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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下星

作者:李丁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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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爱意永恒

第十二章 爱意永恒

他不想干了,想弃权。
杰森两只腿交叠,搭在面前的矮桌上,头也不抬道。名字起得玄乎,其实就是海曼金酒加咖啡,在盛满了冰块的杯壁内呈现复合偏橙的颜色。
对方没回答。
有一声怒吼突然把冰层砸烂,她被一股力从下往上推起来,在水面冒了头。
“C6!”
拆线摘纱布那天,她才得知,那个被学校派来照顾她的学弟,忙着集训,一天都没来过。
“有,当然,他们那边有消息。”
这样的眷顾,一生只需要一次。
不出所料,杰森答应得非常爽快,这些对他来说,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不用。硬要说,他还觉得祝秋亭有点可疑,要求提得这么简单。
只是人活着,总要有点念想。
就像是会随时蒸发的雪山一角,飘落到海平线尽头,一点点融化消失。唯一托住它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深蓝海洋。
在黎幺准备放弃离开的当口,纪翘突然这样问。
黎幺也跟着纪翘看向方余。
“方先生,”对方语气非常冷静,“你慢慢想,组织好语言再说。别在这儿。”
“差不多了。”
走了几步,她又折回来,从后备厢里翻出行李,在侧面方格处拿了个相框出来。
将东西递给他的当口,纪翘道:“还有个事。”
“我听听。”
临到拐角转弯前,听到杰森叫他一声,似是试探,又冷淡至极。
祝秋亭没有疯,都算好的。
她说完回房,快要转弯时,听见黎幺的声音从身后悠悠地传来:“利息就不用了,你们办酒席的时候,我就不交份子钱了,OK?”
杰森一直盯着祝秋亭,那眼神好像能穿透他的太阳穴一样。
可惜在抱住他手臂之前,她就被挡开了。
当然跟常人的乖还是不太一样,他只是话更少,目光几乎不动,就在她身上黏着,安安静静地看,虽然他眼睛都烧红了。
纪翘小声说。
男人显得冷淡又自我,他不看谁,谁也不在他眼里。
祝秋亭首次有了二十岁时的冲动——
她说:“你语文好差,上九十分了吗?火树银花不是这么用的;那剧是去年的了,我也看过,你真看懂这台词了吗?”
祝秋亭在,才能提醒杰森,被背弃、被流放、拼命挣扎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是祝秋亭。
黎幺愣了愣,小心道:“祝缃啊?你放心。”
但祝秋亭没躲,于是引发一声闷响。
在这鬼地方待三天了,要回想起全部过程并不难,难的是许多琐碎事还等着她去办。在开始之前,理查德搞到了庄园以西,也是靠近山脉那一侧,地窖所在地的施工地形图。前期最麻烦的工作还是关于人,杰森谨慎到骨子里,这是他的常驻住所,安全设施加大量精锐都放在四周,守着自己这块一亩三分地。
纪翘眼皮子动了动,率先回笼的意识先帮她找回了痛觉。
观景天台的吧台位即使到午夜,也是人满为患。今天被清场了,只有一个人落座。
所以她每过三个月都会来一次,到今天为止,已经第四次了。
她跟着轻声读出来,脸唰地黑了。
“滚回来。”
如果落在他手里,要让对方下辈子都不敢再背叛他,那样做才合理——杰森自己也觉得奇怪,祝秋亭明目张胆地跟他对着干,他的兴奋竟然比愤怒更多。
这个地方的用处是什么呢?
老方长得很周正,头发剪得很短,能看出来一身的疲惫,眼圈也是通红,但眼泪被死死地压在眼眶里。
杰森点了一支烟,垂着眼。
纪翘说:“行,我回去马上还你,利息按1.5个点给,不会亏你的。”
这里的星星要亮好多。
“他联系你了吗?”
现在瞿辉耀被J.r那边抓到,可以说一切都功亏一篑。
一年。
祝秋亭的家换了很多个,独浴的洗手台上从不装镜子。他不想看见镜子里的那张脸,可是对于从纪翘的瞳孔倒影里看自己这事,又上瘾得很。
“所以你哪边的市场都不想放弃。怎么,买的庄园太大,养不起了?”
纪翘低头看了看,“嗯”了一声。
“差一点。您还差379的房费没付。”
纪翘慌了,这一声声越来越模糊,离她越来越远。她像是在水下,不,冰川之下的人,她努力地向上浮动,什么都推不开,费尽力气,徒劳无功。
黎幺眼神阴郁,语调也冷了下来。
说是重新调整了计划,加速处理,以免再让杰森听到风声,逃回老巢。具体的黎幺也不清楚,这种任务不可能告诉他所有细节。
接下来很久,纪翘都没有什么记忆了。直到上飞机回去前,黎幺在整理行李时,解释了半小时后,小心翼翼地要把她抱着的东西抽走——从四天前在庄园里找到她那刻起,纪翘就没有放下过。
纪翘不打算等出去后,再跟着黎幺再回来。
杰森做得出来。
“纪翘,呃,是……”
从杰森的角度,能清楚看见男人站定,掸了掸卡尔身上的灰,又问了句什么。
纪翘的目光垂落在地板上,没有动静。
直到他再次开口。
直到祝绫和家人在海外遇到了一次爆炸意外,身边少了子嗣,祝绫又想起来他,想要接回来,却阻力重重。对方在内地早被军人收养,活在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跟祝家的世界格格不入,更何况,对方的养父母也不会轻易交出孩子。
原来不是梦。那时候,她在长凳上看完就扔下了,又被人捡回去了吗?
祝绫早早抛弃的小儿子,不过是一夜春宵的结果。
再者,也是真的更好用。他把刀身重新打磨改装,刀刃处做了涂层。
“当时我在频道里,”老方苦笑了下,比哭还难看,“他靠在那里边抽烟边说,每多说一句,灰狼都觉得他神经搭错了。最后阿秦他们被看见了……灰狼才相信。灰狼这辈子没有发过疯,那天真是眼看着疯了。”
注意到纪翘的眼神,黎幺自知失言,硬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换一般人肯定不行,他……你比我更清楚。”
纪翘问道:“他们的消息,还是他的消息?”
