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打翻醋缸
“对二！哈，王哥，我可就剩一张牌了。”
容若木攥攥手里的塑料瓶，冷冷的，冰得掌心快没了温度，可心里却有团说不清道不明的火。眼前江尤正转身浏览着卧室，她把东西确认一遍，鼓着嘴把拉杆提了出来，刚欲背上肩包往外走，容若木飞似的从沙发上蹿起来，把她的手拉住了。
大概是觉得口吻略公事公办，他又发来一条信息。
两人没开车，存着简单扫一眼的心思，装作找车的顾客逛了逛。地下停车场就亮着几盏被污垢包裹成球的灯泡，这样显得远处敞着卷帘门，灯光熠熠的一处尤为扎眼。
江尤算计着周末仅存的零星时间，去了书店。
把事情简要说明后，于飞脸色凝重：“一旦合作达成，这个商场的员工我一个都不会要。”
“我又不是小孩子。”
容若木接着道：“你看，婚姻的压力就摆在那里，你和江阿姨各负担一半，是不是感觉肩上的重担一下变轻了？”
江尤瞥开眼，压制住内心奇异的感觉，回嘴道：“神经病吧。”
管理层明面上能瞧见的问题，却用放任的态度来处理。江尤忽然觉得，荣成和新宇的这场拉锯战，处处都带着诡异。
于飞冷笑：“怪不得……最初公司选的窨井商场，荣成那边咬得更紧，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把这边谈给我们了。合着表面风光十里，实际根儿烂得彻底。”
江云瑾面色有些难看，一手拂开：“你马上要出差，先忙你的。等回来，我就让你李阿姨给你介绍，瞎碰要碰到猴年马月，人只有认识了、相处了才知道合不合心思……”
“有消息说新宇这两天就带人来看店面，合同敲定，咱店就是国内第一家无人超市……”他的声调微哑，将烟头掐灭在桌上，吐出口长烟。
“你昨晚打电话打到凌晨，依依不舍的，吵得我睡不着。”
容若木坐在靠窗的桌边，挑剔地打量着周遭环境，再回头时，正见江尤有所图谋地盯着他。
“一、远离穆清。
江尤翻看了下挎包，拉链被拉开半截，于飞索性把口子拉大，将购物袋往里一塞。江尤若有所思，喃喃道：“没想到出门购物还能长见识。”
晚餐后，江云瑾说要休息，早早推容若木和江尤出了书店。这条街是美食街，哪怕是凛冽寒冬，烟火气也旺盛得很，熙熙攘攘的人群更是衬得两人话少得可怜。
江尤回得真心诚意：“谢谢。”
苍蝇般嘈杂的回忆中，容若木亦沉沉睡去，脑中清明的最后一瞬，他感受到自己的妥协。既然历史有他，他就随命运的轮盘转动，拭目以待吧。
“我们正常消费，不用怕。”于飞往购物车里塞进一盒饼干，散漫地跟在队伍后，“你先去无购物通道等，我结账。”
不多一会儿，父亲到了。
木头楼梯发出“吱呀”的声响，母女俩抬眼，见容若木神色淡淡地走下来。
是穆清学长。
他坐回长椅，压下心头的沉重，柔声道：“不用谢。”
“荣成老总两千金一公子，大千金和冯铮是八九不离十了，小千金至今待字闺中……”他最近看了篇武侠文，一口文绉绉的话出来，自己对“待字闺中”四字还用得特满意，“穆清你牺牲一把，使个美人计，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呗。
门外穆清正保持敲门的姿势诧异地看着他。
众人间，肩头刺鹰的光头男明显是主心骨，半叼着烟微合眼，盯着桌底的花纹沉思。
“你妈不知道你几点的飞机，想叮嘱你些事，后来打给我才知道。”
对面是个陌生的女人，惶恐的声调几乎刺穿耳膜。
“就因为我太现实，才没有说开！”容若木声调扬了一度，带些异样情绪的他与当初冷淡的模样大相径庭。话方出口，他意识到自己从未同沈潇详谈过蒋韵华。
江尤想到刚才叉车来的方向，是西南角的仓库，心想货梯在那头，收货部也就不远了。负二层是停车场，迂回过去大概能瞧瞧收货部的模样。
他在她给的信息中猜出半真半假的真相，而如今，全然被他信以为真。
陈放多嘴放了个消息，换的医院在G市，是因为那位的情况有点儿严重。
奔进书店时的那幕触目惊心，还沉甸甸地烙印在心上，带来蚀骨的冷。
