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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下星

作者:李丁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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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旋涡边缘

第二章 旋涡边缘

纪翘问:“什么骆驼?”
这礼物,心意、时间、心血全汇聚在一道了。祝秋亭收下,笑得很和煦,说:“谢谢,我很喜欢。”
纪翘自己清楚,别人也清楚,她这位置多尴尬,不上不下,不好不坏,近似透明。
纪翘的整个世界都消失了。
来的女人个子高挑,长相比指甲更靓,一件挺括黑色风衣,被她穿成连体短裙,掐腰显腿,夺人眼球。
像什么呢?坐飞机上升到万米高空,拉开窗往下看,无限的山峦起伏,没有标的物,只有恍惚,是只需一眼,极细微的触角能迅速传回来的敏感。他觉得自己像底下的某一座山峰。他抬头就能感觉到,太阳太远了,那感觉糟透了。
纪翘:“……”
在场很多人其实没见过祝秋亭,只猜测这主人口中的贵客总得五十岁往上才正常。
瞿应的脸色已经很难看,明显快到临界爆发点,可祝秋亭好似不察。
祝缃还没过十一岁生日,已经出落得五官精致。女孩儿发色浅,浅棕在光线反照里,甚至映出了偏金的感觉。
“吃点东西,”他瞥了纪翘一眼,声线温和悦耳,“今天会很累。”
纪翘把手机拿得离自己三丈远,好一会儿才放回耳边。
论站到他身边,还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吗?没有。因为其他人对他都有要求,而她没有。
祝秋亭似是很轻地叹了口气,但声音太轻了,纪翘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让二十八岁的纪翘,再说一点以前来不及说的话。那么多年,那么多天,她有那么多话想跟他说。
客厅里传出粤语新闻的背景音,一对父女正坐在桌前悠闲地吃早餐,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但纪翘本能地觉得不对,她五感都很敏锐,不动声色地四下扫一圈,目光在某个方向短暂停留。
老板正处在发财的狂喜里,余光瞥到,还是有点奇怪。
周舟没接,炯炯有神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她。
放下手,他在看你了。
纪翘任思绪一闪而过,很快亲密地挽住男人,贴近他胸膛,笑得很甜:“这不是等来了。”
“是。您要听哪首?”
“纪翘,看着人说话,要我教你吗?”他慢悠悠地道,眼里温度低下去。
她躺在地上,感觉到清风过耳,哪儿都不疼了,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重如擂鼓的心跳。纪钺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说:“我们翘翘想做拳击手就做,爸爸觉得你能行。”
纪翘乖乖地将匕首递过去。
又快到春节了。
HN的厂子不在工业厂区中心,大多数设备在HN南园,意外也发生在南园。工人和办公室在北园,毫发无损,人八成也会在那儿盯着。
这一出戏搁在文艺作品里,不是决裂就是复合的前兆,总之最后都会奔向疯狂的结局。
因为祝秋亭说,如果被祝缃发现,那她第二天就可以滚了。
祝秋亭把她压在沙发里,舔舐着她耳垂,像蛰伏的凶兽,在寂静夜里享受猎物的前奏。
但祝秋亭不想听建议,谁也没办法。
祝秋亭还笑了:“最近练得不错。”
瞿应急了,请了面子大的人做说客,约在中山逸舍跟祝秋亭碰面。他们约的是周五晚上七点半,申城华灯初上,粼粼江水悠悠奔腾,几家欢喜几家愁。
她不知要修炼到哪天,才有这功力。
她是二十八岁,不是八十八岁。要换个真心相待的美女,自信心能被这无良男人轰成沙塔。
纪翘也能看懂,祝秋亭的意思是,这还要选日子吗?
“知道就好,下次别犯了。”他说。
“纪小姐,抱——抱歉!”戴经理名牌的人忙躬身,将所有责任揽下,“我会在最快的时间……”
她思绪正恍惚,稍微反应了一下,才把这声音跟金玉堂那边联系起来。
苏校上次见他,汇报完直接就问,他是不是想重用纪翘?
纪翘抬头望着他。
“白天时,把人送到黎幺那儿,”祝秋亭折返,捞过台球桌上的西装外套,“让黎幺把话问出来。”
黎幺很厉害,还没有他撬不出的答案。纪翘定定地望着,眼睛一眨不眨,望着瞿辉耀,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地反胃想吐。
纪翘心中警铃大作,意识到这点后,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转身的同时手已经握住一把锃亮尖锐的匕首,纯黑的刀刃抵上了祝秋亭喉头。
往前走,是有祝秋亭的万丈深渊;往后退,是没有祝秋亭的万丈深渊。
祝秋亭转身往回走的时候,纪翘知道,这事定了,他留下瞿辉耀了。
她咬牙切齿地低声道:“祝秋亭,你疯了!”
纪翘以为瞿辉耀会出事,但最后竟然只是挨了顿揍。瞿辉耀哆哆嗦嗦,话都说不明白,脸上跟打翻了颜料盘似的。
祝秋亭推了三次,实在不好再推。
司机已经为祝家开了八年车,他打起精神,熟练地甩掉了后面的车。
林域越过祝秋亭的肩头,淡漠地看了纪翘一眼,但也没多问。祝秋亭想做的事,他一向不问理由。
那男人笑着,表情有些哀伤。他说:“我也想,那等坏人变少,爸爸就回来了,好不好?小翘在家要乖。”
场景忽然转了。纪翘差点崩溃,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哪怕是在梦里,让她多说两句也好啊。
纪钺眼里揉不得一颗沙子,他让纪翘记得,道德是人生命里的光,不让光落在黑暗里,是最重要的事,甚至比生命本身都要贵重。
纪翘沉默了一秒:“我在想穿什么衣服。”
但她也不能确定对方目标是谁,便淡淡地转开了视线。
祝秋亭最核心的下属里,林域分管南部,黎幺负责海外,苏校在国内,也算分工明确。她跟黎幺、苏校来往更多些,有人想给她使绊子,自然也是从这两个高层入手,他们毕竟是离祝秋亭最近的人。
祝秋亭转过头,不再看她:“二十七号,跟我去个晚宴。”
祝秋亭想了想:“只要不光着,什么都行。”
“是。”纪翘很快应下。
纪翘沉默几秒,没提醒他,直接去了副驾驶座。
祝秋亭身上总有一股很淡的乌木沉香,梵香缭绕似的。
黎幺“嘿”了一声:“你怎么说话呢?”语气里全是看戏的兴奋,“你以为他在干吗?跟你一样,喜欢在酒吧里找人玩翻花绳吗?”
顶层在67楼。坐电梯的时候,纪翘想,还挺高。
人斜躺在台球桌对角线的墙根,瞿辉耀比资料上还要壮,脖子和四肢都粗,面容扭曲着,看不清五官,只有脖颈暴出的如蚯蚓般的血管很是清楚。看那体型,完全没继承他爸。
祝秋亭轻笑了一下,忽然掐住她腰,将人带向自己,顺势俯身贴近她面庞,声线低冷道:“纪翘,你在祝家待了三年,祝家教你的就是被人随便摔晕摁在床上?”
但瞿应请的说客是船王周家的现任一把手,周肆。
“作废。不然呢?你替她坐?”他轻笑了声,抬起眼眸望向后视镜,看得司机后脊一冷,忙收回了目光。
跟上一秒谈笑风生,下一秒能在对方咖啡里下毒,这种表面的“温柔”不同。祝秋亭对祝缃到底还是仁慈的,他没透露过她生父是怎么遭遇意外的,让她免遭噩梦。
她的话音未落,祝秋亭便扣过她后脑勺吻了下来。
纪翘平静地望着他,她怎么不知道,奇了,“很多人”的别名叫祝秋亭吗?
