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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迟

作者:羽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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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物我两忘

第十八章 物我两忘

到昌都时已经中午。按照计划,他要在这里休整一天,检查车况和拍强巴林寺的辩经。
一层郁色浮在尼若的眸子里。
尼汪跟在后面,关上门,嘘着斑头雁往外走。
足足坐了一个小时,陆路才起身,下去拎了三脚架向边上走了几步,拍了两张。然后换上数码,又拍了两张。
山崖上的这个石洞背风向阳,面积不大却很干燥,平时是放羊人躲避风雨的地方。洞口三块石头架起一个临时的灶,冒着轻烟,有一壶烧开的水。洞里地上的碎石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靠里边铺了羊毛毡子,年轻的女人躺在上面,屈膝向上,因为阵痛的折磨,她的脸色显得过于苍白。
“你不是说将来要考大学的吗?为什么这几天都没去学校?”
“这怎么好?王老师,这怎么好啊?”旺久阿妈搓着手,感激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收起相机,陆路绕着转经道慢慢走着,不时按上一两张,收录些老人和孩子以及狗儿的撒欢儿。偶有红衣僧人对着围墙里的寺院磕头,他总会停下,掏出零钱放在磕头者身边的盒子里。再找个合适的角度,拍他们额头上留下的印迹和木板上的光斑。
女人笑了,拉姆也笑了。
尼若问了他相邻的同学,说旺久家里不让他上学了,他阿爸让他去放牦牛。放学后,尼若换了身运动服,让学生领着去家访。
如果说有什么不该的话,是自己不该先行离开。毕竟,以自己的年龄,承受能力相对于帆要强很多。如果她先找到爱人提出分手,一切会变得顺利。
看到尼若和拉姆进来,女人露出了感激的笑,挣扎着想坐起来。
见到尼若,拉姆如同见到了救星,纱布一扔,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甘孜这边的经幡跟拉萨完全不一样。拉萨的经幡色彩艳丽,用绳连起来,横挂在山口或是有圣迹的地方。而甘孜的经幡色彩没那么艳丽,淡蓝、淡粉、淡黄等居多,竖着插在山坡上或是一圈圈绕在事先搭好的架子上,像是一座座经幡塔。在甘孜藏区,陆路拍得最多的就是经幡。雪里的单支经幡、插满一整面山坡的经幡、垭口上迎风招展的经幡、山间上横空而出的经幡……仰拍的、俯视的、平视的,各种角度。拍这些,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只要当时那个画面感动了他,就架上机子记录下来。
汉子连连推着,坚决不要,“王老师,我们也没什么谢你的。他阿妈说,你不喜欢吃肉,就喜欢吃草原上的蘑菇。你放心,等雨季来的时候,我一定给你多采些。”
他没回短信。
陆路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但肯定是出问题了。
旺久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低着头不做声。
她上课、批改作业、放学时送学生到垭口,看似一切如常。
按快门,咔。
还没等她完全平静下来,手机又响了起来,让她的身子不由自主一阵颤抖。
终于,手机不再唱歌。
两个人守在一起,居家过日子,平平淡淡最好。
如果尼若在此,她肯定会跟老人闲聊,孩子们也会围着她吧?什么时候才能带着她上路啊?