时间刚过十二点，周遭人打了鸡血似的进行活动最后的狂欢，江尤被吵得头皮发麻，刚推托两句，就见方才台上的人朝这边走来。
周二清晨一早，江尤拖了行李箱出来，九点的高铁，穆清说先去先锋路接于飞过来，再接她。这会儿才七点，着实有些早，她正弯腰一一细数行李箱里的东西，容若木的房门打开了。
三人瞬间无言，对望一眼，灵光乍现，心头有种不妙的想法。
任垚耸耸肩，吹声口哨紧随而上，墨镜微拉半寸，余光在后视镜里打量着。天太冷，女生戴着线帽，刘海轻盖住眉眼，清澈的眸仍透亮得惹人注意。她靠着于飞有些局促，被穆清问过几句话只淡淡回应两声就再没动作了。
容若木拧眉，蹭过她去厨房拿瓶冰水后，人往沙发上一坐，没理会她的意思。
被江尤拉着往收银台迈了两步，她看见无购物通道旁的资产保护部办公室走出来两个工作人员，正一脸警惕地望着她们。
高个工作人员点点头，两人把垂头丧气的年轻男子夹在中间，回了办公室。
他犹豫了下，掌心贴近她，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又闭上眼。
好吧，被看穿了。
“观察什么？”
高层探讨她没插话的权利，正努力隐匿成不起眼的冬菇，多看多学，没料到风会朝自己这边刮。她细想了几秒，开口道：“新宇这边和荣成的合作利弊我还不太明确，但单从荣成的角hetｕsｈｕ•ｃom•cｏm度想，他们大概也是不想要这群人的。”她又咬咬唇，“可我想不到他们想怎么做，但或许跟我们有关。”
“把你吵醒了？”江尤直起身。
脚下油门一踩，景色擦窗而过，枝丫残影摇摆，像要掀起阵风。任垚忽然笑得邪气：“江尤，小姑娘出差家里不担心吗？”
犹豫几秒，他面色有异，没将话问下去。她瞧出他们的担忧，再看时间晚得越发离谱，只淡淡说声“我有办法的”，就跑了出去。
“解释一下？”
穆清在活动的最后一刻出场，不出所料很精彩。从当前电商产业谈至未来发展时，他坦然道：“科技与实业并不矛盾，如今部分实体行业被淘汰，是线上线下融合发展要经历的必然趋势。历史洪流总是向前的，消费者、工人、企业家等等素质的提高，就要求科技进步与经济画上紧密的连接线。而我们要做的，便是化多年知识为力量，共同推进这项事业的完成……”
“你竟然知道……”
回到G市后，程一维被朗姐拎着耳朵回去补作业，小鬼倒是不发怵，嬉笑着作文有内容可编了，一路乐着被三步一踹踢回了家。
穆清轻咳一声：“你……”
容若木哼笑一声，眼中警告意味浓厚：“你记准就好。”话罢，他拿过门廊的大衣套上，轻拉开门，动作一滞。
无人售货项目全权交给穆清，任垚处于高层管理，原则上只听汇报，这会儿闲来无聊，提几句在他看来颇为中肯的意见，打发时间。
“您那是……”江尤话秃噜到一半，又把扎嗓子的话咽了回去，心中涌出不知名的慌乱，她关掉电脑，“我觉得还早，我不用。”
“我可能会成为那个拐点，而你，也可能已经经历无数拐点了……”
于飞从见面就忍着，这会儿忍不住了：“你不会唠嗑能闭嘴不？逮着妹子跟你青梅竹马似的，人家哪认识你是谁。江尤，别理这货！”
学长冯铮那时正在追跆拳道社社长林町，死皮赖脸地和全社人混成喝酒划拳的哥们关系，他在后台不知怎的就瞧见了鼓掌的江尤，穿过重重人浪，硬塞给江尤一束玫瑰，怂恿她去献花。
江尤摇摇头，按捺住心口的慌张：“学长，我先去打个电话，您和于飞姐先去出口，我马上就来。”
当晚有李格接应，宿舍楼没有熄灯，江尤借着光，换上先前备好的白鞋，借助楼前的百年老树，翻进了窗。
四年后，父亲又回来了，身后并没有那个女人。
容若木抬眼，正前方手术指示灯正闪烁着，湛白墙壁被灯光晕染出一抹残阳般的暗红，如同江云瑾倒在书店时唇边的血。
于飞冲洗得很快，用吹风机把头发吹了半干，甩着就出来了。
江云瑾收回目光，收起柜台前一沓票据，话说得掷地有声：“就这么定了。”
“和穆清？”
她回神，程一维先爬上了大巴，容若木随后而上，玻璃窗前亮出他的身影，目光正扫向这边。
“到了？”
