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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之城

作者: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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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阿尔卑斯

第二十一章 阿尔卑斯

“你和我姐聊了什么?我听到她说你腿长得好,她很少夸人,但从来都准得很。”话到最后,顾持钧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笑意。
“是让人尴尬,”林晋阳淡淡开口,“但,谁敢笑活,我会让他闭嘴。”轻描淡写一句话,却让我后背一麻,他还真是毫不客气。
我抬起眸子,看了看不远处院中的顾持钧,忽然有点明白林晋阳打这通电话的原因了。
“我姐就是这种冷面毒舌的个性,跟我妈妈如出一辙,”顾持钧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抬起手指轻轻弹了弹我的额头,“别瞎想,她心肠很好,夸你腿漂亮就只是字面意思,跟她的职业毫不相关。”好吧,姑且相信他。
又是一阵安静。随即,顾持钧又轻声笑了一笑,不是他正常的笑,藏着浓浓的讽刺和嘲笑,“他和小真的事情我都知道,她一五一十告诉我了,林晋修以为我会吃醋?笑话!在小真身边那么多年,不让别的男人接近她,自己却连根手指头都没碰过……虽然愚蠢,实际上,我倒不能不说,很感谢他。”
“不了,”我拿回手机,“我自己能——”
我心头一颤,原来他带我来他家,是这个意思。平心而论,我也不认为顾持钧会真正在乎这个浮华的圈子,但他已经是公众人物,有那么多爱慕他的影迷,自然就负担了一定的社会责任。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人,在事业上是不可能像他那么成功的。
那边似乎要再说什么,顾持钧打断了他。“那么,请你转告林二公子,跟我抢老婆,下辈子吧。”他轻描淡写说了这句,那种极度的讥诮根本没藏,又按掉了手机,随手就扔在茶几上,我看到手机在厚实的茶几上滑动了一段距离,最后停了下来。
我哑然。顾持钧朝我逼近一步,“不要回去。我已经打听过了,林晋修的确出了点意外的情况。具体细节打听不到,但他绝对没有大碍,还能继续处理公司的事务。如果他真的一只脚踩进了棺材,我绝对不拦你。现在这种情况,你根本没有回去的立场。”他说得对,我有什么立场?
是啊,是不能比。那是顾持钧二十六七岁时演的一部爱情片,本就年轻,化妆师不遗余力把他往俊美了打扮,灯光师把所有美好的镜头都留给他,而现在这个在我身边的男人,穿着V领长袖衫,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还系着围裙,因为刚刚洗了水果手上还滴着水,怎么都是一副持家好男人的模样,和电影里那个有着凌厉眼神的年轻人绝对不是一回事。
顾持钧跟我相处的时候,从来没有让别的事情打扰过我们,对这一点,我深表佩服。最近,他电话明显多了起来,而且多到让人生厌的地步,甚至连半夜的时候都在震动。我从不干涉他的工作,也不多问,但是来电却不能不注意到,而他对这些来电,大都做了冷处理。问他的时候,他只说不碍事。这并不是说没有端倪。
顾立南好脾气地解说:“我们家,向来是女人比男人厉害的。”我深有感触地点头。
我有微妙的预感,绝对没有好事。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接通了。偏低略沙哑的男声在电话那头响起,似曾相识,像极了林晋修,但万幸,不是。
我微微皱眉,这叫什么话?顾持钧俯身亲了亲我的鼻尖,“别犟嘴,听话……”我只好听他的话。顾持钧有个让人称道的本事,只要你看着他的眼睛,就会乖乖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不论是说话还是看人,表情始终不带温度。“腿不错,老三倒是有眼光。”
我承认,我是刻意没有把暑假的行程和计划都汇报给她,其实不光是她,是针对任何人,她要说我“隐瞒”那也对。说穿了,我和她的关系,就像联系任意两只手机之间的微弱电磁波,看不见摸不着,稍稍改变一下频率就无法接收对方的信号。因此我默默听着她的训话,一言不发。
八月中旬的周末,我终于想起了我带了电脑出门,于是从行李箱翻出笔记本,坐在屋外的草坪上上网看娱乐新闻。沈钦言的发展势头不错,他果然如我母亲所说,成了邹小卿导演的一部新片男二号。他外形极佳,气质又干净,在新片开机仪式的新闻发布会上简直艳惊四座,娱乐新闻里写“不知道邹导是从何处寻来这么干净漂亮的男孩”,还有人干脆称呼他为“精灵王子”。
把新闻指给顾持钧看,他把刚刚洗好的草莓塞到我嘴里。“看来公司是要力棒他了,”他示意我点开播放器,看一会儿后点头道,“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
凯诺盯着他好一会儿,又看DVD封面上他侧脸的照片,大发感慨,“你不如电影里看上去英俊。”我一个没忍住,趴在桌上笑了起来。
好,好有远见!但我怎么才能保持优良传统啊?