“昨天吴扉给我打电话了,东西到了,很顺利。”
黎幺烦躁地来回踱步,又走到她跟前:“不是,纪翘,你能不能给点属于人类的反应?你要哭要闹,要发泄要花钱都行,你……”
他们是同类。
其中一个最过分的,装醉挂趴在他身上,求他照顾一下自己的业绩。
字条是那个接过吻的人塞在她手里的,字迹匆忙而凌乱。
他摩挲了下沙发扶手,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叫卡尔的保镖。
杰森有几个贴身下属,常年站在三米以内。此时也是,分散着把守住他所有侧位和背后的位置。
前台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然后立刻跟小姐妹发了消息,大帅哥里还有受用土味情话的,以后要多加复习背诵!哪天说不定就能碰上眼瞎的帅哥呢!
打火机上火星倏地一闪。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又转头观察了下方余的神情,才道:“这里是高速,要不您——”
后来在纪钺死后,遇见孟景之前,她独自行动过,摸到J.r的临时住处,吴扉手下三人都折在她手里。她差点出不去,周围的警报系统已经启动,她力气用尽了,差点逃不出侧方的墙头,同时后面有人追了上来,在千钧一发之际,追击者忽然就没了声响。有人撑住了她的腰,轻松托一把,把纪翘扔到外面,给了她逃跑机会。
忽然间,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砸醒了所有人。
那是——
梦醒了,纪翘坐在晨光熹微的酒店套房里,床头有一套干净的新衣服,身上酸痛,不过那不值一提。她拿起手机,看到了机票信息。今天去C国。
第二秒她醒过了神,频道通信恢复了。可惜她刚应了一声,那边的声音很快变得断断续续,不到半分钟,又再次断了线。
从选择的路来看,那个养父对祝秋亭的影响近乎零,什么正义,都是狗屁。
纪翘也没说什么,她现在话越来越少了。刚回国那阵子,前几个月她过得不人不鬼,瘦到九十斤以下,眼看着快要瘦没了,过了某个节点,她像是突然翻过杠来了。纪翘把祝缃接到身旁,给她重新找了所国际学校读,之前不闻不问的事也接过来了。他留下的不动产和个人存款,全都转到了纪翘名下。
八月的S国西边,沿海公路上,凯撒宫是最显眼的地标之一。这家酒店建得很早,是希腊罗马风格的建筑,放到现在来看,风格似乎有些古板了,不过仍然能吸引很多顾客。酒店的圆形大厅处有战士驾驭着马车的雕塑,纪翘很喜欢。
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臂,手指冰凉。
既然抓不到杰森动过手的把柄,证据链不完整,那就让他亲手犯一次罪。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能击毙他,这个紧急程度,也许要一条命来换。
“我会回来,但你提了那么多条件,下半年做的事也挺危险的,我有两个要求,希望你做到。”
“怎么还不开心?” 杰森张开大拇指和食指,虚晃地比了个数字,带点嬉笑。
杰森早都猜到了,吴扉在祝秋亭这儿半分好处也讨不到。唯一算点意外之和_图_书喜的是,吴扉带回非常重要的信息。
收养男孩的原因很简单,男孩跟他的小儿子长得很像。
所以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一晚,当她在车下出现,投奔而来的时候,他是什么心情。烟灰在抖,抖在她手背,因为他的手在抖。
接着,她发现了很要命的一点:是谁在叫她?
闭眼之前一片寂静,睁眼以后依然一片寂静,这种安静让纪翘头皮发麻,她很不喜欢。
飞蛾因为向光,总会扑火,总要扑火。
这些标本做得也很细心,但并不属于哪种动物。
旁边甚至有标签标着昵称或代号,就像胜利者的无声展示,那些让他费过心血的敌人、挡路的人,最终都会留下自己的一部分。
这个事实本身就足够让他兴奋了。
这个事实足以把他从虚浮的空中拽下来,摁在地上。
一次也没有。
曾经叱咤风云的祝家话事人,老了老了,竟也开始怀念起一个七年不见的幼子来。就算手上有那孩子全部的信息,但无论是生活照片还是入学证件照,都半点用没有。那时祝家已开始走下坡路,自顾不暇,更别说要回孩子了。
纪翘本来有些话想说,适当卖卖惨——她第二次去调查周围环境,弄了一身伤回来,低调地提一下她跟黎幺要去做什么,风险多大什么的。
纪翘这一句都说不完,笑容也撑不住了,眼里很淡:“我不想再看见你,后会无期。”
比起杰森,祝秋亭回想起蹚过的这小半生,感觉总是很复杂。一个人在成年世界里浸染太久,容易忘却很多,模糊很多。就像人伸手想去触玻璃上的雨雾,一切都面目全非,他不可能透过玻璃分得清雨幕里的所有。
纪翘无声地贴着墙边往外移,像一道影子。整个地下密室的暗道走向,她虽然没法画出全景图,但到目前为止走过的路,在脑海中勾勒出个东西南北,还是没有问题的。
本来还有下属心吊起来,不知道他为什么神态变化这么快。
能对他用上这个字,纪翘确实也觉得自己出息了,人生了无遗憾。
“滚出去。”