江尤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乍见他这副不正经的打扮，迟疑了下。
任垚靠在骚包的玛莎拉蒂门前，红漆火红得如同火焰，P个迎风招展的动态图就能给火锅店做广告。穆清对他招摇的模样早见怪不怪，侧身坐下就和于飞商议事宜。于飞会与荣成集团总部的HR和财管人员进行接洽，商讨合作后原门店闭店补偿问题，其他合作相关事宜则是由穆清和江尤应对。
话没说完，那年轻男子竟掉头往里跑。江尤来不及多想，脚一伸，绊了他一脚。两人快速上前把那年轻男子按住，从他后腰口袋里掏出个江尤瞧着眼熟的东西。
沈潇想表达的程度只敢到“影响”，再深下去，是他不敢想也逃避去想的。未料容若木却回得坦然：“我想我动心了。”
被他一提，江尤又想起这一茬，脑中一转，眼神亮了一下。
江尤将白胖的馄饨一口吞下，心口似吞了堵墙，食欲全无。
旁边的瘦高个顶顶鼻梁上滑落的眼镜，龇出一口黄牙：“啧，都无人超市了，我们这伙员工喝西北风吗？”
回应他的掌声是热烈的，欢呼口哨声到底是给这番言谈，还是他本人，江尤并不知晓，她只觉得被灌注了满满的力量，让迷雾般钻研电商专业的她，找到了前方豁亮的出口。
虽然没穆清和任垚两个大男人扛旗，看于飞迈进商场时雷厉风行的模样，江尤心底那丝忐忑散得一干二净。两人没戴工牌，推了购物车闲逛，虽是周二，顾客很多，收银区开通四个通道，每个通道都排着七八个人。
容若木倒是脾气难得地好：“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记得给我打电话。”
商场产品涨降价带来的补账工作烦琐，稍有不慎，又是一堆问题，杂七杂八加起来，亏损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
昨天高层会议上，江尤整理了阜西路那家超市的数据。荣成集团价抬得高，就得有喊价的资格，和荣成商议讨来一份往年内部资料，数据的确好看有诱惑力，但这并非唯一考核标准。建工部王科前阵子来过一次，走了一遍场，消防设施和各项消防文件都齐全，就看真实消费水平了。
“你想问什么？”容若木拆开一次性筷子。
江尤一愣：“我？”
“天啊……”
他声调平稳，身侧是她熟悉的喧闹，纸张翻阅出悦耳的哗啦声，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心。她某根弦彻底松下来，虚惊一场，全身都是汗。
江尤尴尬地笑了笑。
归程不像来时那般惊险，经历整日的惊吓后，疲惫袭来，江尤枕着椅背沉沉睡去。程一维被她抱在怀里，脑袋枕在她胸口，睡得香甜。
“没见过这样阴晴不定的人吧和图书？”她气下得慢，全身还在回味差点没命的心惊，话说得咬牙切齿。
他胸口骤然生出一团火，油门也被感染，表盘顺时针往右缓缓划过。于飞尖厉的怒骂像从另外一个世界传过来，他猛地醒了神，身侧好友正略带探究地凝视自己，他朝后视镜看去，此刻的自己的确面色阴沉得有些可怕。
“急什么？一箱卫生巾还能像冰棍似的化了？等着！”
江尤打量下环境，咋舌感叹资本主义的奢靡后，坐到座椅上翻看文件。
“废话！”有人嚷嚷，“老子一家老小都在这边，让我换地界，想都甭想。这不就是变相撵人嘛，还一副慈悲为怀的模样，合着今晚盘点就为数好东西，过几天防咱们的！我呸！”
“你现实一点。”
耳边，蒋韵华跳脱的嗓音又汇入脑海，每一句，每一字，都带着惊心动魄：
说完，她攥紧手机跑远了。
她本能地退后两步，那两人却越过她，三步并作两步将她身前的年轻男子拦住了。
江尤头脑一热，不知怎的就想到一言不合带人“起飞”的那位，只觉得这就是烧饼上的芝麻。
江尤紧张得都要忘了呼吸，只感觉脑袋被人轻拍了下，耳旁那人的声音恢复平淡：“走了。”
冯铮有些尴尬：“这样啊……”临近毕业，男生早荒唐成脱缰野马，昼夜不归、在外狡兔三窟，已不是新鲜事。没料到学妹还在受宿舍约法三章的荼毒，这会儿和穆清大眼瞪小眼，感觉像是逼良为娼似的。