周舟没见过这种人,连他师父其实都没确定他们到底跟那J.r集团有什么关系,他怎么可能轻举妄动?
说完,男人坐到车里,扬长而去。
祝秋亭淡淡道:“那年轻人是个鲁莽的人,如果他能仔细一点……发现不对,他和同伴应该不会出事。”
但工厂起火的第二天,祝氏在华运公司——瞿家主要货贸渠道之一的投资尽数撤回,他们正在发展新技术,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但资金链直接断裂。
“瞿应这私生子虽然很蠢,”祝秋亭突然转移了话题,顿了下,他又说,“但他成功了。
他让黎幺带着她,更准确地说,训练她。黎幺那时候刚从M国回来,接到这个命令,看到纪翘时本来想掉头就走。
黎幺在电话里懒洋洋地哼了声:“他在忙HN工厂的事,有客户来找麻烦,生产线断了也要给交代呀——”
纪翘缓了会儿,撑起身子答道:“工厂。”
纪翘看到,也只有她能看到,祝秋亭无声地做了三个字的口型。纪翘便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唇边撑起一个堪称完美的笑。
纪翘微昂着下巴,以减轻一点疼痛,心说是,就这样,保持住,只要你还是你,我永远不会陷进去。
祝秋亭笑了,手臂支在窗沿上,撑着太阳穴:“它背得动窃听器吗?”
纪翘在祝秋亭扯皮的时候,低声道要去洗手间。
纪翘被黎幺的话搅得心乱,自己会被祝秋亭放弃吗?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迟疑道:“您回……”
黎幺收了笑意道:“他不是教过你吗,你去年怎么能帮他解决YN市那事的?麦林市那边的流程你也熟,谁也不会太防着一无脑花瓶,虽然你没花瓶的硬件——但现在他们再看不出来,祝九想重用你,你就真把人当傻子了。”
这个人站在那里,即便只是笑着看你,和颜悦色,你也不知道哪天会被他突然撕碎。
在非核心圈的人看来,祝秋亭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祝缃的家庭教师而已,想立在祝秋亭身边,简直痴人说梦。如果祝秋亭真看上她了,根本不会让她当祝缃的老师。他信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最讨厌混淆。
她只是想努力,又不想送命。这事尴尬就尴尬在,就算她明天“挂了”,祝秋亭的反应八成是眼皮都不会抬,喝口咖啡点评一句:“是吗?可惜了。”
纪翘懒得再看她,把帘子拉起来,冲经理道:“不用换了。”
纪翘看见梁越了,却决定装没看见。梁越没说话,只是电梯这镜子构造,想忽视他难和*图*书看的脸色也有点难度。
那时候黎幺正满世界抓她回射击场。总之某一天开始,纪翘知道再也不会有人给她送吃的。
她穿着吊带丝绒裙,肩膀冻得泛红。闻言,她也挑了挑眉,觉得好笑,迫于眼前人还在,又把笑意收回。
纪翘在本市订了家酒店,新买了很多很多衣服:秋衣、毛衣、绒线衣、羽绒服、冲锋衣。
“纪翘,”祝秋亭双手插在裤兜里,微抬了抬下巴,饶有兴致地笑,“要给你点时间解决吗?”
这首歌似乎对祝秋亭来说意义非凡。
在瞿辉耀看来,祝秋亭这拦路虎再大、再棘手,也就是一个商人罢了,是商人就有弱点。
她直接把电话挂了。
纪翘准备去找瞿辉耀,顺手从明寥那儿摸了个窃听器,至于藏的地方……她穿的这身衣服实在不好藏。
祝秋亭道:“拿来。”
祝秋亭要是不做刀尖舔血的营生,靠皮囊吃饭,一样能做到衣食无忧,别墅连幢。
纪翘摇头。
纪翘听见有滴滴答答的水流声,还有很轻的风声。
苏校知道,祝秋亭看人、用人都是一绝,眼光准得可怕。现在想想,祝秋亭当年从拳市擂台上救下那女人,就是有一天要为他所用。
她心头滚过八百二十句脏话。
祝氏做贸易这条线,走的是沿海港口,辐射到大洋彼岸,很多订单也是从那两边来。当时祝秋亭没说话,而苏校问完又自知失言,抱歉地低头,知道是自己多事了。
纪翘当年胆子大,就委婉地问了。那段时间祝秋亭心情不错,也和煦温柔地答了。
瞿家是做材料起家的,正好跟祝氏在A市的产业能互补,能合作的话,利益不可估量。瞿应只是暂时过不了心关,他七年前被祝家摆过一道,损失惨重,至今心有余悸。
祝缃的生父是祝家的得力心腹,生母是她生父在酒吧的艳遇。因为种种原因,一个死了一个不见了,留下她,被捡回来了。反正祝秋亭是这么跟祝缃说的,他从不在这些事上隐瞒。
纪翘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喜欢说教,看来时间有时候也没什么用。
车载音响效果很好,很快传来雄厚激昂的前奏。
如果光是瞿应,祝秋亭确实不会来。
瞿家那边没人觉得祝秋亭会翻脸,他是彻底的商人,懂得权衡利弊。
她自我介绍说叫纪翘,是祝家的人。
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周肆瞟了眼清茶,挂着笑,思忖着该怎么回绝。
她低头看一眼手心,是云片糕。
祝秋亭也没回头,只“嗯”了一声:“在《金句大全》上看的。”
纪翘刚洗完手,蹲靠在墙边休息,头埋在膝盖里。她不想去大厅,那里有人迎来送往,免不了精神紧绷。这洗手间让她觉得安全,顶灯暗,清香剂淡,大理石地砖是灰色花纹。
他跟瞿辉耀说了句什么,站起来后,似要转身回来,但最终没有,而是抬脚踩在瞿辉耀的指关节上,但没怎么用力,嘴角还有丝笑,喟叹般道:“那就没办法了。”
不管它通向何方……
她那全能的家庭教师看了半天,答:“因为基因,你母亲是外国人吧。”
晨光直射某幢洲庭别墅,阳光懒散地洒在木质地板上,光尘像碎金一样飘浮。
纪翘等了十分钟,听着周围一堆华服女人闲坐叽叽喳喳,八卦这种事总能最快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
“抱歉。”祝秋亭边走进来,边将黑手套摘掉,放到一旁侍者的托盘上,冲着众人颔首。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以前跟别人一起去过吗?”
她以为祝秋亭会生气或是会讽刺她,那种堂吉诃德式的荒谬和所谓的鲁莽勇气,大概是祝秋亭觉得最滑稽的东西。
祝秋亭问她:“那为什么不说话?”
众目睽睽之下,祝秋亭握住纪翘手腕——
一下城际高速,祝秋亭忽然吩咐他从辅道进去,停在一个加油站旁。他让纪翘下车,这地方其实很不好打车,但他说什么是什么,纪翘一句话没有,利落地下去了。
祝秋亭从不干强求人的事,也不多解释,点点头说好。
“你读宗璞。”纪翘没有问他,说的是陈述句。
那男人穿了件白衬衫,面料极好的纯黑大衣,腕表极贵,表下还藏着隐约刺青。
祝缃喝粥的动作一停:“纪老师也不来吗?”
纪翘想,或许自己注定只能成为桑丘。
顿了顿,纪翘又道:“不过这点真的挺值得学的,你刚才跟过来的时候,脚都顺拐了。放轻松啊。”她朝他摆摆手,“祝你成为一个好警察,我要回家了,再见。”
灯光越来越远,她视线里忽然多了道模糊的影子。对方蹲下来,耐心温柔地擦掉她青肿眼窝旁的血迹,俯身把她抱起来往外走。
有一栋写字楼鹤立鸡群,比其他的都要高,车停下之前,纪翘就发现了。
纪翘沉默,她面对的是祝秋亭那张熟悉面孔,线条锋利,如折光利刃,眉眼却天生长了温柔多情的形状。
“纪翘,我杀了你——方应在哪儿?!”