站在那里,祝秋亭垂眸望了杰森几秒,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出所料,纹丝不动。
为了获得祝绫的宠爱与身后资产,杰森一直留意着在内地生活的幼子,搜集对方的所有照片,他知道那人的名字,秋亭。
祝秋亭记得有很多次,她目送着自己的车远去。他会在适当时候回头,反正车窗不透明,能放肆地望着停留在街边的人,直到那身影越变越小,而后消失。接着期待下一次这样的时刻到来。
“留着呗。去查查她是谁。”
“让一让,谢谢。”
祝秋亭现在要是在这里,纪翘开口,要求就不再是要求,是会被无限应允的承诺,只要她要。
黎幺下飞机的时候,看了眼最上面的信息,笑了下:“哎,不用叫车了,有人会来接我们。”
那是照顾过她半年的人。那时,纪翘打比赛眼睛受伤,作业卷子学习资料,都得学校安排人送来。她以为他是学校安排来的“学弟”,不知道对方只是学弟派来帮忙的人,那学弟从头到尾都没来过。来帮她的男生声线很有磁性,度过了一开始的尴尬期后,他们发现每天都过得飞快。在那段时间里,他们说过太多太多话,搭过很多完整的火车轨道,有时候他放学早,当天天气好,他就把她推到阳台上,让她感觉夕阳的余温,给她详细描述光线的颜色与变化。纪翘就没见过那么自信的人,他就好像从小到大没受过毒打,简直就是团兀自燃烧的火焰,像是一路被光照耀长大的人。他说自己的未来,肯定会是十年横刀立马,十年火树银花。他会在给她兴致勃勃地削完苹果后,问她:“你看过最近播的那个剧吗?一千年的晚上,如果有一天出现星星,那所有的人就会相信天堂。”
他很礼貌,但一眼也没落在她身上。
路灯照在地上,像太阳。
撒谎是黎幺与生俱来的天赋,他大可以随口搪塞,但纪翘这么一问,他却很难开口。
老方盯着黎幺,语气很轻,却像费尽了全身力气,才能完整说完这八个字。
一次就够了。
纪翘拎起那小收纳箱看了眼,笑出了声。他说烧掉了的东西,完好地待在她怀里。她放在训练基地宿舍的奖状证书,叠得很整齐。她翻开盒子,还看到了不属于她的东西。那是一张酒吧宣传单,已经泛黄。
周围埋伏着的杰森手下,早就替换成了特警。
“金色雪松木,这儿的特色,尝尝。”
纪翘指了指不远处的厕所:“你们先聊,我等会儿——”
黎幺:“可以,你保证你不会做傻事,把老方抓回来,掐死泄愤什么的。”
杰森就在一楼,一旦听到任何关于她相貌的描述,都麻烦至极。
纪翘那时仅存的乐趣,就是跟他斗嘴。
她猜对了。
杰森越想越想得开。怎么看,这都是件利好的事。相处的时候总是给巴掌也不行,多少得给点甜枣。
祝秋亭也没说过,在她身边出现的所有人他都羡慕。她经过的那些地方,他在屏幕上的地图上标上标记,坐在那里一看就是大半夜。到早上五点半天色将亮,他看着窗外,知道她快去菜市场固定的摊位买早餐了,两个油饼两份鸡蛋灌饼,给孟景也会带一份。那种感觉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羡慕到像心脏被密密麻麻的小虫啃咬,想用一切去换。查完孟景,他甚至产生了嫉妒到极致的感觉。为什么他不行,受了这样的苦,连这一点都得不到吗?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祝秋亭语气很平静,好像已经困倦了。
杰森勾了下嘴角,烟盒在桌角一磕磕出支烟,眼里很冷:“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你没有办法?”
黎幺总觉得,祝秋亭最近两年就是靠一口气吊着,告诉自己快到终点了,快到终点了。
死一样的静默在空气中流淌,他却完全不在意。
纪翘被他从上吻到下,好像宇宙的中心都落在这一件事上:跟她在一起。
他俯下身来,将说出“业绩”两个字的尾音还没完全消失的纪翘拥进怀里。
身后传来一道懒散的男声,最近听多了,挺熟悉的当地英语口音。
纪翘示意了下:“你要不……先看下你朋友。”
遇见那个时候的纪翘,会发现喜欢她是件很简单的事,被她喜欢也很简单。本来都快了。他离开的时候,决定每个假期回去看她,每天最急的事是看她有没有回复邮件。那时候他父亲去世没多久,看她那些语无伦次的生活记录和照片,已经是生活里难得的慰藉。
黎幺虽然花天酒地造得多,但也会理财,手头比她要活。
但这道尾音上挑的男声,纪翘本来已经快忘了,这下听得她气血上涌,又不敢转过身来。
这是她唯一会带出去的东西。
有一把是祝秋亭常用的,纪翘顺了过来。握着刀柄,她莫名而起的烦躁情绪也被压下去些,就像人在身边一样。
黎幺愣了下。
昏昏沉沉,纪翘实在不知道纵容了这个发烧的人几次,只记得在意识消弭前,她记得自己抱着他脖颈说:“祝秋亭,我好想你。”
钱也分好了,捐出去的,分给不同人的,包括以后得管祝缃的黎幺,她多划了不少。
黎幺转身走了以后,在快消失的地方,回头看了眼她。纪翘靠着棵大树,头在树干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
重要的是,他明明跟这个世界有层屏障,却又能轻易地改变周遭环境氛围,把普通的触目所及都盘活,让经过的人相信,自己是大幕开场的主角,因为自己正在另一位主角旁边。
纪翘垂眼望着路灯照着的地面。
祝秋亭轻声说:“谁还要留下来?”