江尤也曾心存幻想，这样睿智而聪颖的人，他的报告、他的演讲，总会有能够汲取的智慧所在。所以当初公告栏巨大海报张贴出风头正盛的学长的演讲海报时，她内心激动满满，心想哪怕晚归也要去。
明明最初是“债务”关系，如今这人却几乎成为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很奇妙。
容若木瞥她一眼，手腕一转，将要送到自己口中的勺子递向她：“还你？”
两人一愣。
那天他风风火火满头大汗地跑进门，便见一位身材纤瘦的女人立在沙发前。祖母威严地坐着，皱纹汇成的沟壑更显严肃，拿在手中的拐杖微微颤抖，两人僵持着，大概在等着谁。
没等她们靠近，响亮的吆喝声传过来。
“我妈现在人呢？”
回到酒店，任垚和穆清在酒店等她们。
“你就这么笃定我嫁不出去？”江尤被他“劝”得有些火大，杏眼瞪着简直要“咻咻”射出小箭。
她不想和妈妈对呛，掌心盖在江云瑾手上，小心翼翼道：“妈？”
任垚解读着她的微表情，嘴角虽勾着笑，嬉笑态度却有收敛。他进机场前接到陈放的电话，老爷子要换医院，医护人员共同随行，他还没当回事，自打前几年老爷子腿脚不利落住院后，除重大集团决议出个场，其他时间都在过养老生活。
内外部盗窃、账目错误、经营以及管理方面的问题，都会造成商场损耗。商场正常损耗率保持在0.5%以内，荣成这家超市全年销售基数大，损耗超得多，实际损耗资金得有一百多万。
江尤熟悉着环境，超市分三层，负一层是零食、冷冻商品和蔬菜，一层是名贵化妆品和日常用品，二层全是家电，仓库被埋在犄角旮旯里，门口贴着“非员工不得入内”的告示牌。
江尤刚想征求某人的意见，肩膀便被箍住了。脊背稍稍贴紧那人的胸膛，她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膛的嗡嗡声：“那麻烦了！”
“你干吗？”江尤皱眉挣了挣，铁箍似的力道攥得她手生疼。
虽说是无人售货项目，可楼面商品陈列码排、账面维护都需要人，但很抱歉，她对滥竽充数者敬谢不敏。
“二、离穆清远远的。
江尤这段时间紧盯荣成的数据，却始终觉得有层雾罩在上面，模糊不清。她有些疑惑：“公司为什么不自营一家商城呢？”
那对母女的善意，终会打开这人的心扉。
“嗯。”
说话间，就到了地下停车场。
“三、时刻谨记并身体力行离穆清远远的。”
逛到零食区，有穿着橘色工服的员工在码放物品，还有穿着绿色工装的员工推着载满蔬菜的叉车来回经过，滚轮划过地面“哗啦啦”地响，盖掉人群的熙攘声。
四岁前，母亲的凉薄和父亲的冷淡没让他体会到太温馨的童年，同样，没有父亲的四年，他品不出任何差异。他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女生仅存的一丝异样感情，大概便是对她四岁后没有父亲的孤寂和自己拥有父亲二十多年却形同虚设的惺惺相惜。
百合网、世代情缘等网站都以“相亲牵手”这类听来美妙浪漫的词做宣传，“配对”二字从容若木口中乍一蹦出，江尤有种被放在圈里、被人研究生产的无力感。
容若木顿了顿，道：“又去找隔壁餐馆老板娘了。”
背景是冗杂的车站，二人间却融汇成难得的静谧。
大概觉察到他的目光，女人看过来，眼眸颤了颤，似有一抹愧疚划过。
“这话不是说给小孩子听的。”容若木低眼看她。
江云瑾在他四岁时出现，当时在任家闹得有些大，祖母花钱安排人堵在江云瑾家，强硬地将人带了回来。那会儿母亲身体不好，在别院住着，他嫌那边无聊，跑来和伙伴骑马打枪玩得不亦乐乎。
于飞愣了愣：“什么？”
僵持几秒后，还是江尤先妥协撤了力道，刚抬眼，却见眼前人忽然半弯下腰，她吓了一跳，视野中满是这人刚毅的脸，眼眸带着她看不懂的内容，那样认真。
江尤长舒口气，冲任垚尴尬地笑了笑，上了车。
穆清从来都是天之骄子，俊逸的皮囊、凌厉的领导风格，在一众同龄毛头小子间鹤立鸡群，无数蜂蝶趋之若鹜。
临和_图_书近晚餐时间，高校学生撤退回学校继续晚自习，低龄孩子也都回家了。这会儿店中没顾客，江云瑾瞧着女儿被电脑屏幕照亮的脸，心中发虚，轻咳一声，把大灯打开。