走到教学点门口,她站住,并没推门进去。回到小屋干什么呢?古筝、作业、发呆……没有心情。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尼若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就在头顶上,晒得人头皮发痛。他在干什么?逛八廓街,还是看片子?还是……唉……
汉子感激地握着尼若的手,久久不放。
还好,胎位正常。尼若心里舒了口气,打开药箱。
“快走。”尼若拿起披肩,急步往外走去。
“去年女人采的蘑菇,晒干了的,只剩这么一点了,他阿妈让我带给你。”
本来痛得恨不得拿刀剥开肚子的女人也笑了。
从小店出来,陆路回宾馆开车去找了家修理厂,检查了下底盘,见没什么大问题,又加了些机油后,开着车沿江慢慢走。川藏线上,昌都是他比较喜欢停留的一个点,原因就是位于半山坡上的强巴林寺。他喜欢那个寺庙,严谨而开放,就像一所宗教大学。每次来这里,他都会去拍拍僧人们学习辩经的情景。
沼泽里起起落落的鸟儿,嘎嘎地叫着你追我逐。浅水边的水草丛里,鸟窝东一个西一个,有的卧在窝里安安静静地孵蛋,有的来来往往觅食。他说要来拍水鸟繁殖的,这是最好的时节。
尼若询问地看着一边的女人。
笑闹声突然静止。
里屋,旺久阿爸躺在靠窗边的榻上,看到尼若进来,挣扎着坐了起来。
这就是大山里的女人。嫁人后,生命和身体都不再是自己的,一生有限的岁月都围着男人和孩子转,就像一只永不停歇的经筒。
旺久便带着尼若往另一间屋里走,https://m.hetushu.com.com他阿妈抱了孩子跟在后面。
尼若剪去脐带,用消毒线扎好,敷上纱布,拉姆打了一盆水进来,给孩子粗略洗了洗便包好递给女人。
早有学生通知了旺久家,所以尼若到时,旺久阿妈带了孩子在村口接着。走进那个小院,尼若是吃了一惊的。关牲畜的一楼除了一只瘦巴巴的小狗,什么都没有。二楼的火塘兼客厅边上,用石头搭了个平台,上面铺的卡垫早已看不出花色。旺久低着头,给尼若倒了杯白开水,就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言不语。
“母女平安就好。”尼若去洞外洗手,“不过阿佳,我还是希望你下次别这么冒险了,生孩子对女人来说可不是小事,定期去医院检查是必需的。而且,你们去医院生孩子又不收钱,何苦让自己吃这么大的苦头呢?咱们女人也是人啊,别把自己当牲口。再说了,你可是为他们家生孩子啊,有功劳的是你而不是你的男人,他们没理由不管你的。”
尼若知道,藏族老百姓是非常好客的。有朋友来访,主人总是倾其所有地招待好。如果不是客人自己要求,一般都会以上好的酥油茶招待。而旺久的阿妈并没问尼若就奉上白开水,看来这个家是真的没有酥油没有砖茶了。
蓝天之下,皑皑积雪中,一辆车、一个人,伫立在风中……
看着尼汪干净的眼睛,尼若觉得眼眶湿润。
尼若坐在小山头上,背后是接天连地的经幡,羊湖碧波荡漾。
“下冰雹那天,一只牦牛走丢了,他去找,没带袍子,在山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回来就这样了。”旺久阿妈给男人背后塞了个枕头,说。
尼若赶紧起身往山下走去。她知道这里女人生产没有到医院的习惯。临产时女人到野外,找个废弃的羊圈或是山洞,自己给自己接生,剪断脐带抱回家,该干吗还干吗。尽管尼若这些日子总是竭力地劝说大家改变这一陋习,还是没有人当回事。
现在,一切都变了。他过去的她千里追随而来,只为寻他回去,只为再续未尽的情缘。那么自己呢?就连他现在的她都还算不上。仅仅一个放假的春节,不到十天的情意,能代替得了三年的朝夕相处吗?
尼若进去,见病床上躺着一个长发年轻男人,头上和胳膊上都是血,正龇牙咧嘴地叫唤着。拉姆手上流着血,额边也划了条口子,正拿了纱布手忙脚乱地给他擦拭着。
色季拉山是西藏林芝地区著名的一座雪山,也是川藏线上拍南迦巴瓦峰最理想的地方。南迦巴瓦峰曾经被《国家地理》评为最美的雪山之首,每次路过,无论天气如何,陆路都会停下拍一张,权当是个纪念。
人群分在两边,让出中间来。
“带我去看看。”尼若说,站起身来。
“别动。”尼若急步进去,制止了她,轻声问,“怎么样?多久痛一次?”然后蹲下,掀起毛毡看了看,宫口已经全打开了,已经能看到胎儿黑黑的头顶。
尼若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地收回心神,让自己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
陆路,当然是她最想要的“理由”,是她最想把余生托付出去的人。只是,想要他的人不仅是自己,还有另一个花容月貌的年轻姑娘。
第二天中午放学时,学生笑闹着拥出教室,往院外跑去,抱着书本的尼若含笑跟在后面。
“话虽不好听,但方式却对。”尼若也笑了,让拉姆取了两支葡萄糖口服液用一次性针管吸了,推进女人的嘴里。
四月份的川藏公路,相对于雨季来说,还是算安全的。不过也因为过于干燥,让本就不稳定的地质结构发生些小的垮塌是常有的事。特别是进了西藏境内,随着山势越走越高,沟壑纵横,是摄影人的天堂。
帆发来的:“于姐带我去吃了当地特色,不喜欢酥油做的菜。你走到哪儿了?想你。注意安全!”