他动作很快,没有半分留恋,放好便直起身来,勾唇轻笑:“那就好好保管。”
纪翘撅着屁股,把小树苗往里搬,边搬边问道:“那爸爸你能不能每天都陪我种?”
祝秋亭根本没管她,朝着林域而去——祝家位高权重的三把手,在一张台球桌旁等他。
祝秋亭没管她,转身一步两阶地往下走。
“那别克跟了十分钟了,你要等他跟到我卧室吗?”祝秋亭问。
薄茧给她造成的疼痛微乎其微,毕竟他只是想把窃听器取出来,但动作时异物感明显得很,纪翘又被斜压在座椅上,直想吐。
也有着非常致命的缺点,在那绝高的双商下,他骨子里是个贪婪冷酷,又无所顾忌的人。这点,他在她面前从不避讳。
晚宴是私人的,城东金家的主场。大概二十年前,金家一大半生意还在南边维港,祝家还不是祝秋亭的祝家,那时两家就有交情。
纪翘抬眸望他,目光凝重。
纪翘面无表情道:“嗯。变成蛾子飞进去。”
祝秋亭的衣角被风微微掀起,这是件黑色的风衣,但里衬的内边是浅卡其色,右边有黑金刺绣,刺有一句拉丁文:Nil Desperandum。这句话的意思是,永不绝望。
雪白的被褥里,女人昏昏沉沉地横躺。
纪翘那晚临阵脱逃,后来被惩罚得差点脱了一层皮,三天内办事腿都快跑断了,但她不介意,身体上的疲惫她从来不怕。
那也是祝秋亭每周日的固定去处。他休假时喜欢找一个当地的教堂,一待就一整天。
有人为他拉开门,祝秋亭上车之前,温和道:“现在你可以自由活动了,想他,去找他也可以。”
对纪翘来说,在极限越野里多跑十公里都不是事,但有时候隔天要见祝缃更难点——还得学着把伤口遮起来,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祝秋亭不发神经的时候其实都挺有绅士风度的,除了对她。可能打一开始,他就没把她看成女人。
纪翘看到黑色墓碑前有一大束白花,上面有张手写卡片。她眯眼看了看,那字笔锋遒劲,内容一眼就能看得很清楚。
时钟摆至八点四十分,中山逸舍南门,一辆黑色宾利慕尚停在门口。
到了后,她无比庆幸今天穿的是深色羽绒服。眼前有两座新墓碑,有两个中年人跪在其中一座前,哭声凄哀,几欲昏倒。
肯定是嫌她丢人呢。
祝秋亭想起什么,又道:“帮我查个人。”
“先生,纪小姐回申城的机票……”司机小心地从后视镜里望了眼。
黎幺最后道:“你还是想想怎么交差吧。祝九最讨厌别人私下瞒着他办事了,上一个人坟头草比你都高了。还有,你当祝家人都是傻的吗?还想勾搭祝秋亭呢,我看你是骆驼。”
纪翘明白“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她比谁都明白,那是纪钺用性命教给她的。
纪翘回过神来,才听到祝秋亭说话。
等黑色宾利随着深夜车流汇入城际高速,祝秋亭才嘱咐道:“走205。”
祝秋亭拿银筷夹了块桂花糕,咬了一口,满口清甜。于是他又夹了一块到纪翘碗里,姿态极自然,好像他们天天这么做一样。
看着男人斯斯文文的,那么高的台子,一跃而上,跳得非常娴熟。
但祝秋亭竟然转头,目光在她面上仔细转一圈,然后很轻地勾了勾唇:“我同意。”
他静静地看着她:“所以我让你来。”
祝秋亭“嗯”了声,眼皮都没抬一下:“她有事。”
就像瞿辉耀这次制造的“意外”,赌的就是胆子大。这城市紧挨边境,发生过很多起复杂案件。
纪翘看着他,微微失了神。
夜色又黑又浓,公馆建在葱郁竹林内,一弯三折的小径,车道也是独进独出一条,现在门口停一辆宾利慕尚、两辆劳斯莱斯,基本占据所有视线。
虽然他已经暴露了,绝望都为时已晚,可要命的好奇心驱使着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你叫什么?”
周肆收回探究目光,冲着祝秋亭笑了笑:“秋亭,我今天来,也是借着瞿老先生的光——”
纪翘直接打断他:“这轮得到他?”祝秋亭还会自己去办这些事?
另一家人得到巨额赔偿金,正忙着打架分钱,他们谁管死的人埋在哪儿?死都死了。这是他们的原话。
卫生间对面不远就是电梯,但她没走出两步,就觉得不太对,身后好像有人。
收回思绪,纪翘揉了揉疲累的眼,手上却被塞了个东西。
纪翘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对着他摆了摆手,一个潇洒再见的手势。
挂了电话,纪翘正望着日光发呆,电话又打进来了。她看是陌生号码,没接。对方锲而不舍地打了三遍,是个意料之外的人,程盈。
https://www.hetushu•com.com叔听祝秋亭的话,敬重他,但祝秋亭并没有对他网开一面留下他。
等她吐得差不多了,直起身时,她听见了隐约的烟花声。现在只有在这种三四线小城还能听到,烟花声提醒她,快过春节了。
但这话一出口,她就知道错了。在他面前撒谎……纪翘想,人真是活得太顺就飘了。最近这半年祝秋亭基本在境外,她见他见得少了,心情好胃口好,脸色红润心情舒畅,一时间得意忘形。
祝秋亭派人替他们料理后事,可能还是觉得不够,干脆自己过来了。

祝秋亭低头,像看一只流浪狗,同情而温和地笑了:“梁先生,你三十一岁了,不会才明白‘适者生存’这几个字怎么写吧?”
他贴近她,皎洁月色照亮他黑眸,耀亮男人那一瞬间诱人至极。
梁越一直背对着他们,电梯一路下降。降到6楼的时候,梁越终于忍不住,扭身冲着纪翘失控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怎么变成这么下贱的女人!非要挣那么脏的钱吗?你知不知道有句话怎么说的?命运的礼物都暗中——”
她小口地喝着粥,问难得陪她吃早饭的人:“刚才新闻里说的是什么?”
破天荒头一回,纪翘没有马上回答。等她惊醒般回过神,祝秋亭正靠在车门上,指间夹着烟看她。
祝秋亭晃了晃威士忌杯,冰块在澄金的酒液里直撞杯壁,在安静的包厢里,显得格外和谐又悦耳。
至于纪翘为何屡战屡败,她其实很清楚原因。
她打算目送着他离开,祝秋亭却摇下了车窗,抬眸望向她,诚挚地笑了笑:“纪翘,以后想好了再做决定。”
祝缃叼着面包,很是无语。
祝秋亭状似抱歉地打断他,但语气里压根儿没有歉意:“有点事,过几分钟回来。”
祝秋亭也不问她什么时候染的,只轻柔地牵过她,低头问她:“怎么不等我?”
果然,纪翘一走,瞿应很快开口打断祝秋亭:“祝总,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年轻,趁这时候多跑动跑动,应该的……”周肆说到一半,门被推开,来者是个美人,黑衣黑发红唇,艳丽又冷淡。
祝秋亭没换大衣,依然一身黑,肃杀感强劲。有侍应为他拉开古色古香的木门,男人走过时,微风掀起衣角。檀木淡香,跟他太不符。
纪翘的第一反应是:“祝秋亭知道吗?”