那晚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那你想怎么办？”光头男斜眼瞧向发话的人，眼中冒出诡异的光。
店面离书店不远，老板和江云瑾认识，笑眯眯过来招呼两声，拿了菜单又回柜台后忙活去了。
任垚桃花眼一转，看向自始至终没出声的那位：“妹妹，你怎么看？”
江尤恨恨地瞪他一眼，把头埋进碗中，泄愤似的喝汤。
周嫂一把将他拉回来，看面前这对金童玉女，面上笑得欣慰。镜头里男人很高，却微弯膝盖，头与女生平齐，女生紧张地抠着手指，笑容却是俏丽的。
穆清：不用紧张，到时跟在我左右就好，总有些事你要学会放手去办，我们L大的高材生，不会让人失望的，不是吗？［微笑］
而之后，明明纠葛不多，她那半年却多灾多难……
江尤摇摇头，不想添麻烦，可心跳如擂鼓，不似首次乘机的应激反应，倒像是种不祥预感。
凌晨四点，L市一家破败的自助餐馆内，烟雾缭绕。
江尤：“？”
几人围着卡板绕一圈，嘴皮子动动，比比画画算个乘法口诀，叉车一戳，推着货就进了后库。之后光头男领人把卷帘门拉下，一块进了票据室。透明窗内，新一轮斗地主又开始了。
老板端了两小碗馄饨上来，热气蒸腾得玻璃窗都淌下水滴，香味扑鼻，容若木拿勺子轻撇碗里的香菜，淡淡道：“想中彩票逆天改命？劝你放弃，沈潇更不靠谱。”
江尤轻抱了下周嫂，冲周民点点头，也跑了上去。
她就不该理他！
“你怎么不说每人有一份婚姻压力，多了一个人，还变成双份压力了呢？”
合作尚未达成，荣成集团内部资料自然不可能泄露，本着未雨绸缪的精神，新宇科技一直在摸索。
江尤食不知味地拿勺子拨拨里面的白皮儿，看它们幽灵似的在汤底浮浮沉沉，忽然加重语气，发泄似的奶凶奶凶道：“你欠我一顿馄饨！”
打完两局斗地主，把赢来的钱揣进腰包，光头男才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冲桌边收拾残局的小平头男一仰下巴：
能冒出这样一句话，对这个“冰块”而言，已然是恩赐了。江尤被他的好心感动了下，那些惊恐、慌张和难耐，随他平淡的口吻莫名其妙地都消散了，她想大抵还是因为内心笃定他不屑于骗她。
他捂住脸，有些疲惫。
三人回程是在晚上九点，周民和周嫂送他们到离县城一小时车程的车站。程一维乖巧地道谢再见，被热络的周嫂强拉着拍了张照，相机快门声响起的那瞬，周民朝向容若木和江尤：“你们也拍一张吧，就当是纪念。”
“告知你安全事项。”容若木减了些力道，却没让她挣脱。
穆清置若罔闻，担忧地瞧向远处停下来的身影，于飞则忍无可忍地抬起九厘米高跟，一脚跺在身后的贱人脚上：“任垚，你能不能正常点！”
程一维拍照有瘾，蹦跳着要掺和：“我也来！”
江尤点点头，随着人群往外走。闲逛的人还是居多，通道人挤人，吵吵嚷嚷的，她感觉被撞了好几下，刚迈出去，就见办公室前的人飞似的扑过来。
任耀科技建立至今一直以购物平台和广告推广为主要业务，新宇科技作为分公司，分流总公司部分广告推广业务并结合L市具体的中小企业运营情况，进行线上合作。无人售货项目是首次大包大揽全权负责，没有线下经营经验，所以准备参照荣成的成熟经营体系。
容若木将勺子放回碗中，波纹在碗底荡漾，颤颤巍巍的，像一碰即碎的梦。他抬眼看她：“就我所知，结婚年龄正呈递增趋势，你不用慌，再多看看，也许能赶上最后一批剩女结婚热，找到你的意中人。”
简略的表情符号透出的些许抚慰准确地传递到江尤心里，她不傻，这其中所包含的莫名的厚望，她都知道，却在生理和心理上存在隐隐排斥……
“这位先生，请……”
变故来得有些快，两人错愕间，肩膀上忽然被搭上两只手，阴森带着凉气的颤音扑在耳边，招魂似的：“欢迎你们的到来啊……”
西北角停着一辆货车，身穿常服的一男一女正往下搬货，垒在卡板上。男人搬完最后一箱东西，低头跟光头男说了句什么，光头男一挑眉，烟灰随着他张合的嘴噗噗往下落。