我舔了舔勺子,“哦”了一声,“有点酸。”
在那个尴尬的晚上后,在一切事情都说开之后,我跟他很长时间不再联系,大抵是因为他跟导演接上了头又和电影公司签约,又看剧本又参加了电影的选角,于是忙碌不堪,和*图*书同时我又被顾持钧拐到了国外。做不成恋人的朋友总是尴尬的。我现在只有看新闻才知道他的行踪和近况,大有朋友终成陌路的无奈感。
顾持钧评价这部电影,“本子我看过,原著非常漂亮,邹小卿改了三个月,可看性很高。”我心思一动,倒是有点想给沈钦言打电话问他近况,手机都拿在手里,又因为顾持钧不咸不淡的一句“你难道真想现在找他?”而迟疑。
“是不是跟我有关?”
“你们已经住在一起了?”她听到顾持钧的声音,怒意更加勃然,“你们才交往了几天就住在一起了?怎么这么不自爱?”这番重话终于让我忍无可忍挂了电话,直接关了手机好几天,我对自己几斤几两从来都很有数,做事从不违背良心和最基本的做人准则。没有人有资格指责我。我母亲,更没有。
上次和母亲的电话交谈不欢而散后,我关了若干天手机,现在铃声再次响起。
我轻轻摇头,果断拿回了手机。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处理,绝对不能让他和林家树敌。半个小时后,我瞒着顾持钧悄悄给林晋阳打了个电话。
我对伯母无比钦佩,到底要怎么样的手段才能养成这么听话家务全能的好儿子呢?这技巧全世界的母亲都应该学上一学!所以说,好男人都是在好家庭里成长起来的。
我默默喝光那勺他熬了几小时的汤,真是香气浓郁。
我脱下他那过大的衬衣,套上自己的休闲上衣。顾持钧抖了抖裙子,在我脚畔蹲下,抬起我的脚穿过裙子,我站起来,他提起短裙,整平上面几乎不存在的褶皱,低着头扣上裙子两侧的纽扣。
“要是有事就告诉我,”我说,“我虽然是没什么用,但也许可以帮你出个主意。”
其实,他话不多,胜在字字珠玑,态度不卑不亢。女主角任凌也是新人,和沈饮言年龄相仿,看资料说她学芭蕾出身之前有过舞台剧的经验。她回应沈钦言的眼神,表情甜美,俨然一对完美璧人,我边看边感慨地想,照这种发展趋势,沈钦言的出路,毫无疑问只有大众情人一条路了。
“阿修出了事,”他简洁地说,“缺人照顾。”
顾持钧拍一拍我的头,态度坦荡得很,“这才是真实的我。”
“穿太少了,难怪手脚这么冷。”他抓住我的手,轻轻呵了一口气。沙发上有件外套,他抓过来包住我的脚。
“是的,您是……”
我躺在草地上,枕着他的大腿问他“在说什么啊?”