黎幺靠在车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定定地望着远得像望不到尽头的林荫路:“你知道祝秋亭是什么人。你跟我加起来,脑子也不一定抵得上他的。他看上的人,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
黎幺接着她话头,直接道:“老方,下去。”黑色轿车在第一个路口停下,纪翘甩门就走。
像是被一张巨大的网捕获了,随之砸下来的火焰弹将所有的一切化为乌有,任何目之所及的,能够触碰的,惧怕的,在乎的,都失去了意义。
微弱火光后,车门打开,后座下来个人,看得她连烟也忘记点。
地窖底下左转,接了几百米的长廊暗道,只有两侧幽幽点着灯火。这个构造,虽然她没有刻意联想,但跟祝秋亭在国内钟意的类型好像,至少有三处的家,地下暗室是这个地形。
在临近终点时,裁判按了铃,提示你下一程即将开始,咣又回到了起始状态,搁谁谁都得弃权。可惜他走的不是条能弃权的路。
黎幺这才注意到,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脸色也跟着沉下来。
纪翘目测这里的挑高在三米以上,如果后颈直接落地,很可能瘫痪。跟她一起掉下来的人摔得人事不省,纪翘也借地窖里昏暗的光勉强确认,对方跟自己一样,应该不是庄园内部的人。
没有他的气息,没https://m.hetushu.com.com有跟他有关的所有,他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纪翘说:“我托理查德帮了个忙,他们这段时间不是刚好挺乱吗,基本全去东边了,我就让他帮我在庄园那儿收个尾。”
纪翘安静地抱着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极轻微地颤抖。
“司机,”一直沉默的人忽然开口了,“麻烦停下车。”
纪翘没说话,她已经失去了回复任何话语的力气。
方余本来想拉住人劝一劝,看到纪翘取的东西,傻了,无措地看向黎幺。
砰——
这辈子到目前为止,纪翘没有见过祝秋亭这样糟糕的脸色。
既然现在位置对调,那就换成她来拉他。
祝秋亭是第二个,迟到了二十分钟。
这次她知道他的名字了,祝秋亭。
祝秋亭帮杰森把事办成后,杰森在醺桥包了三天全场庆祝。
想了会儿,纪翘给祝秋亭发了条信息。
他的话头戛然而止。牺牲的人都会有,牺牲的人才会有的。
这些都不太重要。
纪翘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轰——
她终于,在八月末的夏夜,重新住进了这双眼睛。
“上半年的利润不行。”祝秋亭把玩着打火机,火光一闪一闪,短暂耀目地映出他的面容。
而真正来干活的人,早就出发去了外地读大学。那天晚上她气得晚饭都没吃,纪钺还特地给她加了两个大鸡腿。
俯在她肩膀上的人终于开了口。
现在却要接着演。这么多年,为了安全考虑,他保持着几个月联系上面一次的频率,大部分时候要做什么,细节全是他自己定的,那边只负责收取他交出去的情报。这一次,他被误抓,从警局被保出来时,算是今年来第二次跟他们联系。第一次是跟纪翘在M国那次,他跟对接人之一成严在刺青店见面。
敏锐又决绝,狠厉知分寸,守镇跟他打配合,祝秋亭大方地把所有风险背到肩上。
之前祝秋亭把吴扉狠狠摆了一道。
这是很笼统的回答,但也是真的。感知到她的妙处不需要很久,相处半小时足够。她天生的性格是自来熟、人来疯类型的,或者说,看上去自来熟的人。祝秋亭该跟谁说,又该怎么说呢?他很早很早就认识了她。在纪翘中学阶段的时候,他们那时候相识,就像这大千世界里所有的美好相遇一样,因为一些阴差阳错的误会,他莫名其妙地成了“学弟”。
几个假期的距离,一段飞机的距离,一个邮箱的距离。但在那些暗无天日的年月里,遍体鳞伤被人一脚踩在泥水里的时候,被恶狗在训练场追到角落撕咬搏斗的时候,他都会留一丝理智庆幸,还留了一点属于她的东西,材质优良不易沾水的照片,裁剪成很小的部分反贴在胸口的位置。最后把他激到发疯的,也是那些照片被发现烧掉。他们要他不是他,要他无限地贴近他需要模仿的人。从那以后,属于她的最后一点东西消失了,物理性质的消失,却让她的面目越发清晰起来。
对方换了中文,轻笑了笑:“就是得麻烦您转个身。”
“那次,这事脱离我的掌控了。”祝秋亭仰头靠在沙发里,闭上眼轻叹了口气,“我烦。如果一直烦,会影响我做事的效率。影响我效率,就影响你赚钱。这么简单的道理,应该不难懂吧。”
在黑暗中一无所获是什么滋味,她清楚。
但此时此刻,他这个状态,纪翘觉得,给什么反应她都不奇怪。
纪翘盯着这些字,泪也砸在字上面,墨迹已经干了,没有影响,但纸被打湿了。
我很早就知道,有一天我会被架到审判台上,愚弄、欺瞒、毁坏、颠倒黑白,都是我的罪名。我觉得,我并不是在假装他,那些也是我的一部分。
纪翘站在阴影处,过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
“我在这儿。”
定位器失灵,黎幺失联,上面那群跟她的安保,早被纪翘甩飞了。
纪翘在门口站了三分钟。
一看见他的脸色,她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其实祝秋亭也没跟黎幺说什么,只是黎幺问了一大堆,他只回答了状况怎么样这问题,不痛不痒两个字,还行。
“他给你的。”
“太晚了,”纪翘揽过祝秋亭的腰,满不在乎道,“还是我来焐热吧。”
不过合着她也不是来问意见的,黎幺头都大了,手一挥:“知道了,去去去,一边去,烦死了!”