江尤托腮戳着键盘，瞧向阁楼，某人整个下午都在装认真学习，没下来过半步，不知又在作什么妖。她天马行空琢磨了一阵，又懊恼地敲敲脑袋，管他做什么。
江尤瞪他一眼，把头重重埋在碗里，不想理他。
“江尤，贵客到。”容若木敛下眸中神色，拢拢大衣，走下层层台阶。身后是女生略带纷乱的脚步声，男人低沉而抚慰的音调听在耳中，像扎了根难忍的刺。
江尤收回思绪，按在键盘上的手止不住地发抖，她镇定几秒，噼里啪啦打了几句客套话，给他回复过去。屏幕鼠标杂乱无章地滑动着，她点进浏览页，漫无目的地看了几秒，忽然觉得不对劲。
想法被拆穿，江尤也不介意：“我的婚姻。”
“嗨，你还把你自个儿想成公司的一根葱呢，你连蒜苗都不是。瞧着吧，过阵子其他店的人事就过来谈，各店各部门员工也都抽调过来支援了，因为啥，人家不把咱当自己人了！”
“荣成集团给的资产负债表是总数据，各项明细表没发过来。那间办公室张贴的损耗图挂在墙上，超市的各项损耗就是这个部门管。”
江尤点头，大概能了解商场亏在哪和*图*书里了，收货细节把控不严，厂家在卡板内做做手脚，摆个空中楼阁，单靠表层细数，根本觉察不到。到时账单一汇，银货两讫，哪怕查到问题，厂家也不会认账。员工散漫，内部人偷窃的心思一起，遮遮掩掩从这边出来，从地下停车场溜走，也不是没可能。
穆清：荣成集团的策划方案记得浏览一下，明天不要来公司了。洗漱用品准备好，多备些衣服，我们逗留的时间大概会长一些。
周嫂推她：“别愣着了，快上车吧。”
一厢情愿，全然冒险。
“荣成家公子也算人中龙凤，长得虽没我风流帅气，在钻石王老五榜单也排得上名，于飞，要不你……”
她又甩甩脑袋，或许自己太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了。
“有人和我说过，人和人的相遇、相知、相识、相爱都有一个拐点，倘若没有哪个时刻激起人‘就是对方了’的念头，相识也可能变成陌路……”
“你想一想，最了解你的人，会是谁？”
穆清帮她们将行李拉过来，看江尤煞白的面孔，皱眉道：“怎么了？”
“四点钟我们去阜西路的荣成超市采购东西。”于飞轻眯眼勾着眼线轮廓，嘴下不停，“穆清嘱咐你的事，一块儿办了。”
“公司本想挖一些零售行业精英组成自己的团队，但主业并非零售，这样反而本末倒置，毕竟后期公司准备主攻技术，与各大零售巨头合作。”于飞把包挎在臂弯，拐着江尤往地下停车场走，“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冯铮眉眼挑得得意：“你穆清也有被人嫌弃的时候啊，我本想找个美女给你送捧花，应应场，没承想人家拒绝给你这表面风光！”
于飞翻着白眼按下车窗：“别理这神经病，坐我旁边来。”
“损耗率。”保护部门大概是靠醒目的数字激励员工斗志，明晃晃的数字用崭新的蓝色泡沫装裱，唯恐别人瞧不见，“荣成集团传来的账目表很漂亮，净利润八位数以上，但全年损耗只字不提……的确，1.11%这个数拿出来，他就没这么大的底气了。”
“这样啊……”江尤尴尬地应一声，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没跟他打过几次电话，这会儿听着那边轻浅的呼吸声，心底不受控制地开始慌乱，大概都是今晨他太认真的目光闹的。
车一个甩尾停在希尔顿酒店前，江尤喉咙翻搅，几乎要把心脏都吐出来。驾驶座上的大神却没事人似的，对副驾驶座的穆清微微一笑：“走，兄弟，陪我去喝一杯。”
“总部那边商议看我们决定，留下就去别的门店，不留，按照N+1模式拿钱滚蛋……”
话音刚落，急促的铃声忽然响起。容若木脸色变了变，只有江云瑾和江尤知晓他的号码，但平日没要事，两人都不会拨打的。杂乱的思绪还在脑中舞动着，像一个个小拳头，砸得他脑仁疼，他皱眉划开屏幕轻应了一声，面色倏地变得严肃起来。
那日楼下的嘈杂他已记不清楚，唯独记得他好奇地攀在窗前，看女人不卑不亢地走出任家，父亲紧随其后，几次回望，在看到他时目光怯懦。