一圈结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陆路正要上车,短信提示音响起。
“怎么能说上学没用呢?”尼若生气地看着她,“孩子有了文化,将来就算出去打工,也比没文化的好吧?再说,旺久成绩挺好的,让他回来放牦牛,太可惜了。”
磕头者无视他的存在,他也无视光线的存在。
那丝丝的疼痛能提醒她安静下来。
这事瞬间就在定居点里传遍了,当然也传进了尼若耳朵里。放学了,尼若把斑头雁的蛋翻了一遍,正准备去看个究竟时,尼汪的雁扑哧哧地落在了门口,探头探脑地看着尼若。
陆路换了衣服,拎着相机出门。在街边找了家东北饺子店,点了半斤饺子。他拿过酱油醋等倒入小碟,用筷子试了试味道和图书,感觉满意了才把作料瓶放回原位。在陆路的生活里,有两样东西不能将就,一是摄影;二是吃。
汉子双手合十,感激地说:“吃了王老师给的药,好多了,身上不烫了,也有点力气了。谢谢你,王老师。”
拂开密实的经幡,尼若把自己藏在五彩斑斓的世界里,只透过一抹缝隙看着蓝盈盈的圣湖,点点光斑洒在她身上。
尼若捧起杯子喝了一口,环视着四周。什么叫家徒四壁,此时是真正感觉到了。
旺久阿妈叹了口气,说:“他阿爸病了,没人放牦牛,他的弟弟又小,所以……所以他阿爸说……说不让他上学了。反正上了将来也没用。”
“你什么医生啊?我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王锋偷瞄一眼拉姆,更大声地叫唤开了。
旺久用力地点着头。
拉姆白了他一眼,“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情胡说。”
陆路仍没回。帆仍然一条接一条地发给他。似乎,他回与不回并不重要,她只是把自己内心的感受发给他,把自己看到的新奇玩意儿说给他听。
尼若清醒了些。回头问他有什么事?汉子说家里女人要生孩子了,想请王老师去帮帮忙。
阵痛来时,女人大声喊叫着,尼若把产道口剪了一刀,让拉姆帮忙按压女人的肚皮,孩子终于涌出了产道,尼若抱起孩子,欣慰地笑了。“祝贺你,当阿妈了,是个漂亮的女孩。”
所有期盼,在那一刻,全都变成了锥心的痛。
尼若拂开女人沾在脸上汗湿的发辫后,戴上手套。“不痛的时候就别用力,保存体力。痛时向下用劲,就像拉屎一样。”
心事被人戳穿,王锋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向尼若眨眨眼,叫唤声却没见小。
陆路送给她的雨花石这两天就放在身上,实在想念得熬不下去了,就把雨花石拿出来,用力地握在手心,直到手心发痛。
她走过去,把尼汪搂进怀里,紧紧地。
就算他会,自己就该接受吗?
把相机和三脚架收了放回车里后,陆路并不急于下山。他合上车门,站到公路的护栏处,双手插在裤袋里,依旧注视着南迦巴瓦峰,表情安然。
只是,这个“理由”必须是别人心甘情愿给,也是自己心甘情愿要的。
尼汪是唯一感觉到尼若有变化的人。别小看这个小不点,他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跟尼若在一起,就像尼若的小尾巴,如稚子依恋母亲一样。这世上,哪个孩子对母亲情绪的变化会感觉不到呢?