我想,其实我和沈饮言之间,根本谈不上拒绝。是我自己没处理好,但他一直把我看得很清楚。“你要我以后都不再联系他?”我问他,说不清什么心情。
“政治联姻我会做。”林晋阳沉声。
山中十分凉爽,草木繁盛,远处的峰峦头顶着皑皑白雪,漫山淡淡的红叶和杉树林交相辉映,野葡萄藤攀爬在高大的树木旁边,鲜花在湖边簇簇盛开,五颜六色的花瓣在夕阳的映照下折射出炫目的流光。顾持钧在山中的湖边有一套典型的度假小木屋,上下共有三层,四周被鲜花包围,白墙外彩绘着漂亮的花纹,红色屋顶非常漂亮。
“一年是最低期限,”顾持钧很严肃,“相信我,男人要忘记你是很难的。”
“虽然不如电影里英俊,”凯诺有些感慨,“却更真实了。”
我垂下眼睫,应该说他料事如神还是太善于揣摩人心?
他沉声,“你现在出发,直接去苏黎世机场取票。”
顾持钧拿过梳子帮我打理头发,“是她。”
“番茄酱不酸就不是番茄酱了,”顾持钧把罐子放在餐台上,又回身看我,“不要回去。”
我轻声说:“那你猜猜他说了什么?”
找不到顾持钧,于是我推开门,探头探脑地去看走廊,这套二层小楼看不到任何人影,一切寂静。我轻声叫:“持钧,持钧。”声音不敢太大,怕吵到别人。
远处还有不少这样的度假小木屋,也都有人居住,大都是来过夏季的旅客,大都以家庭为单位。我们很快结识了一些人,一起钓鱼,烧烤,还去附近的小农场挤牛奶,摘苹果,总是互通有无。有时背上包袱去爬山,或者去山脚下的斯特雷小镇上喝咖啡。
“醒了?”
我们离开阿尔卑斯山的最后一天,我半夜醒来,居然发现身边的床铺是空的,蹑手蹑脚走到客厅一看,顾持钧独自一个人坐在壁炉前的沙发里,凝视着跳动的火苗,捏着手机说话。
我表示同意,“这倒是没错。我起初也觉得他不是真实存在的人,接触的时候都战战兢兢,结果真实的他远比电影里的角色更好。”
山中岁月当真容易过,有人远远呼唤我们,我抬起头,繁花铺就的花径走来两位熟人。
“你怎么知道是林晋阳?”
醒过来时头疼得厉害,被顾持钧折腾了大半个晚上,精神好得了才奇怪。
果然,轻微响动惊动了他,他回头看我,瞧不出半点刚刚的阴霾,对我招手,“过来。”还没等走到他身边,顾持钧伸手,抓住我的手臂一带,我跌坐在他怀和*图*书里。
那是住在几百米外木屋的一对西班牙的年轻夫妻,丈夫乔高大英俊,妻子凯诺金发碧眼,很是漂亮,相配得不得了。最近这段时间我们混得很熟,晚上在一起烧烤,白天去附近的冷水湖钓鱼,交流电影碟片。我们所住的山区能看到的电视台不多,节目也不太有趣,大都是德语,看DVD就成了最大的趣味之一。
“林大哥,你难道真的希望我和林晋修在一起?”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没立刻接话。
我觉得她长得眼熟,正绞尽脑汁想在哪儿见过她,她倒是先开了口。“许真?”
我眼眶一热,抱着他不再做声,心里暗暗下了一个主意,我绝对绝对不能让他为我牺牲太多。
“哦……”我有些犹疑,“你没遇到什么事情吧?”
“没有,放心。”他漫不经心回答我。
“为什么?”