“你要记住三件事。”容若木张口，带着蛊惑似的，循循善诱。
任垚无趣地回头，倚在车头继续摆Pose。天寒地冻，他皮衣里搭一件碎花骚包衬衫，小风一吹，酸爽得全身都在颤动。摩挲几下胳膊，他远远瞧见目标人影，摘下墨镜挥了挥：“嗨，美女！”
容若木心口一紧，面上无波无澜，将筷子插|进倒满水的玻璃杯，搅了搅，笑道：“你还真当我是小神仙？倘若我能算出来，当初给你的彩票号码也不会是假的了。”
容若木没回话，掏出纸币放在桌角，率先走了出去。
两人一如往常沉默不语着，沉寂忽然被打破了。
两人头都不抬，分析着荣成股市，只把他的话当放屁。
“这不算什么的……”
“我不这么出了，拿走拿走……”
容若木抱拳眯了会儿，睁开眼，侧头。女生睡得不太安稳，椅背九十度角，大巴行驶间，脖颈磕磕绊绊被晃得发酸，瞌睡又太厉害，昏沉间，她眉头紧皱。
周日的生意谈不上忙，临近期末，不少学校订购了冲刺卷，书店也算进了一笔可观收入。江云瑾见她过来，就把这儿丢给她，找隔壁餐馆老板娘聊天去了。
容若木打趣的神色淡了两分：“你先别急，让我再观察一下。”
“怎么了？”江尤低头，听见那人在问。
“嗯……嗯？”江尤拉上拉链，诧异地看向他，“你知道？”
瞧两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攥紧了手：“到门禁时间了……”
容若木的电话响了几秒就被接通了，江尤跑得气喘吁吁，听到对面有规律的呼吸声，脑中一片空白，徒留喘息声重重地在电流间碰撞。
“是容若木吧？我打小尤电话打不通，小尤她妈出事了！”
“L大啊，我们是校友，怪不得总觉得和你亲切，家里都好吧？”
江尤：“……”合着她见义勇为到自己头上了。
眼镜男眼珠转了转，和光头男对视一眼，嘿嘿一乐，舌尖舔舔黄牙：“傻帽，老大这是有主意了……”
自己心中曾经悄然立下的flag，又被想起。沈潇如遭雷击，瘫坐在椅子上。江尤敲开心扉的方式有些独特，这分明是在容若木心头钻了个眼，除了她，谁都堵不上了。
“若木，这真不像你……”沈潇四点就在同容若木语音通话，听到容若木同江尤间奇异而短暂的交流，似打开他新世界的大门，“你……被影响了？”
空中这样失联般没着没落的感觉持续三个小时，终于停止。江尤一下飞机就打开手机，未接来电十几个，都是书店打来的，她心里一揪，赶紧打回https://www.hetushu.com.com去，没人接。
“管他当不当自己人，反正老子不干。在这儿花了这么多年吃奶的劲儿，合着就这点钱被打发了……”
“嘁……”
那人一时答不上来，讷讷了两句没了声响。
“出差？”容若木打开电视，“刺啦”的电流声遮盖住些许不自然。
鼠标胡乱划拉着屏幕，手机响了一下。
江尤不知哪里又触到他的“烦筋”，明明昨天还是正常的。想到这儿，她撇撇嘴，也没准不正常才是他的常态。
“过来跟着一块数。”
管家把他带上楼，刚过楼梯拐角，祖母一声“孽障”伴随着拐杖砸上什么东西的声音传过来，他扭头回望，父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再想多看，管家已经捂住他的眼。
G市到L市路途遥远，三人差旅便订了机票。登机后，江尤一直心神不宁，机内气压又压得耳膜难受，她缩在座位一角，安静地闭着眼。于飞坐在她旁边，捧着本杂志正想对上面的男模身材咋舌，看她不舒服，问需不需要乘务员给她一杯水。
江尤情急抬头：“我没有！”
容若木轻吹口气，升腾的热气遮住他湛黑的眼，声音听起来都像融化在这雾气中似的：“你该庆幸，你还有对你的婚姻心存期待的人。”
满嘴跑火车……明明是各部门电话会议，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个味儿似的。江尤忽略他的怪腔怪调，强忍住暴脾气：“是啦是啦，所以我出差还你几天安静，大爷您慢慢休息。”