这也是一股力,能撑住他再走那么一段。这段时间跟杰森打交道,已经到了他的极限。当初从J.r离开,他发誓,发誓再也不回头了,要一把将杰森摁到底。
她的反应快得像是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就做了回答。
他指了指地上。本来得了临时性软骨病的人们,忽然间可以直立行走了,从包厢门鱼贯而出。
她的确快一周没联系他了,跟黎幺和卓耀京定路线都花了三天,具体花了多少力气就更不用说了,她两次差点回不来。而且要提前搞定麦林市庄园里那套复杂的安全系统,负责技术的人说,最多只能黑掉两个半小时。
她捏着信沉默了很久,久到云层把月亮重新遮住,她才打开那封信,很短,只有几行,短得她都觉得可笑。
挂电话前,祝秋亭说,让瞿辉耀活着,就是因为一份最重要的资料。关于杰森个人,把他抓回来要想定罪,证据链条上必须要有那份资料,那是杰森难得亲自参与并留下痕迹的案子。
飞机落地的时候,却是难得的艳阳天。云层薄而明亮地飘在天上,天也是澄蓝的。
而且这里没有改造成酒窖——认识到这点后,纪翘确认,这个地方不对,不会有她要找的那份资料。幸好黎幺和理查德位置摸对了,他们听到她这边情况不对,本来想找人支援她,纪翘让他们别管,她自己可以出去。
最后撑着一点力气,找到现在的角落躲起来时,纪翘手边没有任何医疗用品,幸好外伤不至于见骨,只有小腿胫骨被踹得有点变形,麻烦到会影响后续行动。只是天要助她,这个角落像是以前的值班人员废弃的地方,铁栅都被拆了。
“本来该打头的。”
他好像只有在那个时候,才算脚踏实地地活着。
“我要你看到我,有一天你会的。不因我的渺小远离我,不因我的怯懦放弃我。就算跌入最深的地狱,我也会爬上来,干干净净地来找你。请相信我。”
老方没有看他,只盯着他们的行李看,或者说只是找个地方死死盯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那几句话就写在酒吧活动宣传单背面,像个笑话。
“纪翘。”
“老方,以前的酒友。”
所有工作人员都默认,没人会收养他,也没人敢接近他。
只有这一点,他们不像。
她没有动,他就主动走向了她,在月夜下,把人拥住,拥入了骨血,也拥入了未来的长梦。
而且她的私心是,如果她运气不好,他们连最后一次正经通话都没有,太可惜了。她还不知道收了骨灰给他放到哪个墓园呢。她花了大价钱找人帮忙买的,可不能白费了。
祝秋亭随手抽了两张纸,摁住伤口,起身淡淡道:“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她被他索吻,那种索要和纠缠的疯劲,似乎要烧灼掉她骨髓。
老方喊住他,挫败又低落:“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这个,我不好意思见人家姑娘了,你到时候转交吧。他拜托我的事情,就这一件。”
那是在医院的最后一天,她关了灯望着天花板,还是气。气到一半,她发现天花板上都是星星——
杰森笑了笑,啜饮了口酒液。
“唉——”
黎幺话音落了后,很久很久,客厅里都只有沉默。
在他自己的帝国初见雏形时,祝秋亭出现了。他们的位置对调。祝秋亭对七七八八的不感兴趣,只想要钱,所以来给他做事。
黎幺蹙眉,太久没听到这个词,陌生到有些荒诞好笑:“告什么——”
有一滴温热的水滴落在她锁骨上。是汗水吗,还是在浴室里,太潮湿了,才会有水?水滴那么重,滴在她锁骨上,连她心脏都扯着疼。
算一算,纪翘攒的全部身家,都花在了同一个人身上,怎么也不能白花了。
“提前就封了,听你说的,真没人料到他想怎么做吗?他想这么做,所以这结果……算了。”
“但是得换个地方,这里不太方便。”
理查德的态度是这次放弃,择日再说。像这样的情况,要么他们自己内部有紧急情况,人都被调走了,要么就是有诈。第二个可能性非常高。但怎么说,都是纪翘花了大价钱请了他,卓耀京还是切了中文低声问纪翘:“你要继续吗,考虑清楚?”
纪翘垂下眸,语调很轻:“我不放心。她夏令营也快结束了,如果送福利院的话,不如让我带。”
杰森在朝祝秋亭开枪后,便启动了别墅内部的摧毁装置,把自己和祝秋亭一起留在了那座坍塌的别墅里。
这次黎幺把杰森C国的老巢摸索了一遍,得出两个结论:一是,杰森真是个老狐狸,光逃生出口,每幢都有,而且不止一个;二是,纪翘的https://m•hetushu.com•com预判准了,带他指纹的那份文件真的藏在酒窖内。
那个下属站在花坛左边,强壮挺拔,目光阴鸷,右手小臂上有个狼头文身,狼眼是红色的。
这里没有人,也没有风,连光都很暗。
反正一切快结束了。
她顿了顿,不确定这句不吉利的话,带上黎幺合不合适。在短暂的犹豫间隙中,黎幺及时在频道里补道:“我跟C6一起。”
杰森余光扫过去,懒懒道:“卡尔,说话。”
“噢,对了,卡尔跟我一起去过晴江,把那个女人肩膀打穿了。那是我的错。
“成交。”
他盘算着,是时候把祝秋亭稳一稳,不能再给祝秋亭离开的机会了。
祝秋亭侧头,姿势一点没变。
没联系上。
纪翘沉默了一会儿,咬住苹果,问:“那你相信吗?”
黎幺:“不是他,是我一个朋友。他哪有时间啊现在,你最近也躲好点,让杰森那边发现你活蹦乱跳,他也不用继续待了,等于自爆……”
我大海捞针,从这样的人生里,捞了点光上来。借着爱你,我相信神有时眷顾我。
纪翘把人拖回套房的大床,扔麻袋一样放下他,累得气喘吁吁。
纪翘拿拐杖敲了下双眼冒火的黎幺:“行李。”
就好像他们是上辈子的爱人,攒了许多许多年后,第一次拥抱。
里面到底有多少人,她都没有确切记忆了,只记得从那一秒开始,她非常庆幸她带了足够的子弹,以及理查德手下的通信员够强,他们对讲都叫烂了,频道愣是没半点回应。
黎幺很轻地牵了牵嘴角:“你什么都不知道?像她说的,他要做什么,你们真的一点也猜不到吗?只是大家都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有的,您在网上下单预约就可以。早上就会送来。”
她也忘了,怎么就擦着擦着擦到了一起……
见祝秋亭盯着一个方向没动,杰森眼神也跟了过去,一看就笑了:“怎么,喜欢?这个确实挺厉害的,待五年了,一直跟着我。”
没有任何意外,纪翘想起一个名字。她脸色在极短的时间内变了变,接着恢复了沉静,那沉静中有极扎人的锐利。没有任何犹豫,纪翘回头往刚刚的尽头走。那里绝对不会是尽头。
祝秋亭说:“名字?”