“等一下,”我匆匆打断他,“学长到底怎么样了?他病重到不能自己打电话?”说完就哑然,事已至此,以林晋修的个性,怎么会主动联系我?林晋阳不答,最后淡声道了句,“给你一个小时准备。”
他凝视我许久,大手贴上我的后脑勺,大力压住我的头埋向他的颈窝,“想离开我?除非我死。”
“你跟林晋修说话不会这么诚惶诚恐,也不会那么吃惊,至于他们的父亲,就算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也不会插手你们小辈的事情,至少不会亲自打电话给你,”顾持钧看我,“没说错吧?所谓福尔摩斯的演绎法。”
吃过饭,我和顾持钧就开车上了路。开车主力是我,因为我之前拿过国际驾照。开着GPRS导航仪,我们沿着莱茵河驱车而上,直往阿尔卑斯山而去。汽车经过了一个个农庄,穿过了一个个蜿蜒起伏的低矮山峦和山谷,偶尔有羚羊跳过。我们经过了一个中世纪的小镇,最终到达半山腰的目的地,森林里阳光斑驳,溪流上的石桥安静无声。抬起头,看到一条朦胧的云雾犹如腰带,缠绕在半山腰,而最远处的山峰直入天际,就像沉默的宝剑。
我“哈哈”干笑了两声,脸皮有点燥热,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心里也是承认的,顾持钧第一次带我回家做饭给我吃的时候,我才第一次真正认识到,在那光鲜灿烂的外表下,他不过也是个普通人,甚至还要费心费力地讨好我。
其实我并不是缺少见识。实际上,我从小跟着爸爸走南闯北,我们曾经坐船环游全球,在非洲大陆停驻,穿越广阔平原,我们也曾开着车,穿过南美洲的茂密热带雨林;我们还曾乘着考察船,在海洋上看日出月落,我们也曾在高原上看满天繁星;我甚至进入过北极圈,看到了极光犹如一匹华美的锦缎铺满了半个天空。
顾持钧则摇头:“不,那太麻烦。”住在山上,和外界的联系不多,也只觉得时间疾如闪电,七月刚刚擦肩而过,八月也跑了一半。
顾持钧低头看我,脸上笑意清清楚楚,“是吗?”我点头,正要说话,结果手机响了。看来电,居然是国内的号码,我犹豫着要不要接听。
当时顾持钧本来正躺在我身边看书,在一旁看我脸色越来越差,皱着眉头要抢我的手机,我不给,于是小小争执了一番后,我不得不走到阳台接电话。
进屋去,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楼有两间小卧室,三楼则堆放着一些杂物,钓鱼竿,自行车,几张画等。真正的木屋,走路的时候听得到回音。
“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他倾身过来,吻上我的唇,“唔,好像太淡了?”
半晌,我顿了顿,“抱歉,我不能回去。”
“嘿,”顾持钧脸上一点吃惊表情都没有,他似乎更关心他的番茄酱,“味道如何?”
凯诺眉开眼笑,湛蓝的眼睛玻璃珠子般透明,“我看电影时就在想,这电影里的男演员怎么这么像住在我们附近的顾?看了许多遍才确定。”我忍住笑推顾持钧,反正这种场面他应该应付出经验了。
“嗯——”我问他,“你怎么不睡觉?”
居然是林晋阳。我和他从来也没有私交,甚至都没有单独说过任何话,见过几次面全都是在林家人都在场的情况下,他找我可真是前所未闻。我立刻推开笔记本电脑,离桌而起去一旁,屏住呼吸听电话。我一直觉得林晋阳做事干脆,果然他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在电话那头说:“我希望你马上回国一趟。”
“他说要拍戏当演员的时候,我还以为总有一天他要带个小明星回家,结果还好,还算有脑子。”唔,顾家二姐这话是称赞我了?我刚露出一点感激之色,她复又恢复冷口冷面,“你不是圈子里的人,也有不好。上次跟他在一起被拍照,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你也要做好思想准备。”我身体一僵。
怎么可能放心?