她被一股大力拽了起来,摁……
纪翘跟祝秋亭一起下电梯,还听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嘱咐她春天留出时间来,提前给祝缃结课,到时候要跟老于去谈一批货。
纪翘见过很多好看的人,她也勉强算其中一位,但跟祝秋亭不一样,在纪翘的世界里,美人分为两类:一类是祝秋亭,一类是其他。
等车彻底驶出视线,纪翘在原地站了会儿,并没有拿出手机叫车。她朝加油站的另一个方向走去,那里有条小路,通往一片刚建好的商业区。
“我很遗憾。”她对着两个中年人低声道。
纪翘本来等着下一刻来临,但祝秋亭一句话浇得她透心凉。
“还有人呢。”纪翘冲侍应一笑,嗓音温和,“下次记得多看一眼。”
七点四十分,八点,八点半。事实上贵客直到下午四点,都还在A城没动,祝秋亭端的不是高姿态,是随你的便。
纪翘把羽绒服脱下挂在手臂,大步走过去,给两座墓碑深鞠躬致意。
祝秋亭随手捏碎,丢到车窗外,拿手帕拭了手,头也不抬地问纪翘:“我不来,你准备去哪儿?”
纪翘不愿跟他分享太多有关自己的事,便继续用“大哥,是我听错了吗”的真诚表情望着他。
她看到自己和一个穿警服的男人在种树,那中年男人五官俊朗,黑发茂密。
周舟眯着眼,用自认为深沉的眼神望着她:“哪种人?”
但祝秋亭凭一己之力,叫她认清这句话的变种——诚觉世事皆可为我所用。
祝秋亭双手交叠,淡声道:“晴江金玉堂的方应。”
祝家那么多下属,就她一个需要用全英文默写,纪翘手都快写断了。
周舟觉得自己的实习生涯完了,把他师父的脸都丢光了。
纪翘本来还在犹豫,从那时起便下了决心,她要站到他身边。不仅能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放心,说不定,还能获得他偶尔的网开一面。
背景音太杂,纪翘没听清,只一个恍神,她看见祝秋亭垂着眼睫,笑得黑眸微弯,说行。
不,是撞到墙上。
管理HN工厂的明寥调查出那根本不是意外。在瞿辉耀看来,祝秋亭若是为了这事就跟瞿家翻脸,那也太蠢了。
陈叔对她很好,纪翘快饿晕的时候,他偷偷绕过训练场把门的给她送了一盆馒头。他鼓励纪翘,说对她有信心。说人选了一条路,总要付出点什么。
祝秋亭在后座,透过车窗往外望,天际线远而模糊,这座城市还没醒,他眼看着天光渐亮。
周舟问完才觉得口气不对,也太软了,便又硬着头皮问了一遍:“你……叫什么?”
而她后来跟的人,为了保证安全性命跟的人,这男人他奉行的准则更像法国那位路易十五。
时至今日,虽然她早忘了布料的颜色质感,但记得她选的内容。而刚刚,她在他身上看见了。
她心乱了五天。一直到二十七号,纪翘打的去了L.iK,离晚宴地点不远的一家高奢礼服店,她提前让人帮忙订了一件红黑渐变的浪花鱼尾礼服,里衬还绣着她的名字。
纪翘干笑了两声:“是啊,打折。”
而且看情况,她不在了他们才谈得起来。
令人不得不屏息的存在。
“差不多。一直想找机会拜访您,可惜行程太赶,总撞不上好时候。”祝秋亭的音色太好辨认,对纪翘来说尤其好认。他的语气声线总是像净然平和的江上月,起伏不大,悦耳得很。
半年后,纪翘已被祝家不少双眼睛盯上了,但她的行迹依然自由。有天她在夜场看见有个女人缠着祝秋亭,软着嗓子,好像在求他放过谁。
祝秋亭看着林域,微微一笑:“不过,他那么爱玩,要么现在回来,要么永远别回来了。”
他目光扫视一圈,随后迈开脚步朝一个角落走去。
这种事装个表面姿态简单,要继续做下去,太容易暴露了。她是不是真心一测便知。纪翘的计划总是游离于表面,她自己都没发现,每次被拒绝后,转身离开时的背影要多轻快有多轻快。
纪翘气得晚饭都少吃了一碗,当机立断地放弃了,钻到射击中心一通发泄,上百发子弹打出去才舒服。
纪翘看了几秒,低头签了字,她实在太缺钱,又要去外地,没路费很难办。
祝秋亭猛地松手,淡淡地吩咐司机换歌。
后来的无数个日夜,证明了她的预感。
纪钺以前是搏击大赛冠军,从小就带她训练。
纪翘双手插在外套兜里,眉心都没动一下,神态自若地立在路灯下,像妖精撕开书跳了出来,眼尾上挑,语气含笑。
纪翘清楚地知道那是梦,可根本无法抗拒。
纪翘倒是不怕,但要因为误会被踢出局还是挺冤的。
“纪小姐……”
第二个场景很热闹,周围都是欢呼声,混合着尖叫,简直要刺穿耳膜。
周舟脸色很难看:“你说什么呢?!”
纪翘求过祝秋亭,虽然那时候见祝秋亭的次数不多,但她鼓起勇气拦下他,头皮发麻地求过他。祝秋亭没理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让她从哪儿逃出来的回哪儿去。
可祝秋亭对折磨人很有一套,纪翘对此体会颇深。
于旋涡里直面暴风眼,本来也是他最擅长的。
他这几天好像老了十几岁,头发也没来得及染,已经露出了灰白色。本来他论辈分要高过祝秋亭,论年龄就更不用说了,快是祝秋亭的两倍。瞿家的产业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瞿老高高在上多年,早就学不会如何伏低了。
祝秋亭答得随意又慵懒。
“飞机是五点二十分的,你准备自己跑回去,我也没意见。”男人的声线很低沉,很快就随着风声一起进入她耳膜,撞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纪翘就着透过车窗的月光瞟了祝秋亭一眼,明暗分界线很清晰。阴影蛰伏着,铺垫着,月光游走在他英俊脸庞的轮廓上,照出男人的平静。
纪翘当时心一颤,下意识地觉得,他语气不太对。
梁越原来好像是语文课代表,洋洋洒洒千字文,半小时写完。
纪翘也有点儿蒙,视线上移,反应过来了。
程盈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崩溃愤怒,纪翘险些把手机扔出去。
纪翘感慨,山区管理人真是生意鬼才。
祝秋亭满嘴跑火车的能力,周肆是领教过的,那时候祝秋亭说的话,能信个标点符号就不错了。
这致命的一切吸引着纪翘,吸引着她几乎要继续用力,刀尖已经留下印痕,再深一分就会见血。她得用尽所有力量,才能克制着把欲望压下来。
祝秋亭这人简直生来就带卓绝天赋,骨子里就知道如何收拢人心。
纪翘吞了口唾沫,勉强稳了稳呼吸:“今天日子不对。”
可在对手扑过来的时候,纪翘还是努力地翻滚到了另一边,最后两人扭打在一起。
67楼到了,祝秋亭率先迈开腿走出去,进了道感应门。纪翘沉默地跟在后面。
过来。祝秋亭冲她做了一个无声口型,黑眸微垂,神色平淡。
他在她锁骨处留下牙印,纪翘心火如岩浆,烧得沸腾乱滚。
纪翘听得眉心直跳。
祝秋亭有一双很养眼的手,骨节分明,指甲剪得平整而圆润,掌心翻一翻,指腹的枪茧昭示着他的过往。
他那漂亮皮囊下有剧烈而见效慢的毒,渗皮透骨,是致命的。
“都说你想做我枕边人,”祝秋亭用指腹摩挲她下唇,好似迷恋地垂眸望她,语气却玩味至极,“真的吗?我怎么一和_图_书次都没见你跑到房间里等我呢?你敢来真的吗?”
