踩着一个小鬼,这是她的标志。”
“他是你男人吗?”正往水瓶灌茶的小僧人用藏语问尼若。
“我算什么才?柴火的柴。”
“普布为什么说这不是个好地方?”陆路半跪在地上,举着相机,把经幡和断墙收进镜头里。这片山水是让人感动的,是值得人向它下跪的。用最低的姿势,记录感动自己的画面,对陆路来说,已成习惯。
尼若跟小僧人闲聊时,陆路就在厨房走来走去,看到什么稀奇的都收进镜头,还不时转过身来对着他们按两下快门。
对于一个摄影人来说,长年行走在荒山野外,一身土一身泥,镜头收录的并不是旅游景点,住的也不是干净整齐的星级宾馆,时常还得饱一顿饿一顿的……有过的几个女人,都是从崇拜开始,熟悉后结束。帆也许是个例外,因为她根本就不了解他,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打算了解他,她只是待在灯红酒绿的城市一隅,等着他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沿着大昭寺转了一圈,只动了两次快门,一点拍照的感觉都没有。对于摄影,陆路认为自己是野路子,没受过正规的训练。不过他认为技术是可以学的,领悟只能靠心。玩相机超过五年还没拍出什么像样东西的话,已经不是技术的问题,而是心的问题。
我和她还只是朋友,甚至连熟悉都谈不上。不过话说回来,熟悉了的只能做朋友,能成为情人的这世上有几对呢?我在胡思乱想,她是个精美的女人,怎么可能成为我的情人呢?再说,我也不想找个情人,我需要的是爱人。
青稞酒的后劲真大,没喝多少,全身都不舒服。特别是尾椎骨,酸痛,该死的阴天让旧伤复发了。
“可能没信号吧。”陆路说,“我刚才拍了一组片子,黑白的。三个放羊人坐在羊粪蛋子里喝酒,很特别,小山羊还去舔他们的酒碗……”
有些醉意的汉子们不干,端着酒碗站在她面前,不由分说就塞给她一碗,其中一人还唱起了酒歌。
陆路向他挥了挥手。两个人一前一后、默默无语地走进了废墟。
陆路把手机放进衣袋里,并没多想什么。转过头,想跟后面的尼若说说话,却见尼若靠在椅背上,脸白如纸,正幽怨地看着他,接触到他的眼神后,迅速转头看向窗外。
“有什么好拍的,恶心死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是不是不想我了?”帆说,有些不耐烦。
“兄弟,到了拉萨我请你喝个够。”酒后的陆路,话也多了起来,爽朗地笑着说。
通过这几天相处,陆路和尼若、普布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离开学的时间还有几天,三人决定从山南琼结县绕道而回,可以让陆路有机会多拍些片子。
“学生教我的,我在曲果教书。”尼若说,往灶里塞了一根木头,“你们学习忙吗?”
陆路再也没有叫停车,昏昏欲睡地到了拉萨。
尼若那张和-图-书忧郁的脸慢慢从天花板上显了出来。
帆咯咯地娇笑着,挂了电话。
陆路笑了笑,收起相机说:“这废墟规模蛮大的啊,不知道过去是干什么的?”
陆路伸出手去,尼若迟疑着看了看他,最终还是把手放在他手心里。那一丝温暖啊,如电流一样传遍了全身。她低着头,长发挡了脸庞也掩了心事。翻过断墙,尼若想抽回手来,却被他紧紧地握住。
断墙另一边传来说话声,陆路跨过断墙走了过去。在一群山羊中间,三个披着羊皮袄的汉子席地而坐,面前摆了一桶青稞酒和三个酒杯。
“好,你的也要喝了。祝你们的羊儿都肥肥的,母牦牛生很多小牦牛。”陆路爽朗地笑着,接过一饮而尽。
两人出了殿堂,旁边石阶上的殿门关着,门上画了两张狰狞的脸,加之巷道里光线昏暗,看上去有些阴森。
终于爬到了山顶,站在寺门前的空地上回头望去,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美丽圣洁的羊湖就在下面的河谷里,弯弯绕绕向东流去。
过完年,陆路他们开始往回走,普布的妻子儿子暂时留在老家。
尼若睁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废墟上空高高鼓荡着的幡,不着痕迹地笑了笑,然后打开车门下来,裹紧披肩跟着他往废墟走去。
青稞酒的度数并不高,跟啤酒差不多,但后劲大。加上汉子们的酒碗都跟钵一样,几碗下去,陆路很快就感觉有些头重脚轻。不过仍笑着,举起相机对着羊群中的汉子们拍个不停,还不时接过酒碗豪饮一下。
“文物的保护,也是需要有人知道它的价值才成啊。”陆路说,把墩子摆在光线下,蹲下又拍了一张。
“那……你说你爱我。”帆在电话里娇蛮地下着命令。
陆路双手环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两人就这么站着,在猛烈的阳光下,在古老的废墟里,在飘扬的经幡下……感受着彼此。
“三年。”小僧人笑着,把水舀进桶里,“你的藏话说得真好!”