顾持钧不紧不慢拖着行李进屋,站到我身后,手臂绕到我腰际,抱了个囫囵。“因为漂亮,所以带你来的,”他吻了吻我的头顶,“这屋子我眼馋很久,好容易劝说了主人租给我一个夏季……所以你就在这里,安和图书心陪我过暑假吧。”
斯特雷小镇是绝佳旅游之所,四周是青青的河流和绿地,灰色的石板街道,红色的咖啡馆,镇子中央有个白色的中世纪城堡,在镇子中骑自行车,街边小屋上的大幅壁画走马观花掠过眼前。在这里,几乎没有人知道顾持钧是谁,我们可以坦坦荡荡提着灯手牵手走过中世纪的街道,去教堂看壁画,穿过护城河的吊桥,在长着青苔的古堡下接吻。到晚上回到山中,趴在阳台上吹着一点微风,看银河一片星光。
穿好衣服洗漱完毕,跟顾持钧一起下楼吃早饭。还是老规矩,早饭是顾家的两个男人做的,对这种享受人家劳动成果的行为我有点不好意思,视线直往厨房瞄去。但这屋子的其他女人都很淡定,顾阳,顾大嫂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所以,你也要保持优良传统。”顾阳转过脸看我,一脸正色,“许真,你记住,家务事不要做,结婚生孩子后也不要放弃工作,经济一定要独立,人生一定要自由。”
我盯着他的脸看,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真实想法,理所当然失败了,我怎么可能发现迹象?他演技炉火纯青,没有谁能发现破绽。完美至极,但我知道他绝对在演戏。我不会忘记母亲的怒气,也不会忘记林晋阳的那通话,我也不会傻到以为,我们在这边愉快度假的一个多月,国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也应该想到的,眼他在一起,是我们两个的事情,两个人的决定,但所有的矛头和压力其实都是冲着他来。
“哈?”我低下头一看,两条腿当真光溜溜,大腿根内侧居然还有顾持钧吻咬出的大片红痕,红红白白很是显眼,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弄上去的,大抵应该是昨晚。
我深吸一口气,“更何况……我的身份……我爸爸……我想你也是知道的。林大哥,就算为了家族事业,你更希望林晋修跟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结婚吧?”
“我醒了没看到你,又找不到衣服,”我小声嘟囔,“打开门看看你去哪里,就跟你的二姐聊了几句……”
我扯过顾持钧的衣角,让他坐下,又看向二姐,“我可算是明白了,难怪持钧和我妈妈合作愉快,原来是这祥练出来的。”顾持钧笑着在我发顶一吻。
他没再多说,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淡淡应了一句“好”就挂了电话,干脆果断,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电话打来。
“我记得你说过,你姐姐是法医?”
顾阳表情冰冷,“老三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居然敢用文学这种弱智的科目来侮辱我的智商。你怎么不说我是诗人?这笔账我记着了。”顾家大嫂摇头失笑,“又来了……”我想,顾家二姐的嘴上功夫,真是我平生仅见的厉害。
“是我,”顾持钧笑了一笑,从桌边站起来,“没想到到这里也会被认出来。”
倒是搜到了一张几天前林伯父和我母亲出席某慈善晚宴的照片。他们捐了一个基金,用于培养有天分的文学艺术人才。顾持钧看我挂了电话,对我一笑,径直走进了厨房,就像平时那样,开始忙碌午饭。我靠在厨房门边,一动不动看着他。他拿一罐子新做的番茄酱喂我,徐徐问:“林晋阳说了什么?”
大概安静了三秒,或者更短,总之绝对不超过三秒。“每个人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林晋阳不咸不淡地问我,“你呢?”明明是毫不留清的威胁,那强硬的姿态就像炮弹上膛的大炮,容不得丝毫推拒。但那一瞬间我却不觉得害怕,反而笑了一下,他和林晋修不愧是两兄弟,连威胁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是的,我不论如何都不希望学长出事,”我深吸一口气,“但我从来都不是林晋修的女朋友,没有一天是。或许骗了你们,但那从来不是我的本意,而且,我现在跟顾持钧在一起。”我猜,林晋阳给我打这通电话之前或者说在我们认识之前就已经调查过我了,但站在我的立场,总要说明我现在扮演的角色。
虽说是命令语气,但因为有“希望”两个字,听上去完全不让人觉得反感,只觉得电话那头的人气场强大,让人只听声音也不由得肃然,我想这就是林晋修比不了他哥哥的地方,林晋修为人处世,到底还是太张扬。
林晋阳有些意外,冷冷道:“我以为你在乎阿修。”
顾持钧把餐盘放下,神色不豫,“二姐,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又被什么变态的案子刺|激了?”