他举起相机,试着拍了两张。看看放大的片子,每个细节都看了一遍,然后继续抱着相机看着南迦巴瓦峰。
沿着山坡而上,把车停在强巴林寺的转经道边上,拎了相机和三脚架到山边,看夕阳中的古镇小河绕城而过,别具韵味。于是架好相机,拍了两张照片。不时有好奇的转经人围拢来,陆路总是含笑让开,示意他们看取景框。看后的人总是啊的一声,惊叹于自己生活的这个城市竟然如此美丽。
尼若知道明天陆路就要到拉萨了。按照原来的计划,后天他就应该出现在羊湖,出现在这个水光潋滟的湖边定居点里,出现在望眼欲穿的尼若面前。
心中只有感动。
旺久的家在山的后面,两间石头房,旁边搭了个黑帐篷,旺久的奶奶住在帐篷里。这种状况在羊湖边的小村里常能看到。老人们习惯了帐篷生活,总觉得住在房子里不安全,便在新房子边上搭上黑帐篷自己住。
“谁?谁快死了?”尼若莫名其妙。
看到尼若,汉子拉着男孩走进来,“王老师,我把旺久送来了,给你添麻烦了。”
星期六,拉姆去牧场,回来时居然背着一个汉族男人。
“我……我想上学。”旺久偷偷看了他阿妈一眼,小声说,声音如蚊子一般。
“你们这些家长啊,为什么总盯着眼前这点利益呢?孩子上学可是关系着他一辈子的大事啊。有了文化,将来无论干什么,都比什么都不懂要好很多吧。你看看拉姆,她如果当初没有上过学,今天哪能开诊所呢?”
河谷水草丰美的地方,野雁起起落落,牛羊闲庭信步,牧人的歌声今天有些忧伤。
“你们留着吧。你病了,身体正需要营养呢。”尼若把蘑菇递回给汉子。
“那就多谢你了。”尼若把蘑菇给他塞回怀里,笑着说,“这个你先拿回去,让旺久阿妈给你熬骨汤用,你是病人嘛,病人优先。等雨季来时你再多采些给我就行了。”
这时山脚下有个汉子大声喊着“王老师,王老师……”
尼若去医务室叫上拉姆,带了药箱,汉子用摩托车载着她们顺湖向山的另一边驰去,那里有个山洞。
尼若改完作业,静静地坐在古筝前,弹的依旧是尼汪熟悉的hetushu•com•com《春到拉萨》,只是同样的调子,尼汪却听出了不一样。这是不对的,过去每次老师弹这个,他总会情不自禁地踏歌而舞。而这会儿,蹲在放鸟蛋的窝前,尼汪无数次转头看尼若,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然后,他盖好蛋,转身出去。再回来时,手上竟捧了一把蓝色的野花。
汉子低着头不做声。
第二天,尼若居然看到头天生孩子的女人怀里揣着孩子提水去了,跟达娃措感慨了半天。达娃措倒是不以为然地说他们这儿的女人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只是近些年,才有了生孩子要去医院要好好休养的说法。
“怎么病的?”
话一落,尼汪就推开院门走了进来,额头上还冒着汗,“王老师,阿姐请你去一下,那个骑摩托车的王哥哥快死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再次握紧了雨花石。
“感冒了?不是遇到山鬼了吗?”旺久阿妈抬起头,吃惊地说。
尼若笑了,走过去对旺久阿爸说:“好些了吗?”