“走吧,怪吓人的。”尼若站在他身边,抱着手臂皱着眉头。
碎石小道,仅过一人,靠墙根处,隔不多远就放着几片玛尼石。悬崖之下,少说也有两百米,沟底的村庄变成了微缩的景观。红尘世界与这清净之地,不到一小时的路程,却需要俗人抬头仰视才能得见高处的神佛之处。
一个圆圈转完,他没在大昭寺门前停留。尽管大昭寺门前磕长头的人们是他的最爱,过去每次来都会在那里蹲好长时间,看人们起起伏伏。拍信徒合十的手、拍他们手腕上缠绕的念珠、拍老人们银白的头发、拍孩子们单纯的笑脸……今天,他没了兴趣,相机举在手上,成了单纯的设备。
尼若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子。
尼若走了过来,汉子们看到她,笑着说:“扎西德勒。”也要给尼若敬酒。
“像狗?不对,有点像狮子。也不太像,奇怪!”
“超凡脱俗、自然天成……”陆路看着被酥油灯光笼罩着的尼若,喃喃地念,不知是说壁画呢,还是说眼前的人。
陆路跳下车,打量着公路外的废墟。远山、断墙、幡……这是个不错的画面。唯一的缺点就是光线太强了。如果用黑白的色调也许能把反差压一压。他这么想着,调整着相机。
陆路笑了,相机咔嚓咔嚓地响个不停。
就如此地,就如此刻。
“没有吗?”陆路回过头来,故意拖长声音说道。
直到陆路真有些醉意了,汉子们才放过他们。
离开浪卡子县后,他们顺道还去了卡若拉冰川。离县城不到三十公里,车子盘山而上。普布笑着说自己今天只是专职司机,只要陆大摄影师喊停他马上就停。副驾位上的陆路说着“谢谢”,不时给“专职司机”点烟。位于后座的尼若是安静的,大部分时间总是闭着眼睛在假寐。其实更多的时候,她在透过眼帘的缝隙注意前座上陆路的动静。比如他下车时,总会回头看她一眼,如觉得她睡着,便会把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然后打开车门,拿着相机悄悄下去。
“不敢,在有才的王老师面前,小生只能算是初出茅庐。”
“在西藏,很多寺庙里都有野生的岩羊,有的是自己跑来的,有的是老百姓抓住送来的。这些家伙知道这里有吃的,还没人伤害它们,生活得倒是自由自在。”尼若扭住岩羊的角,转来转去地玩着,还低了头对着岩羊的眼睛说,“是吧,亲爱的岩羊宝贝?”