十几个光膀子的壮汉，将桌子拼在一起，坐成一团，白花花的肉连成一片，乍一看去，一股洗脚城既视感。服务生端着火锅餐具安置好后，立在柜台前，保持着敬而远之的姿态。
容若木哼笑一声：“你真无邪，劝人的话，你怎么还就当真了。”
不可否认，G市那位是梗在任家喉头的刺，却并非他母亲的。任家人在大院长大，任垚在商式教育的油锅里滚得圆滑得像条泥鳅，十岁就瞧出父母间的貌合神离，在外表现得举案齐眉，其实在他四岁时两人就分房住了。
“以后出门长点心，这人跟你们一路了。”两个工作人员中的女生边说着边将钱包递给江尤，她叼了皮绳将弄散的头发扎起来，朝旁边的高个工作人员道，“带回屋，报警？”
任垚摸摸下巴，和那日喜怒哀乐全在脸上的模样可真天差地别，心里为兄弟默哀半秒。
于飞被她强大的心理承受力镇住了，语调怜悯：“那你遇到的变态真多。”
想来被江尤一直反驳的“人性论”，在他身上却是万般符合，贪婪地妄图将她禁锢在自己臂弯，谁都不要想，谁都不要看。尽管，最后……他可能给不了她什么。
江云瑾拢拢头发，胸口闷得难受，她缓和下，神情自若道：“你到年纪了，当初本想着你大学毕业就介绍的，但你又考了研究生，要继续完成学业，这才耽误了。我像你这么大时，你都一岁半了……”
她皱紧眉头，将东西噼里啪啦往行李箱里放，心底打好的清单被他一搅和，早混作一团。
江尤：“……”
江尤：“……”这叫什么歪理。
“妈？”
江云瑾跟隔壁饭馆李姐寒暄两句进屋，抬眼就见自己闺女一脸见鬼的表情盯着电脑屏幕。她凑过去看一眼，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百合网、世代情缘……”江尤把屏幕上唯一一张缩放照片打开，竟然还有《非诚勿扰》的申请表！
这出闹剧总共就持续了五分钟，围观群众还没扎堆，主角就散了。于飞拎着购物袋出来，把这一出都瞧在眼里，对那女生多留意了几眼。
而这些全是一个人造成的。
翻看着浏览记录，她被烧到手似的把鼠标扔在一边。
“那什么时候不算早？等你三十岁、四十岁？你让我等到哪一天！”最后一句话声调猛然扬高，尖厉得让江尤瞪圆了眼。
“怎么了？”
江尤和于飞对视一眼，上前两步隐在一辆吉普车后。陈旧的木桌前坐了三个中年男子，耍赖的那位是个光头，一副领导派头，跷着二郎腿，叼着一支烟，对其他两人指手画脚。
她此刻无意纠正了，嘴唇动了动，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一把拽住他袖口，拉他进了一间馄饨店。
于飞不想再看，扭身：“这样的员工出现在我们公司，怕不是要被我打死。”
“嗯，你在书店啊？”江尤指尖现在还是汗津津的，“我一落地发现好多未接来电，还以为有事。”
容若木看她情绪不高，又往“骆驼”上添一根稻草：“浏览器上的配对网站，我早就看过。”
这样想着，头顶红灯一闪，她抬眼，顶上监控器在旋转，灯光一直对准她们。于飞正观察着仓库位置，估算面积，合计项目运行时日常上货和盘点所需要的人数，忽然袖口就被拽了下。
末了，穆清揉揉突突直跳的额角，结束话题：“单就这些谈不出什么，明天荣成高层和我们一起巡视，到时候再说吧。”
所以才卑劣地让她同那个人划清界限。
大抵是氛围太热烈，他脱掉英伦西装挂在手腕上，简式衬衫勾勒着他纹理优美的胸膛，引来不少目光。
“都是神经病！”于飞进酒店就脱掉细高跟踩在地毯上，行李箱往地上一扔，拉开拉锁翻出瓶瓶罐罐就进了洗手间。她和江尤睡一屋，都是女生又性子豁达，骂完半敞着门留下句“我冲个澡”便开始倒饬。
穆清闭眼沉思，没说话。昨夜任垚不知哪根弦不对，灌得他昏天黑地，这会儿还没缓过来，乍一听这些，头更是有了要爆炸的架势。
江尤一愣，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将话题扔自己身上，又考虑这人身份特殊，答得低眉顺眼：“我大学就在L大，来这儿习惯了，家人不会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