纪翘也没想到,自己把自己玩到坑里去了。
——那位跟着方应的程盈。
瞿辉耀干的确实不是人事,两个下属虽是祝氏的人,可不是祝家的人,这里面区别大了去了。换言之,他们只是讨生活的技术人员,寒窗苦读、一朝进入社会,辛苦是辛苦了点,为了不菲薪资,起早贪黑地在风雨里奔波。忽遭变故,家人自然受不了。
祝秋亭单腿蹲下,姿态看起来温柔得要命。
谁都知道,祝秋亭很少出席这类场合,出席了也很少带女伴,他把私生活分得很清,画出一条楚河汉界。
晕成那样,纪翘还是隐约有不太好的预感,也不知道为什么。
苏校是想提醒他,纪翘这样太容易被盯上,也太容易被利用。
还得喝,谁喝得下?
不知道是公司里的谁盯上了她,直接把监控匿名发给了苏校和黎幺。
老板在下面也很兴奋,他这黑赛开了这么多年,女子赛都是冷时段开,从来没这么赚钱过,这个纪翘也太能扛了。
梁越看着祝秋亭,男人只轻轻地扫了纪翘一眼,抬脚离开后,纪翘紧随其后。梁越觉得,他曾经的明珠,成了别人的膝下之臣。
纪翘抬头看着镜子,镜中的人也望着她。她今天穿了件长裙,是从晴江赶过来时换上的。她这么一通赶路,那唯一暖和的披肩没了,放在祝秋亭车上了。她穿着这身吊带裙走出大楼,可能会直接冻晕在街头。
女人一开口,声线是微哑的烟嗓,语气却很礼貌谦和。
他垂眸,最后吸了一口烟,扔了后碾灭,把火星踩在脚底。
这女人长得太标致了,看起来跑两圈就会当场晕倒。祝秋亭竟然让他用常规法带训,他再三确认后终于答应了。黎幺在跟随祝秋亭之前,以无国籍单兵身份参加过猎人学校,训练计划不是正常人能承受住的。在黎幺看来,祝秋亭的要求也挺简单的:不管她再上什么擂台,绝对不能被人轻易打成孙子。
她大腿上绑了有附包的枪套,匕首本来就小巧,之前是放在附包里。他掌心温热,碰到她冰冷的皮肤,简直像触电,也像点火烧她,可这个暧昧至极的动作,被他做得完全心无旁骛。
瞿家发家早,做到今天的地位,跟创始人的风格不无关系。很多时候,暴力只是换了身皮出现,但有需要,让它现原形也并非难事。
祝秋亭早年手上有积蓄,买了不少房产。205国道的方向过去有两处公寓,一幢别墅。
周肆喝了四杯茶,喝得都想去厕所了,才见祝秋亭施施然推门进来,礼数周到地道歉斟茶。
纪翘扯出完美微笑,说不了,您有事吩咐我,没事我就在家待着了。
祝秋亭忍不住摇头,失笑。车窗又缓缓升起,他的眼睛很亮:“二十七号见,记得给祝缃补数学。”
纪翘看着祝秋亭喝完酒,将西装外套脱下放在桌边,朝着瞿辉耀走去。
纪翘一直以为,要比自私、贪婪、虚伪,没人比得上她,谁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呢。
纪翘看着祝秋亭,面色无波无澜。
上了车,祝秋亭手一挥,让她滚去坐副驾驶座。周肆和瞿应刚刚离开,这男人神色就淡了,笑意也散净了。他抬手松了松衬衫衣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纪翘有点打战,忽然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放弃。
祝秋亭是不会等她的,她早习惯了。纪翘大步流星地迈步,绕过天井的假山喷泉,走向刚才男人消失的方向。她到的时候,听见包间内传来寒暄声。
祝秋亭沉默了几秒,说好。
祝秋亭垂眸,望了她一眼。纪翘没时间管他,夺门而出,冲进走廊尽头的厕所。她吐得很厉害,好像要把心脏也吐出来,整颗脑袋嗡嗡作响,像很久没上油的机器。
“所以用人这事,总不能让所有人都看明白了。你说呢?”
祝秋亭走过去,林域倒了杯酒递给他,低头跟他说了句什么。
纪翘站在原地,目送着黑色轿车消失,抬头望天,重重地叹了口气。
可她不行。
她听林域说,祝家两个下属的意外,跟瞿辉耀有一定关系。再多的信息,林域也没透露,但她能听明白。
那女人已经做完造型,栗色长发做成了精致的卷发,五官出挑动人,她也没聊天,正盯着纪翘的方向。是哪家的千金来着?她之前总缠在祝秋亭左右,祝秋亭其实对这类型不感兴趣,但在公共场合,总得卖她父亲一个面子,也不会把她直接赶走。
那些雇佣兵,是当地头目雇来的。他们只知道目标是个男人,一米七,截断过两批货流直接销毁。
苏校觉得自己已经很不要脸了,但在心狠手辣、会演戏这方面,他得承认拍马都赶不上祝秋亭。这男人本性里似乎有猫科动物的特性,即便它们有时候不饿,也会捕食猎物,不吃,就在手心里逗着玩儿。
在他要转身的时候,纪翘咬了咬后槽牙,还是斗胆开了口:“可鲁莽……总比懦弱更接近勇敢。”
祝秋亭还是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眸沉沉,叫人看不分明他的情绪。
纪翘沉默了一会儿,说:“只有一家人来了,另一家……”
“秋亭啊,自上次咱们在YN市碰过面,到今天有三年了吧?”一道温和稳重的男声含着淡淡笑意,是周肆。
正是我堂吉诃德·拉曼查的英豪,这命运召唤我起航。
而那时的祝秋亭让纪翘求着收留自己,还做出一副勉强答应下来的样子。
——学过。
“纪翘,很多人说,我要捧你到更高的位置。”
他低下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纪翘一阵沉默。
她就不信了,这样还能冻着。她以后只要出门就穿五件以上,要让被无良上司丢进寒风里的悲剧永不上演。
纪翘把毕生所学都奉给了对手,抱着“今天我即便死也不会让你好过”的决心,目光冷极又十分缥缈。
上面写着:花和人都会经历各种不幸,但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宗璞《紫藤萝瀑布》)
人类真能折腾。纪翘边看边想着,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男人就倚在卫生间的外墙上,浅色衬衫,敞开的西装外套,黑色西裤裹住笔直修长的双腿。
瞿应还在就利弊深入分析,如果祝氏能够持续合作,新政策就能帮他们把市场扩到SA洲——
可感应门怎么都开不了,她望见墙边的方形感应器,按了好几下都没反应。
黎幺笑得开怀:“得寸进尺的那种呗。进棚子前,骆驼说哎劳驾,我就放个小蹄子进来,接着腿进来了,然后屁股进来,再然后棚子就被挤塌了。”
但等极重的门开了后,走出一个相当年轻的男人。
江萤把喜欢表现在面上,大大方方,美得光彩夺目。记者散了后,她送祝秋亭一个手工刺绣的书套,绣得工整精美,选的图案是西方白虎星宿,也是祝秋亭的属相。
祝秋亭仅剩不多的温柔,基本都给了祝缃。
祝缃故意问过老师,说:“为什么我的头发跟别人的不一样?”