纪翘捏着那封信,双手搭在膝上,晃了晃小臂,信差点掉在地上。
纪翘喂他水,他也咽下。喂他吃的,他也吃。
黎幺最后吸了口烟,抬手扔到垃圾桶里,声音淡了很多:“老方,如果不是找到他的痕迹,最近你也别找我了。”
祝秋亭是可为他所用的。
她用了一年,把一切都安顿好了,祝氏剥离出来正常业务那部分,她给了徐怀意不小一笔钱,拜托徐怀意找个经理人管起来。
过了半年,祝绫秘密收养了一个男孩。
实实在在的,她能感觉脑子里混沌一片,接着就没有了任何接收、解构信息的能力。
别说她是为了帮祝秋亭才冒这个险,就算不是,他既然跟来了,就得保证她全须全尾地回去。
关人?布局有点像,但这里连一个像样的单间也没有。把路做成迷宫,是为了好玩儿吗?纪翘刚才进来时一路都很混乱,她只顾着解除阻碍,根本没空观察。
很多标签都标着代号、符号或是两个简单的字母,这个框下方则写着全名,中文字体,手写——
不过幸运的是,一个小时后,阿铃在轮房的过程中,又在最大的包厢里看到他了。
纪翘的手下意识地在他背上摸了两下,能感觉出来,人瘦了,瘦得能摸到突出的肩胛骨。
黎幺的信心也不够了,说话气势都散了:“回去看吧。”他看了眼纪翘怀里的玻璃框和照片,“你要把那个给我吗?我在装箱。”
“你们是夫妻。”那时候律师笑着说,“您不想要,他能给谁?而且我的客户把这几份保险受益人全填成了您,祝太太,您还是坚持说你们不熟吗?”
纪翘取完,走到方余面前:“我有最后一个问题,确认一下。”
纪翘感觉耳边嗡嗡作响,很吵,但又很安静。
纪钺。
祝秋亭最后还是没去泡热水澡,她只是解了他上衣,给他耐心地擦着。
“看着那么瘦,怎么这么重。”
现在她定下心来,看清了,连暗道两旁的烛火都做得精巧,周边甚至还镶嵌着两颗宝石。这片区域的墙壁上有连绵不绝的图案,摸上去凹凸不平,这感觉熟悉得有点像……
杰森也有一瞬间愣怔,忽然想起来,祝秋亭选择重新回来以后,试验期这段时间,人已经遇到过几次车祸。不过祝秋亭没跟他提,他也当不知道。以前杰森做了就不介意承认,眼线太多,盯祝秋亭的人从不间断。如果祝秋亭确实不回来,那可能就是被人暗算了。
接机人是黎幺的朋友,很多年没见了。自从黎幺跟着祝秋亭进了这个局,跟很多人都被迫断了联系。这个算是例外,对方是负责前期收集信息的工作人员,祝秋亭闭关训练那段时间,他可以把控细节,也算是清楚大部分环节的人。
半天,她摸着他背,也不调侃了,倒是有点像惹怒了伴侣的男人,手足无措:“怎么了嘛……不行就算了,我知道你累,不要逞强,我也不是那么想做那个,开个玩笑啊——”
她是务实派,小命在,万事好商量。
有那么短暂几秒,纪翘觉得,睁眼就不得不往下走的话,还不如一直闭着算了。
我想跟你……
祝秋亭从来都能抖落一身雨,再临风雪。
天气预报显示,雨天要持续一周。
面前的空间足有四百平方米以上,格局方正,修建得精美又粗犷,挑高惊人,墙体有三面,两侧还有阶梯各自通向二楼,在中间栏杆处会合,是非常漂亮的标本展览。
他让她看着,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看,那样温柔,过一会儿又扭过她的头,去寻她的嘴角,亲得绵长。
九个字,他轻飘飘地出口,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没什么如果。”
黎幺理解,如果把人引到国内来,抓住了,却被迫放走,那比任他逍遥更痛苦。
黎幺勉强压住兴奋,见到人先拍了拍他肩膀,给纪翘介绍,具体的没多说。
他太谨慎,游走在边界上,总有人帮他办事。
这是祝绫在乎他的全部理由。
阿铃站的地方,能看清女人装可怜的所有细节,女人还说……
“会吗?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的。”
纪翘这次玩得比以前久,到最后一天,她又去买了很多东西,小女生爱用的,包、香水、衣服、皮带、首饰……花了不少。
车开上了高速,到达目的地之前,方余已经把一切勉强说清楚了。
她试着动了动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胫骨处一开始肿得老高,被她草草处理后,现在存在感最弱。倒是背上和胳膊上的皮肉伤,虽然没有再淌血,但是一阵阵扯着,火烧火燎地疼,闹心。
阿铃关门前,特意慢了半拍,看到被留下的那个脸皮最厚的女人,嬉笑着就凑过去亲他了。
城市里早就没有星光了,她也不会再相信天堂。
纪翘一字一句地问道:“人没了,这事你确定吗?一点都没留?”
纪翘在最后定行动日子时,忽然想起来,让黎幺联系一下祝秋亭。
只是,杰森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五个字这样灵准。
杰森那扭曲的骄傲让他根本不愿去想,祝秋亭完完全全是站在他对面的人,是站在光亮里的人——怎么可能,就为了毁灭他,花这么多年伪装、匍匐、步步为营?
她撑着墙站了起来,清点了下身上剩余的装备。
她气急败坏地看着也好,冷然地冲他烧着怒火也好,怎么都行,会让他觉得……自己活着。
说给祝秋亭听,他大概也不会信。其实她从来没怎么怀疑过他——在一开始偶尔会——后来就完全没有了。她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在对比,找到她最初始的直觉。当年被绑架时,那个男人跟他是有极相似的侧脸,但他们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
“你先走吧。给我点空间行吗?”