几声孤雁的鸣叫把尼若的思绪拉了回来。
爱和宽容是尼若一直遵守的原则,对病人如此,对朋友如此,对背叛她的人也如此,伤人的事她从未干过。不能因为自己爱了,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无视别人的感情。二十年前也许可以不管不顾,历尽世事的女人如果还要如此,那不是天真,那是无耻。
尼若让旺久去拿了筷子和手电进来,让男人张开口,看了看他的扁桃,已经发炎了。“不是什么大病,你只是感冒了,让旺久跟我去取药吧,吃上几天就会好的。别为这么点小病就不让孩子上学了。”
女人看着尼若心疼的目光,泪珠夺眶而出。长这么大,从没一个人对她说过这样贴心的话。打小老人们就告诉她,女人生孩子是最脏的,应该待在羊圈里生。女人自己何尝不知道生孩子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多么渴望家人的精心呵护。无奈啊,这古老的习俗,夺走了多少阿妈和宝宝的生命。
汉子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递给尼若。
找到熟悉的宾馆,车一停稳,陆路先给尼若打了个电话报平安,然后才下车。去大堂登记,完后他提着行李上楼,进房间冲了个热水澡。裹了浴巾出来,听见手机有信息提示,以为是尼若。拿起,却是帆发来的。“我已到拉萨,住在你说的美龙客栈,等你。”
多年的努力,尼若有幸不再为生活而烦恼,她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感受生命,或者说是需要一个寄托让日子重新变得充实。
“没有。家里……没……没钱,请了僧人念经,都五天了还是不见好。”
三年的感情,朝夕相处,对彼此的性情早就摸透了。不能说帆有什么错。她的年龄她的阅历,能守他三年已经不错。他无权要求帆完全理解他,更无权要求帆为他而改变。两个本就不是一路的人,因为寂寞而临时结伴,心灵无法相融,终究是要分开的。
尼若看着手机屏幕,酸甜苦辣五味俱存。刚刚开始就要放下,心里有一万个不舍。然而明知结果还纠纠缠缠,十八岁二十岁可能会那么做,四十以上的女人还那么处理感情,那不是无奈,而是无知。
当一个人不再为生存而烦恼,衣食住行不再是问题,如果没有感情作为支撑,寂寞便会慢慢侵蚀其骨髓,生活变成一片死寂。
中午,太阳明晃晃,尼若站在沼泽地边上,头和脸都被黑白相间的丝巾裹着。手机握在手心里,掌心已经浸出了密密的汗,那个熟悉的号码在心里千回百转着。陆路每天都会发来短信,也会打来电话。尼若知道他在路上的点点滴滴的,只是到了以后呢?见到那个等在拉萨的人以后,他还会这样“早请示晚汇报”吗?
陆路皱了皱眉头。
旺久低着头,不敢看尼若。
下午五点,光线慢慢变得柔和。
当饺子端上桌,陆路慢慢吃着。说真的,此时的他,注意力并不在眼前的食物上。如果不出意外,三天就到拉萨了。该怎么面对帆的纠缠?见面后说些什么才能把伤害减少到最低?帆,那么精明的一个女孩,生意做得是轰轰烈烈,大把的美金进来,大把的人民币出去。哥们都说陆路走了桃花运,居然有那么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倒贴上门一点不用他操心。每听到这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话,陆路总是不做解释,事实怎样只有自己心里明白。帆这样的女子是属于大都市的,是属于香车宝马的,而他只是一个不停地走在路上的浪子,习惯于跪下来膜拜风景。
远远地就听见女人在呻|吟。汉子停下摩托车,尼若和拉姆提着东西下车。
电话握在手里,紧紧地。她在努力克制心魔的冲动。不www•hetushu•com.com能给他打电话,不能给他发短信。心在尘世中,一丝尘埃都不沾是不可能的。然而她在努力地控制心底莫名的嫉妒和怨恨,把自私的欲望降到最低,设身处地地为陆路、为帆想一想。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相伴滋生出的不仅仅是激|情,还有温暖和依恋。都是女人,怎能不理解帆的痛苦呢?
“那就好。下次病了记得要找医生看,别光念经。”
女人喝了一碗放糖的糌粑糊糊,虚弱地对尼若说:“谢谢你,王医生,如果不是你和拉姆,我和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呢。”
陆路总是看后就删掉。
旺久妈抱起拉着她腿哭的小男孩,愁苦地看着尼若。“王老师,我们也希望孩子多读点书,可是你看这个家里,老的病了,小的又小,实在是需要个人啊。”
点名时,发现二年级的旺久没到,已经三天了。
忧伤不期而至。
第二天上路,过了甘孜,在连绵的大山里行走,很少看到开阔的草原,也就少有停下来的机会。是熟悉而无睹还是真的没有感觉。只有陆路自己才明白。倒是那些山野地头的经幡偶尔能让他停下来架上机子。
尼若这两天的短信突然少了。偶尔一条,也是极礼貌的。
旺久阿爸挣扎着要下地送尼若,尼若阻止了他,带了旺久回去取药。
尼若赶紧让他躺下。尼若俯身问他哪里不舒服。男人指着胸口说像压了块石头一样,嗓子也痛,浑身上下没一点力气。
陆路走到昌都的江达县时,因山体滑坡发生公路阻断,一堵就是一天。陆路虽然心里着急,也只能望天兴叹。怕尼若担心,只要有点信号,他都及时打电话告诉她情况。
尼若好笑地看着他,“放心,你在这儿养个十天半个月的,保证她不会赶你走。”
爱情应该是你情我愿两情相悦的,而不是你争我夺恨意绵绵的。
“别哭别哭,你们这是怎么了?”