从山南回到拉萨,很累,非常疲倦,就是睡不着。去了八廓街,天气不好,什么都没拍到。这是我爱上相机以来第一次感到烦乱,觉得它就像一堆废铁,什么感觉都没有。https://www.hetushu.com.com
陆路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尼若。
陆路走在前面,什么都没说,心里却溢满感动。
“你怕鬼?”陆路想起在桑顶寺的巷道里,尼若看到门上狰狞的图案后落荒而逃的情景,不禁打趣地笑了。
汉子向他竖起大拇指,开心地说:“好、好……”另一个人便端起自己的酒杯,双手递给陆路。
废墟里极安静。残壁经过岁月的风化,卵石裸|露在外,光滑圆润。过季的荒草挂在沙石上,随风摇曳。
犹豫了一下,还是踏上了去大昭寺的路。
一个藏历年,让两人的心里都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谁都明白这种感觉任其泛滥意味着什么。他们不想打破现在的生活格局,所以都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感情,想把这一份美好停留在心里,或者说只停留在友谊的层面上。
今天,在尼若的陪伴下去了桑顶寺。就在后面的悬崖上,很特别,寺里的活佛是女的,她说这个寺是西藏唯一由女活佛管理的寺院。
风越刮越猛,带着沙子扑打在脸上,有些生痛。陆路站在悬崖边上,镜头对着下面的小村庄按了几张,又下意识地把镜头对准了尼若的背影。见乌云翻滚的天空下尼若的背影单薄羸弱,长发被风吹得上下翻飞,大红的披肩向后扬来。这个女子,跟她在一起每多一分钟,便会多一分惊喜。她的宗教知识,对民俗的了解,真是让他折服。一路走来,没有听到她喊累,无论他爬多高,她总是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边。陆路觉得自己这几天拍照越来越有感觉,特别是她在身边的时候,总能产生些奇异的构图方式。没事时听她说说话,或是看她安静地笑,心里也会暖洋洋的。
两人就这么一直待在寺庙里,东逛逛西看看,直到普布上来找他们吃晚饭才离开。
接下来的路,尼若都闭着眼睛默默无语。就是一路上不停说笑的普布,也突然变得沉默。
普布在后面喊着:“你们快点,不要待得太久了,这可不是个好地方。”
普布一直以为他们是情人,不时还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陆路不好说什么,尼若只是习惯性地笑笑。
今天他没感觉。
离开院子,两人顺着右边的石梯往上,一间间殿堂逛着。桑顶寺是个很开放的寺庙,殿堂可以拍照,僧人也非常热情,跟陆路语言虽然不通,但跟尼若还是能指手画脚地交流。
尼若回头笑了笑,“孺子可教。”
汉子们哪里肯依,其中一个还说:“你男人都喝了嘛,你也得喝了嘛。三碗酒嘛,不会头疼的嘛……”
在二楼的殿堂里,两人站在壁画前,陆路指着一个头戴骷髅的佛像问:“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普布的安排,陆路感激于心。这么些年老往西藏跑,朋友们不理解,说他是自找苦吃。小女朋友也不理解,说那个地方遥远蛮荒,来回一趟跟受罪差不多,有什么拍的。其实,陆路不是个怕吃苦的人。男人嘛,受点罪辛苦点有什么呢?最重要的是能拍到东西,他希望再好好拍两年,能有拿得出手的片子。再说,走在路上,他觉得自己是自由的,特别是在天高地阔的西藏,他能感受到在大城市里感受不到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亲近。
从卡若拉冰川下来,路过一个废墟,断垣残壁间偶见羊儿晃过,经幡在蓝天下轻轻摆动。远处是层层叠叠青黄不接的大山,河谷里的小溪蜿蜒而过。只是太阳在头顶上方,拿摄影术语来说就是“大白光”,拍出来的片子色彩反差太大,所以不受摄影师欢迎。陆路还是示意普布停了车。他被断墙上的经幡吸引住了。这些年拍了不少幡的片子。那些柔软的、挂于山野里、随风舞动的幡总能激起他创作的灵感。
尼若依旧住在于夏的客栈里,陆路也住在原来的宾馆。
“走吧。”尼若说,带头急步向下走去。
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老想着她?陆路猛然坐了起来,下床打开电视机,坐在床边,拿着遥控板不停地按着,电视节目便不停地闪。然后他又猛然关了电视,把遥控板扔在床上,点了根烟,起身走到窗前,外面依旧阴沉沉的。管他的,还是出去晃晃吧,总比待在房间里胡思乱想的强。陆路这么想着,扩了扩胸,打开摄影包,拿出常用的佳能1DMark,再取了个7www.hetushu•com.com0的头上好,挂在脖子上出了门。
“你们居然喝酒去了。”普布站在车门边,接过陆路手中的三脚架放进后备箱,“我在车里无聊死了,你们居然去喝酒,太不像话了。”
“害怕?”陆路好笑地看着她,想起她刚才在殿里侃侃而谈的样子,跟眼前这个恨不得马上逃到亮光下的女人判若两人,便越发觉得有趣起来。
那一晚,陆路在日记里这样记录的。
陆路醺醺然,眼睛定在尼若微低的脸庞上,手臂稍稍用力一带,把尼若扯进了怀里。
二〇〇七年二月二十八日
就这样,敬尼若的三碗酒被陆路代了一碗。
两人顺着幽深的巷道往前走。光线很暗,巷道极窄,伸出臂便能触到两边暗红色的墙壁。
“胡说八道。我拍完了就回去。”陆路耐心地解释着,揉了揉太阳穴,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有道理。”陆路移动着镜头,对准了断墙边的尼若。见她一手扶在石墙上,正抬了头,看着新的经幡出神,几缕发丝挂在脸上,嘴角一抹淡淡的微笑。陆路下意识地按了一下快门,久久才放下相机。
“你不是说一个星期吗?早过了啊。你是不是打算不回来了?”