这人长着一张不会被世俗征服的脸,冷淡漠然低气压,压迫感反倒激得人浑身过电。
“一,放了孟了奚,你本来就是拿那人抓纪翘,现在她对你应该没什么用了。”祝秋亭指了指卡尔,“二,这人给我。”
祝秋亭像是……在向卡尔讨债。
“别担心。我们能赢。”
得到肯定回答后,祝秋亭也没看他,径直站起来朝卡尔走去。
想给他造墓室?再等一百年吧。
她注意到,他睫羽很长,黑眸抬起,压迫感极重,是类似上位者的施压气质。
她端着酒盘进去,却发现里面簇拥了一大堆人。
他幻想了很多次。等再晚一点,等她上了大学,他就去找她。直到这件事找上了门。命运如密云,不出声时就是在酝酿风暴。每每回看他都觉得无奈,在那个当口,并不知道等着他的是什么,曾经他也离喜欢的人那么近。
十七岁相貌基本定型时,他们只有六成像了。那一年,杰森找了整形医生。
以杰森的自恋程度,他当然不会是给自己做的。
他一https://www.hetushu.com.com直盯着她,好像她是那片海。
人生这场游戏里,祝秋亭比他更可笑,更被动。这一点让杰森感觉兴奋,就算他们起点不同,可人生中路,他们终究是对调了位置,赢家是他。何况,杰森不能否认的是,祝秋亭确实太好用了。
他的答案让纪翘记了很多年。
那人一身黑,黑色衬衫和西裤。
“等我。我会回来找你。”
“给谁看?
命运还是把她送到了他面前,是好运,还是厄运,他那时并不清楚。
杰森笑时黑眸微微眯起,和善又慵懒。见祝秋亭只是靠在单人沙发深处没说话,他从桌上小食盘里拿了两颗坚果,自己吃一颗,砸他一颗,小孩儿玩闹一样。
“不变。”纪翘说,“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把C2、C4放在外面,如果有意外,也不至于缺少支援,至于我和……”
她稳下心神,开始极快地挑选,最好能跟黎幺再回来一趟,找到合适的、跟国内案件有关联的带走。如果补上这部分的证据,现在抓他应该也够了……
黎幺拉开箱子:“怎么?看上这里的帅哥了?”
“如果有如果,”祝秋亭抬头望了望江上的夜景,“从小生活在一起,我们三个里总会疯一个。”
不到十五分钟,纪翘就找到了暗室开关。那道门从右手边的墙壁处轰然一声,缓缓地在她面前开启。
“会的。对了,这附近有药店吗?”
尽管恨得让人牙痒,但是没有一次,纪翘身陷囹圄、要丢小命时,他选择放弃她的。
纪翘回头:“谁?”
她身上的外伤都没处理,只拿石膏包裹了小腿,整个人就好像一座雕像。
“如果当年祝绫要你回家——”
在前台礼貌地注视下,纪翘感慨道:“原来这就是找帅哥的感觉,好爽啊——”
其中有两个极难解决的男人堵在半路,金发蓝眼的那个只专心对付她,几发子弹打在她脚边,封掉她躲避的方向。纪翘在掩体后一动不动,只顾盯准对面位置,后面摸上来的人大概以为她无暇顾及,谁知道纪翘背后像长眼睛一样,右手肘击顺势拉下他偷袭的武器,拖着对方一起滚到了明处。
黎幺伸手,虚点了下没走多远的纪翘。
黎幺头疼:“我阻止你,你会听吗?”
在福利院里,大家都叫男孩的英文名,杰森。但是没人待见他,福利院里因为有他,一只活的动物都没有。
买完,她去吃了一顿好的,然后去了顶楼看夜景。
她又应了一声。没有用,她的声音就好像被四面不透风的墙壁打了回来。
纪翘叉着腰看了会儿祝秋亭,他今天难得地乖。
下一秒,杰森脸色变得很微妙,目光陡然锐利阴狠起来。
纪翘从善如流:“哦哦。”
她的直觉让她待在祝秋亭身边。
纪翘的声音轻不可闻:“你猜的意思。”
她没有哭,也没有发抖,只是她伸手去抚那块框,想把框外的灰抹掉时,指尖忽然失去了力气。
“我这几天睡不着,就一直想,是不是非得同归于尽。可灰狼那个性格,被抓了也会想办法脱罪,到时候一个环节出差错,死刑改死缓,死缓改有期。没法接受的,只有这一件事。他可以接受秋亭是他的敌人,只是永远不会接受自己猜错了,从一开始就错得彻底。要他承认输了,他死也不会认。”
她好像听到了清朗不羁的男声,不停地重复着“成功了,成功了”,接着一个箭步冲到她病床前,正要说什么,对方大概才意识到她纱布没拆,叹了口气,又走近了她一些,说:“真为你感到可惜,没有看到我刚才的比赛,亏大发了!”
如果单独拍下来,她会认为这是哪个有品位的博物馆的一角。
纪翘头从膝盖里抬起,直直地看着黎幺。
黎幺:“是……很早之前留的。”
纪翘掰着指头算,算到最后迎着夜风满意地收起了手。
纪翘把信贴在额头上,耳边好像听到了声音。
杰森也不在意,笑了笑,俯身捞起面前的酒杯:“差点忘了,你这几年在乖乖做生意,钱赚了不少。”
这段时间她虽然也累,其实也不能确定,他们需要的证据是不是在定位的地窖里,在极度的焦虑中一遍遍推着方案,路线图重新定了无数次。
反正,他相信只要祝秋亭活着,总有一天得回来。主动也好,被迫也好。
阿铃稍微了解了下,这个祝秋亭脾气阴晴不定,今天情绪又明显不太好,这种行为其实很危险的。
从知道祝秋亭“回”J.r灰狼手下那刻,纪翘就希望他能有这么一刻。
纪翘带着祝秋亭开了房。刷掉钱的那一刻,她若有所思地盯着余额。
第一次去酒吧买醉后,她晃过凌晨的街道,找了个夜宵摊坐着,手里攥着张字条。
“闭嘴。”
她在席子底下摸到一本杂志,厚度足够,用这个做固定,撕下一条上衣布料,在小腿处缠了两圈,总算处理过了。
祝秋亭的语气柔和得像情人低语:“一般来说,心愿达成后,我别无所求。”
她捶胸顿足,刚刚在大门口应该再主动点的!