祝秋亭把人一把抱起来,手托在她臀上,让她把全部重量挂在自己身上,还没做什么,纪翘忽然把祝秋亭的手摁住了。她离他太近,就在唇边,他稍稍倾身,就能吻住她。
“近日报告指出,许多跨国集团每年靠着越来越多的非法化学制剂、山寨商品与医药买卖,以及野生动物与木材走私……”
山风荡漾来去,吹得人脸生疼。纪翘早就习惯了,她跟在祝秋亭身后,踩着石阶下山。
对方轻巧一用力,便把门推开了。
这世界上帅气的人很多,漂亮的人也不少,但皮囊下的灵魂更有着无穷之力,它无孔不入,包裹在好皮囊下,杀伤力加倍。即使脚步再轻,也仿佛踏在人的心尖。
祝秋亭的谨慎细心,整个祝家无人能出其右,加上侦查与反侦查能力又强,照片的主角自然不会是他。等照片加载出来的时候,祝秋亭以为自己眼花了。
纪翘开了电视,在酒店里点了花甲粉外卖,吃完调到国际新闻当背景音。
比赛达到高潮时,有第三方叫了停。
也许每个人的感觉与阈值不同,世人感兴趣的那些事都无法让他太过投入,似乎只有竞争、输赢,无论是生意场上还是与之有关的,才会激起他一点兴趣。
祝秋亭垂眸望她,眼里有笑意,也有拿她当大人的耐心真挚:“那是纪老师的私事,你可以发信息问她。”
“那些可留可不留的人,”纪翘忽然想起祝秋亭曾经说过的话,“你得留着,让人家觉得天无绝人之路。”
祝秋亭是那种人活一天就得尽兴一天的人。事多,睡眠少,但又会玩,在哪儿都是受欢迎的常客。但祝秋亭极有分寸,说抽身退出,一秒也不会多待。管他上一刻输得一塌糊涂,还是赢得钞票堆叠如山。
纪翘收回手,神色如常,低头道歉:“我看错了,对不起。”
金碧辉煌的水晶灯放肆折射,照得清清楚楚,来人纯黑的长大衣裹着深色西服,挟着一股风尘仆仆,肩上还有未融的雪粒,好像冬夜从星空裁了一角孤星,夺人目光。
今天真的冷。
祝秋亭没说话,走近她,俯了俯身,手掌从她长裙处往上探。
“走吧。”祝秋亭说。
祝秋亭敬的茶,自己也得有胆喝。
纪翘有点发愣,怎么会如此矛盾,又如此合常理呢。
但周肆明白地告诉他,祝秋亭软硬不吃,只有摊开来说,才有从祝秋亭嘴里听到真话的机会,但那概率非常小。
祝绫是他父亲。
他的意思说得很明白,这里面有内鬼。HN的流水线重建不难,可要完全恢复到从前,困难重重。等明年招标,这事的影响就会彻底显出来,不只是金钱损失的问题,还有积攒的信用问题。
祝秋亭笑了笑,却没回答,只是温柔地将她一束散乱长发别到耳后。
和_图_书她在寒风中望着祝秋亭的眼睛,那双惯用温和覆住杀意的眼。
祝秋亭抬眼,很轻地笑了笑:“确实。”
沉默蔓延了极短几秒,电梯在23楼停了。40层以下都是办公区域,被不同的公司包圆了。
祝秋亭吻过她。那天,他喝醉了,捞着她的腰,炙热的吻寸寸往下,令她发烫颤抖,变成了一汪泉水的旋涡,完全无法逃避。微醺的酒气混合着窗外的月光,将纪翘卷进去,卷到命运的毒药里。
“周——”纪翘毕竟没有透视眼,看不见后面的名字,索性放弃,耸了耸肩,“喝一杯吗?”
祝秋亭现在话倒不多,他用银勺舀了杏仁豆腐送进嘴里,入口即化。他安静地听着瞿应竹筒倒豆子般的发言,顺便低头看了眼手机,有信息进来。
纪翘鼻子很灵,五感通透,忽然想到了尖顶教堂,红杉树立柱支撑的顶端有十字架和荆棘冠冕。
哦,也不对。唯一合乎他们情况的那句,应该是:
祝秋亭起身,把人拉到身旁,让她坐下。随后,他顺势倒了杯茶,推给周肆。纪翘这才发现,这周家的一把手,年纪没有很大,大概四十岁,清俊温雅。她本来以为对方只是声音听着年轻。
祝缃猫瞳似的眼珠转一转,水汪汪的:“要陪你吗?”
有位诗人说过很有趣的一句话,纪钺常用来教导她: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皆可原谅。
“对不起。”纪翘下意识地站直,冷都感觉不到了,手心直渗汗,“好。”
“钱还分脏、净,你说话挺好玩。”祝秋亭明显对这戏码不感兴趣,挑了抹笑,悠然道,白衬衫两颗扣子都开了,锁骨线条清晰,连着男人线条漂亮的脖颈与下颌。
他正帮她挖土,说:“翘翘真厉害,我们要种多少棵树啊?种到沙漠变少,对不对?”
狂风吹开我道路,日月照我征途。
祝秋亭这个反问很诚恳,她不回答也不行。
祝秋亭救她的时候,大概以为他们之间只是初见。
“要说没人帮衬着,你信吗?”
“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盯上他,”纪翘把口香糖收回去,感慨道,“但你得盯紧一点。我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这种人……搞不懂他。”
每次一些重大事件发生前,祝秋亭都会循环播放这首短歌。
纪翘正要辩解,祝秋亭却更快一步。纪翘失去重心,不得不攀着他的肩膀寻找平衡,让她的旖旎心思全无。
瞿辉耀布局良久,依他的个性,办这种大事心态不崩都不错了,绝对会在周围匍匐等待着,以免节外生枝。
祝缃咬着碗边说:“好。”
侍应手一抖,正要合上门,却被扣住了,扣门这双手纤细白皙,指甲涂着亮而浓的正红色指甲油。
要去哪儿?纪翘不知道,也不会问,总归不会把她卖了。
祝秋亭垂眸看她,半晌,手从她腰上离开,温和地笑了笑:“那就改天。”
他是此中高手,进退勾连,把若有似无的烟草味渡过来,攻城略地,交缠中令她缺氧。
今天祝秋亭为什么要带她,纪翘也不知道。
纪翘憋得眼睛都红了。忽然,她的右肩被人握住,有人从身后掠过,发丝擦过她耳郭,拇指指纹印在感应器上,嘀一声后,门应声而开。
祝秋亭指尖在膝头敲了敲,望着前方快要熄灭的火光,若有所思地笑了。
司机踩下油门,黑车轰鸣着,沉默地疾驰,驶入更浓更深的夜。
纪翘堵住了一位青年的去路,他正在打电话,神态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可祝秋亭看不上她,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看不上。
她有时候,只是单纯不想看见他。
他要是今天敢做点什么,她还能敬他是个男人,但他不会的,这点她很有自信。
司机轻打了个寒战,他平时绝不会如此迟钝,但今天实在太疲累了。
最主要的是,她问了祝秋亭也不会答。
祝秋亭没说话,目光在她身上扫视。将亮的天渐渐露出了鱼肚白,朦胧的天光照在他面上,照得人面容温柔又冷漠。
他们看她能打,让她在台上待着打车轮战。到后来,纪翘连右摆拳都挡不住,对方一记肘击断了她的后路。纪翘倒在围绳上,咳出血痰,恍惚不已。
纪翘登记的时候,场方负责人让她签字,嚼着口香糖问她,确定了,真的学过吗?生死状,赢了二十万,输了……没有然后。
纪翘悬着的心渐渐回落,他也撤出两步,跟她拉开了安全距离。她整理好衣服,准备像迎宾小姐一样,恭恭敬敬地请他先走,祝秋亭却把她揪了回去,好像在抓一只叛逃的猫。
纪翘笑着说:“用出世的精神,干入世的事业。”
周肆心里这么想着,余光扫过祝秋亭身后的纪翘,突然觉得不太对,又细细地打量了一眼。她脸色比刚才白了不少,目光也淡了,口红都没补,看上去平静,但肢体紧绷,好像忍着不适。
纪翘确实没想到,这晚的偶遇会给她带来那么多麻烦。
纪翘有什么不敢?她不仅敢来真的,脸皮还厚,还能保证绝不争风吃醋。
“对。”为了表示自己也很诚恳,纪翘顺势点头。可她实在是没体会出前后文关联在哪儿。
“不用了。”纪翘淡淡道,“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
大家目光跟过去,下巴差点没惊掉。
他现在不想看纪翘那张死人脸,脑袋里想着别人走神,真是翅膀硬了。但有人要动他的人,祝秋亭也是不愿意的。
“因为知道没用才去的。”
而少数的知情人,更觉得她够可悲。祝秋亭用她,也派人带她,但仅此而已,像她一样能干的人,祝秋亭手下数不胜数。唯一特殊点的,也就是好看点。
纪翘没看到,也无暇顾及。但很快,她找到了声源。水流声和风声……不,是滴血声和呜咽。
纪翘要躲,他不许,扣过她后脑勺,把人紧紧地压在冰冷墙壁上,姿态肆意强势,掌心扣住她腰捏了捏,指腹的薄茧刮得她后脊如过电般。
情欲向来难控,纪翘总在他面前晃,招数使尽了也没用。对于祝秋亭,她真的半点办法都没有,总不能强来。
但这平静被打破了,令她猝不及防。
司机也是他手下人,立马应下:“您说。”
祝秋亭还问她,想出去玩吗?