“基本就只说了这句,”我不理他,随口答了一句,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就是那个跟你一起从机场出来被人拍照的姐姐哟,我说怎么觉得眼熟呢!”
林家怎么会缺人照顾?我来不及细想后半截,匆匆问:“学长遇到了什么事?”
“不会,”顾持钧端着餐盘从厨房出来,督一眼顾阳,如果我没有看错,倒是看到他眼中有一丝警告之意,“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短短一个对视,顾阳始终面目不动,没接顾持钧的腔;转而看向我,“看到了吧,提起你的事情,他脸色都变了。我还没看到过他这么hetushu.com.com紧张谁,简直是小心翼翼了。”
“资深法医。”
他倒是不瞒我,“有个电话,怕吵到你。”
顾持钧也不客气,“二姐,你实在应该去做文学教授。”
我茫然,“醒过来?什么意思?”
顾持钧道:“感情需要决刀斩乱麻。你既然已经拒绝他,就不要留给别人错误的希望。”
那段视频是沈饮言坐在沙发上手执话筒回答记者提问,面孔正对镜头,神色从容态度认真,丝毫看不出新人的怯场。记者问起电影的情节,他微微侧头,似乎想了一想,才认真道,“是一个求而不得的故事”,边说边侧过头,看一眼旁边的女主角任凌,嘴角带上了丝丝笑意,但仔细一看,却又没了。
那之后我们就清静多了。其实假期本来也不剩下几天了,我也开始联系教授,开始写着明年的学习计划。
“许真,”他依然不解释,“如果你上今天晚上的飞机,十六个小时后就能看到他了。”
我顿时面红过耳,下意识扯过衬衣下摆,就要逃回房内。不用我自己逃,身体忽然一轻,熟悉的手臂绕过我的腰,我觉得腿下悬空,就像个面口袋一样被顾持钧带进了房内,门砰一声带上了。
我有点想笑,顾持钧在外头是个风靡众生的大明星,在家里则是家庭煮夫,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无所不能,偏偏做得极好。
我想这是因为有顾持钧在身边。这是两个人的风景,落入两个人眼底,就有了别样的意味。这就好比快乐,一个人的快乐难免有些寂寥,两个人一起,就截然不同。山上的夜晚比较冷,有时我们会烧起壁炉,手里端着热茶,借着暖洋洋的橘色床头灯,一切都是暖的,脸热,手热,心也热起来。我和顾持钧一起缩在被窝里看阿加莎小说改编的电影,或者看带。
“你父亲结婚,这事你或许不能发表意见,”我说,“可我是她女儿……两父子两母女,在外人看来,恐怕是个笑话吧?”这是一个奇怪的悖论。如果我不是梁婉汀的女儿,林家人恐怕早就反对我和林晋修的事情了,但因为我是梁婉汀的女儿,林家人恐怕也不会太赞成。
靠在顾持钧怀里读书绝对是一种享受,他肩膀宽挺,热气从他的胸膛透过脊背肩膀沁进心中,那些纸页上带着墨香的字就也像一棵棵春草,生机勃勃起来。有时候我看书,他则在桌前写点东西,凑过去一看,虽然看上去是文学剧本,依我看读起来倒是有趣。说的是一个打破了空间的女孩的故事。本是个老掉牙的题材,但他写出来的那部分我读过,非常有趣。在对科幻小说的追求上,他和他妈妈倒是不一样,科学的严谨不是第一位考虑的。他对编剧这个职业还真是痴心不改。
第二天,我们驱车离开阿尔卑斯山,到了山下,我在后视镜里看着沉默的阿尔卑斯山离我越来越远,忍不住想,这是我人生中最惬意的一个夏天。
他还是不答,我在电话这头等得越来越心焦,心脏就像被一只有力的拳头猛然攥住了,被捏得完全变了形,大脑一瞬间不能思考,深深呼吸几口气后才道:“林先生……林大哥,怎么不说话了?不会吧?很严重?学长到底伤成什么模样了?怎么不说话?不要吓我,学长现在怎么样了?”