摄影是他在表达思想,而吃是他在表达生活。
尼汪黑白分明的眼睛忽闪忽闪的,脸上还挂着汗珠,“阿姐捡回来的王锋哥哥啊,流了好多血。”
尼若收到于夏的短信后,心顿时就空落落的。
尼若掏出雨花石,用力握住。思念,真是会让人疯狂的。尼若不敢回小屋去,怕自己关在那十来平方米的小屋会无休无止地胡思乱想,索性转了身,向小山头走去。
“真是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啊。”旺久阿妈双手合十,眼泪哗哗的。
脖子上手臂上缠着纪念品的小商贩不时上前问他买不买?他总是温和地摇头,然后继续调整着镜头的位置。
“我回来的时候,在湖弯那边,转弯时他突然冒了出来,为了不撞到我,他自己撞到岩石上。”
余下的生命,陆路只想伴着她,温暖地走在路上,完成生命里最后的长长久久的旅程。这些年,在陆路的心里总有一个角落是空着的,他知道那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温润如玉,在为爱人而空巢。无论她的心是收了回去还是转移了地方,他都愿意为之守候。
尼若松了口气,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
尼若话音一落,拉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王老师,你可真会说话。生孩子像拉屎一样!”
尼若笑着走过去,见斑头雁扭着脖子看她,不禁笑了。“你俩倒是先来了,尼汪呢?”
尼若走时,掏出身上所有的钱放在小桌上,轻声说:“给小孩子添点厚的衣服吧,早晚还是很冷的。”
然而,尼汪不知道尼若为什么不开心,他也不懂尼若为什么不开心。他只是把自己变得更勤快,写作业时也更加小心不出错。
“可是……可是……”
于夏发了个短信给尼若,说了帆来拉萨找陆路的事。
旺久阿爸一阵猛咳,然后说:“旺久,等阿爸好了你就去上学吧,跟着王老师好好学习,别像你阿爸阿妈这样,什么都不懂。”
处在恋爱状态的人总是特别敏感。礼敬三分的方式不是爱人,而是朋友。难道千里而来,就只是想要个朋友吗?
山沟里,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上走着一高一矮如母子般的两个人,女的走在后面,裹着紫色披肩,鬈发被风刮得高高扬起,小男孩穿着蓝色的学生服,脸蛋被太阳烙下了深深的印迹,不时小声提醒着:“王老师,你往里走点,悬崖。”“王老师,小心石头。”“王老师,这里滑。”……
“呵……”学生们兴奋地大叫着冲上前去,拉着旺久的手笑着跳着,欢迎他回来。
放弃是痛苦,甚至可以用“无以复加”的痛来形容,然而,此时的痛总比日后长长久久的悔好一些吧。
陆路发来短信问她:“为什么不回短信?电话也不接,你在干什么?”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生孩子要去医院,为什么不听?你hetushu.com.com家那两个男人,根本不把女人的命当回事。”拉姆带上消毒手套,一边在尼若的指点下取出纱布、钳子、剪刀等物放在白布单上,一边埋怨着。
“还有心情胡说,看来死不了。”尼若笑了,用剪子断了线,让拉姆给他挂上输液体。“这是山路,骑那么快干什么?”
他不想伤害帆,但无休无止的纠缠只会让生活变得复杂。再回去二十年三十年,有女人纠缠不休可能还会觉得骄傲,此时此境,历尽情海,对纷繁变化朝夕不同的追逐早已看淡。
老远,就见医务室门口围了群人,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有人见到尼若,小声说:“王老师来了,让一下让一下。”
手机突然响了,尼若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十一位数字,心里千回百转,接还是不接?接还是不接?接还是不接啊……
“你女人要是生孩子死了,看你到哪儿去找这么好的?”拉姆踢了摩托车一脚,冲那汉子骂。“她在你们家这么多年,难道不如一头母牦牛吗?”