现在,是祝秋亭第一次问纪翘,问她要不要试试。纪翘不太受得了激将法,半点也不服输,红唇勾着,说试就试啊,为什么不?
祝缃被带回祝家时不过一岁,等她会说话了、听得懂了,就被告知了真相。
“先生,您电话拿反了。”
祝秋亭淡淡一句解释,叫对面一直沉默的瞿应更尴尬,他那儿子下落不明,即使全世界都知道人在祝秋亭那儿,但祝秋亭不承认,你能拿祝秋亭怎么办?
纪翘站在原地没动,想起一年前的某次商业活动,在场很多记者,女明星江萤风头正劲,她是第二次见祝秋亭。
整个下半场,纪翘的灵魂都悬空着,等到他们寒暄完,在中山逸舍门口告别时,纪翘才回过神来。
祝秋亭执着银勺的手顿住了。
祝秋亭有着身居高位者的优点,克制情绪一流,令人感觉如沐清风。
祝秋亭将她带离场馆,用大衣裹住她一身血污,这善意像错放的信号弹,燃烧绽放在山谷上,令人错将黑夜当白昼。
她也不是很想复习,这男人端着笑脸看似温和的样子。纪翘熟悉,因为太熟悉所以抗拒。
在最初的年岁里,她接受的,被灌溉的,都是纪钺教的。
这地界已经装修完了,风格就俩字儿:迷幻。墙面、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玻璃镜面的材质,互相照射反光,把整个空间做成了华美万花筒。
她听了一大堆没有营养的八卦,坐得屁股和脑袋一起疼,干脆起身进到里间去看看,结果发现裙摆脏污了一大块,深色的,也不知道是茶渍还是什么。店员正手忙脚乱地处理,见她掀帘进来,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笑起来确实好看,嘴角翘起,眼眸柔和一弯。如果不是纪翘太熟悉他,可能真的会被迷惑住。他有时候笑起来,天真懒散狡黠像孩童,但在那战乱地界,下一秒便能让敌方雇佣兵溃不成军。
祝秋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梁越本该发火,该爬起来狠干一架才能泄愤,可他只是愣在那里。
但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人比蛇隐入伊甸园还要灵敏无痕。想抓住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林域答道:“黎幺还在L国。”他虽然不喜欢姓黎的,但平心而论,黎幺在SN洲忙活了一年半,才刚开始休假,这才三天。
接着,瞿辉耀失踪了。从头到尾,祝秋亭连面都没露。
纪翘回头看了他一眼,勾唇很轻地笑了:“纪翘。你不太适合做警察。”
“什么?”纪翘皱眉问道。那天她只是把方应弄晕了,第二天肯定会被打扫卫生的发现,真要到现在没人管,尸体都凉了。程盈这质问毫无道理。
纪翘靠在左边的角落里发呆。电梯门打开,她眼神无意一瞟,看见了西装革履的梁越。纪翘抿了抿唇,梁越愣住了。祝秋亭何等敏感,第一秒就窥见端倪,似笑非笑地挑眉。
祝秋亭道:“最近我不常回家,纪老师也要请假。寒假你想去哪儿,跟于叔叔说,可以约上阿林——那男同学是这名字吗?约他一起。”
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梁越没忍住,狠狠地抓住纪翘手腕,将她压到墙角,眼角发红:“你走什么,我上次没跟你说完——”
纪翘抢在程盈前开口道:“你的老板你自己看好,让我帮你看,你给我付费了吗?”
纪翘没有马上回答,祝秋亭却察觉到了,他把车窗全部降下,撑着下巴回望她,好像一个男人真心地在请求女人,语气里流露着令人心软的成分:“你不想去吗?”
他放在手上掂了掂,唇边浮起极浅的笑意:“新买的?”
她也不是三岁hetushu.com.com小孩了,祝秋亭满嘴跑火车她还是听得出来的。
不过祝秋亭还是抬头看她,很有耐心的样子:“怎么了?”
她的确是忽然不想了,这借口找得拙劣,纪翘自己也知道。
祝秋亭问了她两遍,说跟着我,你确定?纪翘的右眼眶骨折,眼睛睁不开,只知道郑重地点头。
祝秋亭薄唇抿了抿,眼睫轻抖,黑眸弯了下,他觉得好笑。
祝秋亭语气总是温和而懒散的、若无其事的,无论是恶意、欲望,还是过于极端的情绪,在他的口中都会像春日山峰的雪,在无形中化成了闪着光泽的风和日丽。
因为陈叔包庇了他儿子——
纪翘没反应过来,风衣带子被一把扯开,布料的撕裂声在寂静里骤响。她里面还有件短衬衫裙,祝秋亭要继续,纪翘可不乐意了。她大力挣扎,尖利的指甲从他手背上划过,迅速划出了血丝。
当然,他们与她之间的来往,仅限于观赏她被祝秋亭折磨差遣。
祝家早不是道上那尊佛祝绫的祝家,是祝秋亭的祝氏了。规矩和底线不多,但上升的路线很清晰。SA洲,M市,YN市南部,他都带过纪翘去,为了让她熟悉。明面的祝氏和水底下的祝氏,差别很大。
纪翘只说了一句,青年脸色就白了一层。他上峰跟那黑车去了,让他来盯这边,怎么第一秒就暴露了。
黎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
“是。”祝秋亭慢条斯理地笑了笑,“多谢瞿董了。所以今天不谈公事。听说二位都喜欢收藏,也有心得,前几日我偶然收了幅字画,说是明代……”
祝秋亭忽然站起身。
他走过去的时候背影修长挺拔,慵懒虔诚,从侧面望过去,眼窝与眉骨处光影交错,令人窒息的美。
祝秋亭立在旁边,一身黑色,神色静默。忽然,他似有所感,抬头望向纪翘。
纪翘昨晚梦多而杂,没睡好,她想去洗把脸,清醒一点。如果有难缠的事,她也好打起精神应付。
当年她能到祝氏,也是自己努力求来的。在快要撑不住的擂台赛场上,纪翘及时抓住了祝秋亭,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甩门出去,踩着柔软厚实的地毯,直接拐到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她陪他办事,祝秋亭顺手将人带过来,反正今天也只是老友叙旧。
“我是他的乡绅,我是他的朋友——”
也不知道哪边的窗没关,纪翘能听见猎猎风声呼啸而过。她撑着台子,有些失了力,她不这样就快站不住了。
“后天一起出趟门。”上车前,祝秋亭说。
纪翘愣住了,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山岗上的一棵树,山风吹得枝丫晃晃荡荡,她只会像树干一样定在那儿。
车辆往机场疾驰的路上,纪翘十分沉默。祝秋亭说什么她就答应什么,让穿好点儿,好。让她乖点儿,好。她就像机械缺了机油。