“啊……”还好我脑子转得快,震惊后马上说,“林先生你好。”
“挺好的,味道足够了,”我微微侧开脸,“但是……我不知道林家会做什么……”
四周无人,忍不住走到走廊,趴在栏杆上提心吊胆地又叫了两声。隔壁的房门一动,有人走了出来,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身短裙套装,眉目干练,面如冰雪,手持一只青色瓷杯,眉目不动看着我。
不用讳言,这些天我很怕接电话。刚到瑞士的当天晚上,母亲就打电话给我,说要约我出去吃饭,我回答说我和顾持钧在国外度假的时候,她震惊得好像听说太阳撞到了月球,在电话那头足足愣了三分钟,然后大发雷霆,说我实在太不像话,居然把她的话当耳边风,居然瞒着她和顾持钧搅到了一起,实在太不像话了!
我脸不受控制地抽|动,被人夸奖大多数时间都让人高兴,但是,被法医用毫不亲近的态度、毫无表情的脸、毫无温度的声音夸奖“腿不错”,恐怕正常人很难真正露出喜色吧。我觉得自己是正常人。
随后伯母从房间出来,这顿早饭也开始了。一家人说说笑笑,天文地理社会历史无所不谈,当真其乐融融。我从来没跟这么多人一起吃早饭,心里异常暖和。
林晋阳沉默了一下。心头一沉,我忙问:“严重吗?”
冷不防顾大嫂笑了一笑,慢条斯理道:“当顾家的儿媳妇当真不错吧?我当时就是看上立南的厨艺了。”
“怎么,语气这么僵?怕我说不该说的话影响你们的关系?”顾阳完全不接茬,语气依然平板,“恋爱这种事情,就像流沙,抓得越牢流失得越快。”
回到桌前,顾持钧已经打发走了凯诺,她笑眯眯又拿着几张DVD回家。因为刚刚的那通电话,我www.hetushu.com.com难免有些神不守舍,重新翻开电脑查了查,没有任何林家某人出事的新闻,林氏一门的新闻极少,想来也是,到底是他们控制传媒。
林晋阳这才缓缓开口道:“几天前已经醒过来了。”
我下意识屏息了一瞬,忽然明白了林晋阳偶尔一露的疲惫从何而来,身为家族的长子,他肩上的压力恐怕大得我无法想象,对他来说,一切都走在固定的轨道上,学业、事业、婚姻都不能自己做主,非但如此,还要帮弟弟收拾烂摊子。他们兄弟真是感情深厚。
我掀开被子欲下床,发现身上除了内衣,就穿着一件顾持钧的大衬衣:松松垮垮。昨晚穿着的睡衣不知道扔哪里去了,行李箱也不知去向。没了衣服,连这个卧室门都出不去。口干舌燥想喝水,但床头上居然没有水杯,他从来都会放一杯略带甜味的柠檬水在柜子上的。
我深呼吸几口气,倒退回卧房内,调整好面部表情后又重新走出来,故意踩出了脚步声。
“老师的电话,闲聊了几句。”
顾持钧这个闲人,现在连稿子都不写了,每天在湖边看看书钓钓鱼,看到他偶尔也在打电话,用熟练的德语跟人交谈,我听不懂,只觉得十分茫然。
“毕竟伏案著书可比炉前夜读辛苦多了!”我玩笑说,“比起写剧本,你应该可以去写小说当作家。”
我见过许多许多风味不同的小镇,比斯特雷小镇更古朴更有历史,我在几千米的高原山见过比阿尔卑斯山上更明亮的银河;我还见过比阿尔卑斯山更美丽的高山草甸草原,冷水湖,更陡峭的山峰,更茂密的森林。但这里到底是不一样的。
顾持钧放下汤勺,凑过来双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吻我的眼睫。“小真,我一点都不在乎。这么多年,该享受的都享受了,该得到的得到了,能赚的钱也赚了。之所以还继续做演员这份工作,是因为惯性,”顾持钧凝视我的眼睛,“你见过我的家人,应该也明白了,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我会在乎这个圈子的浮华名利?你难道会以为,我除了演员别的事都做不了?”