关怀和理解,总是留给最爱的人。
“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圣湖啊,仙女住的地方。我长得这么帅,要是一进湖,她还能放我回来?”王锋痛得脸都变了形,却咬着牙,笑得比哭还难看。
年年都能看见的雪山,拍西藏的摄影师百分之八十都有南迦巴瓦峰的照片,大同小异。也难怪,南迦巴瓦峰太有名了,有名得几乎来西藏的人都会专程来看它。只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多时间观察它,总是被第一眼的惊艳所折服,拎着相机啪啪地闪,出来的画面能不一样吗?
尼若把王锋的伤口处理完后便离开了。
习惯了的生活方式,总是很难改变。尼若就常常听央吉阿妈叹气说她想念在藏北荒原的黑帐篷,说黑帐篷冬暖夏凉光线又好,一家人都在一起,踏实。其实,老人想念的不是黑帐篷的冬暖夏凉光线好,而是黑帐篷里相濡以沫的温暖,想念年轻时那一段自由自在的岁月。
毕竟这些日子一直盼着,望眼欲穿的感觉分分秒秒地累积,已经积压成了雪山一样厚,湖水一样深。
今天陆路依旧把车停在垭口上,把卡片机架在雪地里,带了数码相机踩着积雪爬到经幡阵里,找了个石头坐下,点根烟,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南迦巴瓦峰。山锋如剑,一条绵软的白云飘忽在山顶上,天蓝得透明。
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都伤成这样了还不把心里话说出来,要死了岂不后悔?”王锋嬉皮笑脸的,仍然不时大声叫唤着,以驳得拉姆同情的目光。
尼若哭笑不得,“什么山鬼啊,他这是被冻的。”
破旧的木门边,站着一个头扎璎珞、身披羊皮袄的汉子,不时还低头猛咳几声,他的身边立着怯生生的小旺久。
“他阿爸什么病?看医生了吗?”
“你不跟我们去看看吗?”拉姆拎过摩托车把手上的开水壶,故意大声说。看到男人退缩的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拳挥上去。
尼若惊奇地看着他爬上凳子,把窗台上的土陶罐拿下来,装了水,再爬上凳子把陶罐放回窗台上,再把花小心翼翼地插|进去,然后转身对着尼若憨憨地笑。
羊湖的天总是说变就变的,出门时还艳阳高照,不到二十分钟,天上就乌云密布,开始飘起雪花来。
“那为什么不去学校?”
尼若拎了药箱急步穿过干草地往小山坡走去。
他还会来吗?尼若抬起头往弯弯曲曲的土路尽头看去,有台拖拉机轰轰地开过去了,尘土久久不散。
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水,尼若脑里不自觉掠过跟他在一起那些日子。仿佛看见他戴着蓝色的线帽,穿着深蓝色的羽绒服,趴在相机上正温和地笑。
她把手机放在身边的石板上,定定地看着。
“这是什么?”
“谁叫她唱得那么好听,我听得入了迷,只想快点骑过去看看是什么样的仙女在唱歌,哪知道一转弯,仙女从天而降,还长得这么美,我大脑轰的一下,来不及刹车,就只能往石头上撞了。我总不能把这么美的仙女撞飞了啊。”王锋肆无忌惮地盯着拉姆,油腔滑调的。
毕竟是传了几百年的习惯,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尼若让拉姆取了消毒包,把伤口清洗了,头上和胳膊上各缝了五针,笑着说:“算你聪明,往石头上撞,没往湖里去。”
尼若拍了拍拉姆的后背,然后走过去拨王锋的长发看了看,又拉起他胳膊活动了下,说:“还好,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骨头,只是伤好之前是骑不成摩托车了。”
雾霭沉沉。
生活是需要安宁的。
“为什么不去上学?你成绩这么好,眼看就能到乡上去读书了。”尼若拉过旺久坐在身边,摸着他的脑袋,轻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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