纪翘知道人肯定走了,一身力气全卸了。
纪翘都头疼,祝秋亭也太难伺候了。让她回城的是他,她都走到机场了,又让她回去,机票两千多元呢,就这么废了,纪翘心在滴血。
A市郊外有片新开发的区域,写字楼林立,但人还填不满。毕竟是三线城市,要招商走流程,要让这儿热闹起来,还需要时间。
毕竟意外也分很多种,有的“意外”注定要受不少罪。
祝秋亭笑了笑:“你需要熬通宵才能缓过来。”
雄性竞争的本能流在血液深处,梁越看见纪翘的第一面,视线瞥到她身旁男人,立刻就反应了过来。错愕,愤怒,羞恼……那其实都不是针对纪翘的。梁越知道,如果她挽着一个脑满肠肥的土豪老板,他可能也会愤怒,但他不会羞恼。
周家跟祝秋亭早年打过交道,在危难时曾拉过祝氏一把。这面子祝秋亭不能不给。
他对亲自动手这事兴致缺缺。祝家如今既不缺为他卖命的人,也不缺为他拼命的人。
纪翘脑子转得快,反应过来,那天在酒店,方应差点欺负她的事他知道了。
纪翘见这俊秀青年脸色不好,也不逗他了,递给他一个口香糖:“要不?最后一个。”
甫一进门,暗蓝灯光射耀下,贴着四周墙面站了一圈人,不少都是祝家的熟面孔,他们负手立在阴影里,悄无声息。
纪翘是无父无母一身轻,她想过,身后事都很好操办,天地都可做飘摇逆旅人的收留处。
但纪翘清楚地知道,这人她一个月前见过,在那个港口边,在那辆车旁,被他下属误认为是威胁,拽出来那次。
金家长子举杯致歉,说等贵客来了才能开始,高速肯定有点堵,请各位少安毋躁。众人也不在意,尽兴地聊天碰杯寒暄,给足了主人面子。等那宴会厅大门重新被缓缓拉开时,喧闹的嘈杂声才渐渐变小。
“晚安。”
他的电脑正好在膝上,祝秋亭手指有序懒散地敲了敲,想了几秒,笑了:“好久没听到了。”
纪翘眉目一沉,又道:“累了,我想回去坐着。”
纪翘低头看了眼手机,已经凌晨一点半。
纪翘想不明白,自己的二十八岁怎么这么快就到跟前了。
瞿辉耀算盘打得是很美,现在计划也算完成大半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完,梁越忽然一声抑制不住的痛叫,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他教她明月高悬,有其冷也有其亮。
最后他迟到了。纪翘低头看表,已经迟到了五分钟。
他没到,至少今天没到那地步。
纪翘那时思忖,祝秋亭难道开始走文艺路线了?她立刻照猫画虎,有样学样,也绣了个东西,是每天晚上她挤出时间做的,绣好后将其悄悄放他桌上,结果被祝秋亭叫去,一块眼熟的长布被扔到她怀里:“你用脚绣的吗?返工重做。”
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纪翘不惊讶,祝秋亭奇怪的喜好很多,活得也讲究,讲究又细致。
纪翘沿着祝秋亭给的地址到了惠远峰底下。惠远峰是A市人常登的山,山上有座丘无寺。但最终地址不是寺庙,是寺庙后山。
祝秋亭“哦”了一声,自然道:“那多给他一天。”
纪翘精神一向强大,但那段时间,每天睁眼就在考虑怎么死。成年人的世界真是复杂。
祝秋亭忽然停住了脚步,纪翘一个没收住,一头撞上他胸膛,好像有投怀送抱的意味。
“我会跟随我的主人,直到最后。”
祝秋亭收叠报纸,把盘里的烤香肠挪给她:“说你要多吃点,免得长大了被人揍。”
让纪翘重新考虑和祝秋亭关系的契机是陈叔。陈叔在老于来之前坐的是老于的位置,他比老于更面面俱到,情商高、做事有分寸,替祝秋亭善后也做得漂亮。
周肆蹙眉,刚一开口,祝秋亭把茶杯轻放在桌子上,推了过来,微笑道:“刚刚出去着凉,大概感冒了。”
今天要处理的事太多了。
半山腰没有想象中陡,非常开阔。说来好笑,据说这里风水极好,墓地快比活人房子里的厕所贵了。
那是一张在酒店拍的照片。
车窗合上前,她听见祝秋亭说。
纪翘忍着捂下巴的冲动,猛地抬头看向他。
七点二十分,被绿林环绕的私人高级会所,门口依然没等来今日贵客。
“你叫什么?”纪翘拆了个口香糖,扔进嘴里嚼了嚼,目光扫他一圈,最后停在运动外套里侧。年轻人真是虎,连工作牌都不摘。
纪翘一背的冷汗,她咽了口唾沫,镇定道:“嗯。”
“是吧?”祝秋亭侧头,关切地望向纪翘。
“后天晚上八点,中山逸舍。”祝秋亭顿了一下,道,“我会叫人接你。”
她还挺好奇的,虽然是个危险事,但想想就觉得挺刺|激。这人作风跟温良搭不上半点关系,还要跑去装一装。万一没用呢?
祝秋亭常年在外,祝缃既想念他,又怕他,不过总体来说还是想念多。
那女人一头红发,礼服裙短到几乎及膝,一双修长勾人的腿,容颜清丽近妖,眼波动人。
光辉在邀我前往——
她已经很久不做梦了,这次却坠入很深的梦里。
“记者和消防员都在忙,你要怎么进去?”他侧头望了纪翘一眼,没有讥讽,似乎真的只是好奇,“飞进去?”
等她漱完口,含了两颗薄荷糖压住,一抬头,望见镜子里惨白的一张脸,眼里浮着血丝。她的口红已经掉光了,幸好没画眼线,要不花得更厉害。
纪翘对自己说,想疯也别挑今天。

纪翘记不清自己怎么回复的,总之表情管理应该做得不好。因为后来连续好几个月,在射击和体能训练间隙,她得抽出时间来默写旧约故事。
纪翘顿了顿,问:“哪种累?”随即转头看向祝秋亭,美目流转,一丝期望似乎缓缓升起。
梁越做精英好多年,体验过失败的滋味,方案被驳回,生意谈崩,资金断裂……但一切都没让他有过今天的感觉。
祝秋亭收回手的时候,指间夹了个极小的东西,也就指甲盖大。
纪翘突然回头,淡淡地扫过那群人中的某一个。
瞿辉耀地位不稳,想出风头,用了最蠢的法子也不自知。
祝秋亭收起电脑,伸手过去,用虎口卡住纪翘的下巴,手腕施力,迫使她看向自己。
倒不是怕上厕所。
有人在盯梢。
他要买断这场比赛,所有下赌注的也都算在他账上。老板漫天要价,对方也没还价,反而多加钱凑了整,然后松了大衣系带,拉开围绳跃上了台子。
他低低地问她,你知道祝绫是怎么死的吗?
给纪翘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吐在祝秋亭跟前,于是低声地丢了句“我去一下厕所”,也不等回应,转身大步离开。
纪翘恨,恨自己没多练点肌肉出来,总觉得够用就好,练壮点也好御寒。她抱着壮士断腕的心,大步流星地走出卫生间。
纪翘给他绕了一大圈,还是没套出话来,祝秋亭到底知不知道,以及他人又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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