“我越来越佩服你了,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陆路跟在尼若旁边,见她微仰着头,看着每一尊佛像,宗教知识随口道来,半是玩笑半是夸奖地说。
陆路也抬头看了看天,说:“要能赶上一场雪,就能出点片子了。”他把心爱的相机藏在怀里,有值得一拍的景才拿出来咔嚓一张。这么些年,孤独的行走,习惯了只跟自己交流,而相机是他唯一的朋友。
绕了一圈重新回到寺里,两人迫不及待地钻进大院一角的厨房,一个僧人正在做饭。尼若蹲在灶前,伸出手烤火,陆路好奇地东看西看。
“寺里应该好好收起来啊,就这么扔着,可惜了!”尼若听他这么一说,也有同感。
“要多学习,亲爱的小孩!”尼若看了他一眼,得意地笑,向前走去。尼若指着前面的一尊单足站立、双手于胸前合十、身子向后仰的佛像说,“这是印度瑜伽的本尊,漂亮吧?你看她的姿态,非常的曼妙,像一朵空谷的幽兰,遗世独立,清香自知。她的眼睛,似笑非笑,似看非看的。我非常喜欢她的神态,你可以说她平和安宁,也可以说她纤尘不染。这样的超凡脱俗,只有大美的西藏才能出这样大美的壁画。”
陆路把相机挂在脖子上,双手合十,说着“扎西德勒”走了过去,接过一碗酒,用在普布家学会的礼仪,大拇指和无名指沾酒弹了三下,一饮而尽。
“看这样子,应该有好多房间。过去老百姓的房子不可能有这么大规模的。如果不是寺庙,也应该是个活佛的住宅之类的,否则不可能有人来这里挂经幡。”
“我的女人就是漂亮嘛,她在教你们的孩子认字嘛。”晕晕乎乎的陆路端着酒碗一饮而尽,把碗递给汉子,瞄了一眼抓着山羊角玩得正欢的尼若,有些神思恍惚,仿佛尼若真是他女人一般。
迷糊着的陆路掏出手机捂在耳朵上,“喂……”
“废掉的寺庙或是房屋,因为得不到佛和菩萨的照拂,老百姓认为魔鬼会住进去的。”尼若说。
“陆大摄影家,你这是夸自己有学问呢。”尼若看着他,打趣地笑。
什么地方能比这里更纯净,什么样的人能让你的灵魂获得重生?
想把这张片子给她,明天看来还得去找找她才行。
尼若不敢再喝,捧着第三碗酒,可怜巴巴地看着陆路。
陆路说不清自己是怎么穿进小巷,站到了美龙客栈的大门外的。等他看到珠红色的大铁门,要跨进去又猛然收住脚步后退,稍作停顿终究还是急步出了巷子,重新站到宇拓路上,自我解嘲地笑了笑,逃一般向大昭寺广场而去。
残墙上的相机在阳光下发出淡淡的荧光。
“不忙,嘿嘿……”
三个汉子听陆路这么一说,都笑了起来。
尼若一手扯了围巾,一手掏出糖果递给孩子,孩子接过,笑得更欢了。尼若捏着孩子的小脸问他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小孩子还不太会说话,只是嘻嘻地笑,孩子的阿妈倒是挺热情的,答道:“三岁了,叫罗布。”然后教孩子叫阿姨,小家伙只是笑个不停。阿佳又问尼若他们从哪儿来的?尼若告诉了她。阿佳很高兴,说他们就是工布学那边的,离尼若教书的地方不远m•hetushu•com.com,说完拉着尼若的手要陆路给她们照张合影。
风很大,刮得沙子乱飞,原本蓝盈盈的天空慢慢堆起了乌云。尼若看了一眼天空自言自语,“好像要下雪了。”
三人都有些疲倦,没有安排晚上的活动,礼貌地告辞,各归各位。
“来了几年了?”