“听话,”顾持钧打断我的话,又吻了吻我的脸颊,“我来处理。”
“叫你回国。”
“为什么不能?”
“你和阿修的事,我从来不认为能长久”,林晋阳的声音古井无波,“但路总要自己走过才有发言权,即便后悔也不会迁怒别人。我不会因为弟弟女友是谁这点小事闹得不愉快,但就目前来看,阿修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才真正会笑,这就足够了。”
顾持钧甚是干脆,“至少一年内不要。”
我呆了几秒,觉得嗓子发苦,“林大哥……抱歉,我不能回去,我没有立场。”
“倒是没错……你还真可以当神探去了,”我本想开句玩笑,但心情太沉重,声音不自然地小了下去,“他说林晋修出事了,在医院里昏迷了好多天,才刚醒过来。”
“啊!一年?”
我总疑心他们总有一天会看到顾持钧演的电影,果不其然,走近了真就见到凯诺晃着的是顾持钧主演的一部电影的DVD。
我看向顾持钧,低声道:“如果我给你带来了麻烦,告诉我。”
“你是从哪里看出我心情不好的?”顾持钧摇头,抱紧了我,“公司那边的电话,是小事,不要紧。”
“记住,你是我的女友,你如果在国内,出于朋友道义去探病,我可以理解,不过你记住,我们正在度假,”顾持钧调小了火,又舀起一勺汤递到我唇边示意我品尝味道,“许真,我是个非常自私的人,我的东西我的人,是绝对不许别人沾一根手指的。”
“行李箱我放到车上了,你的衣服我拿去洗了。”顾持钧从衣篮里取出我的衣服,休闲短袖上衣和印花小短裙,不但洗过,还烘干过,有浆洗后的香味。他低头解开我的衬衣扣子,当我是小孩子那样给我穿衣服。
他倒很惊奇,伸出手指点点我的额头,“想到哪里去了?一点合同上的小纠纷,已经处理好了。”
“那就行了,”顾持钧亲亲我的手心,不容分说抽走我掌中的手机,“手机给我保管,以后不论是谁找你,直接让我处理。”
“老韩,你怎么敢跟我说这事,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他声音里毫无感情的怒意让我脚下一滞。我僵立在原地,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冷淡开口,“我从来不接受威胁,除了家人,我没有什么不能放弃的东西。”
他笑道:“没有让你烦心的事情。”
“还好是二姐。让别人看到了你这个样子,我就太吃亏了。”顾持钧一手放下衣篮,一手放下吊在他胳膊上的我,严厉地数落。
我心神不属地轻声问:“什么电话?怎么看上去你心情不好?”
“是我,”那边顿了一顿,“林晋阳。”
“好漂亮的地方!”我扔下挎包,摘掉宽檐帽,兴奋地趴在二楼的阳台上探出头看,真正叹为观止。群山尽收眼底,潺潺河水从脚下流过,在屋子下方数十米凝成一个碧玉般的湖泊,这地理位置,实在太妙。
“学长的伤,其实没有大碍是不是?”对方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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