尼若没提防他会有此一问,立即绯红了脸,偷偷地看了一眼正对水缸猛拍的陆路,小声说:“不是,我们是朋友。”然后转了话题,“你是哪儿来的?”
“胡说,哪有鬼?”尼若有些心虚地转着眼睛。
“进去看看吧?”尼若回头一笑,向里走去。
尼若不敢抬头,微醺的脸泛起一层淡淡的红,直达脖颈,风吹乱长发也吹乱心事。为何会如此慌乱呢?不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却如小女孩初涉爱河一般地无所适从。
巷道深处有两根木柱,显然年代已经久远了,柱身已经腐烂。其中一根柱子下垫的木墩新近被换过,旧的扔在一边。
尼若的宗教知识很丰富,这让我吃惊,没想到这么短时间,她就知道了那么多,还学会了本地话,佩服。我喜欢聪明的女人,跟她聊天很放松。在寺院的巷道里,周围都没人,有点冲动想抱抱她,没敢那么做,怕亵渎了。尼若,安静得就像雪山顶上的水晶石,应该受到尊重,我不能用自己的感觉去侮辱她。
走到宇拓路的丁字路口,一边去布达拉宫广场,一边去大昭寺,他不知该选哪个方向?
陆路接过碗一饮而尽。
可惜天气不好,狂风乱舞。在寺院边上撒了泡尿,风居然将尿吹回自己脸上,实在厉害。没什么好片子,不过有几张人像还不错,像尼若在寺庙后面香炉边的那张,我比较满意。喜欢她的眼睛,宁静安详,就像西藏的蓝天一样,看久了就会沉沦进去。
传来帆娇媚的声音,“你在哪儿啊?电话一直打不通。”
电话突然响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今天心不在这条街上,他的脑海里没有线条没有色彩,只有那双忧伤的眸子,在虚空的某处看着他。
这是废墟中最大的一间,四面墙还残存着,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羊粪蛋子,几只山羊卧在阴影里,看到他们并不惊慌继续低着头假寐。看来它们把这里当成过夜的“圈”了。
“有道理。主仆天天在一起,距离近了,吃喝拉撒都看得清清楚楚,天长日久,哪里还会产生崇拜?寺庙也一样,离老百姓近了,再高大的佛像,没了神秘感,便也吸引不了人们去朝拜。”
“你……”尼若抬起头,一触到他的视线,却迅速地躲开,额际的发丝飘来飘去,闪躲的眼眸透露出她此时内心的不平静。
“会。有些人乱追它们,惹毛了它们就会顶人。你看它被拴着,多半是以前伤过人。因为一般来说,岩羊进入寺庙后,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后赶都赶不走的,如果不伤人寺里就不会拴它们。”
陆路毫不推辞,接过照样来了个一口干,还给汉子酒杯时问:“你们怎么在这里喝酒?”
进了大门,院子里静悄悄的,两个红衣僧人衣袂飘飘而来。见到他们,友好地笑笑。
天黑尽,他才转身往回走,路过美龙客栈的巷子口时,加快脚步匆匆而过。
尼若不一样。他知道她是懂他的。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相识不过短短几天,相知却只在一瞬间。尽管对视只是一瞬间,不足两秒钟,但她眼里放射出来的信息让他确定,这个女人将会是自己生命中唯一懂自己的人。
尼若捧着酒碗,尴尬地笑着,偷瞄了一眼身边的陆路,对方正含笑看她。
陆路扯着嘴角无可奈何地笑。
早点认识就好了,错过了,很遗憾。
尼若双手乱摇,说自己不能喝酒,喝了头疼。
陆路蓦然反应过来了,心里顿时像有根细针一穿而过。

“领悟力高吧?”陆路收起相机,嘿嘿地笑。
“你男人好嘛,会这个的。”另一个汉子用手比画着按快门的样子,对尼若说。
“你女人漂亮嘛,她会说我们的话嘛,她是好人的嘛。”一个汉子搂着陆路的肩,醉兮兮地说。
普布走后,陆路洗了个澡,换了身宽松的衣服。他趴在窗子上往外看了看,天阴着,光线不好,没有出去的必要了。他这么想着,回身躺在床上,手枕脑后看着天花板发呆。
“好,到拉萨咱们兄弟不醉不归。”普布说,上车发动了车子,等陆路和尼若上车后,一轰油门,车子风驰电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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