纪翘受不了了,把他衣衫解开:“走了,洗澡。我放热水了。”
但是祝秋亭这个样子,消瘦了少说有十斤,五官轮廓显得更深,眼下的青色,眼底的血丝,脖颈和手臂的青筋,手腕、十指都修长得过分。
前台怔了片刻,眼神在面无表情的帅哥和一脸满足的美女之间静默地转换,最后扯出一抹职业的微笑:“祝二位今晚愉快。”
一点一点地清楚展现在他面前的,是那样深的鸿沟。她早已不是她本身,是他所有可望而不可得的幻梦集合。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杰森让人把受伤的卡尔拉下去,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最后忽然哂笑一声。
他们必须相像。
“他不会有告别仪式。”
杰森沉默片刻,随手捞起面前的酒杯砸了出去,朝着祝秋亭的方向。料他也会躲,杰森手上也没留力,速度力道都快得可怕,那又是个材质坚硬的酒杯。
纪翘的语气很冷:“下高速。”
“纪翘,好久不见。”
“比他更聪明,比他更会演,比他更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一直在想,这事她能猜出来多少,待在跟灰狼那么像的人身边,不怀疑不担心,有可能吗?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一开始……一开始就能认定这个,再多假的都不会扰乱她。她等的就是结束的这一天,他们都可以不用再向对方说谎了。你知道,这次回来之前,她拿到了父亲的遗物,但精神还行,也没崩溃,就是靠这个撑到现在的。现在让她怎么办?”
一颗颗粘上去,金色的,会反光,一共一百七十九颗。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天晚上,纪翘终于再次抬起了头。
纪翘唯一希望的,是雨幕雪地里,从此能有两个人。
——我不相信。但我信命运,如果我一辈子都见不到星星,那就是命,说明……我不需要它的光也可以活得很好。
他确定了,她还活着,没怎么着,活蹦乱跳。
纪翘做了一个梦,梦到一段过往。
纪翘应了一声,对方没听到,仍然叫她。
下一秒,纪翘目光倏然停留,停在了某一排,这个玻璃框里放着一张证件照。
像遍体鳞伤后的疲惫,突然落空的茫然脆弱,失去焦点后决定放弃的那一秒。
当然,进都进来了,想出去没有那么容易。
方余张了张嘴,神色黯淡:“认识他的不止你,我也……”
她展开信纸,压在抱着的相框和小收纳箱上,看见了熟悉的字迹,笔力遒劲有力。
纪翘走了两百米,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她不死,他也不会这么快回头。
黎幺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庆幸,庆幸祝秋亭现在在国内。
有些东西憋着出不来,心理防线再一倒,整个人就算废了。
祝秋亭抬手示意了下,意思是不用。
可这几次意外未免都太过巧合。想也知道,想制造意外的这些人,把祝秋亭看成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过这不是很正常吗?
纪翘淡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得多出一笔钱,大概70万,我手头上没那么多现金了,只交了一半给他,你那边……”
纪翘看了眼,基本都是死了以后能兑现的。她想骂都没有对象了。只有在被人群包围的时候,纪翘才觉得,挺好的。
黎幺正低头给烟点火:“人家的东西,打过报告的。”
纪翘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关头飞回来一趟,她没空分析,全凭直觉。
祝秋亭没回答,目光无意中往旁边一瞥,便顿住了。
“没钱付了吗?我来还也行。”
纪翘“啊”了一声,笑了笑。
“我要你看到我,有一天你会的。不因我的渺小远离我,不因我的怯懦放弃我。就算跌入最深的地狱,我也会爬上来,干干净净地来找你。请相信我。”
纪翘的位置只比黎幺落后四百米左右,在跌进仿地窖的密室前,她已经发现不对,目标物有极相似的两处,可图纸上只标了一处。
纪翘紧咬牙关,气得连拖着走的伤腿都快了些。
她刚刚经历完人生两件大事。纪钺死了,她在酒吧买醉,跟撞到的人接了吻。
杰森只是错在太自信https://m.hetushu.com•com了,从没有人敢头也不回地甩他而去。
她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下意识地却回应了。
写这个的人说——
这时候才发现,疼痛真是好辅助,能让她保持清醒。
后来他却天降大运,成了祝家养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为了另一个人的存在而存在。就因为对方叫秋亭,祝绫给他也起了这个名字。恶心得要命。
纪翘现在的行动已经比之前缓慢不少,再遇到一两个人,她可能就撑不住了。但维持着现在这种境况,纪翘又觉得发毛,甚至暗自期待,还不如一次性来了,结果是生是死都好,别再吊着她了。
反正,他这趟敢放心回国,也是因为瞿家那个废物瞿辉耀,祝秋亭手上握着那些能威胁到他的证据,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确定。我们当时已经封山了,爆炸前就封了,”方余苦笑道,“肯定在找,前两天的事。”
纪翘走进去,看了两处,就知道这些东西不是模型。
杰森当时在等一个大单完成,尾货应该是吴扉和麦林市的人一起负责,但他让祝秋亭替了吴扉的位置。他们之间的信任打破过一次,要想拼起来,得靠一次次的利益交错,在血与火中再拼凑,没有十次八次他都不会完全相信,祝秋亭心甘情愿地回了头。祝秋亭确实回了头,只不过是在杰森山边的别墅里,他靠在能看清山林景色的地方,捅破了一切。
黎幺在道路尽头找到了纪翘,也没多留,就戳了戳她肩,把信封递过去,又递给她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收纳箱,透明的。
祝秋亭没碰那杯酒,在他侧边的单人灰色沙发落座。
墓室?
“因为很容易。你见过她,就知道为什么。”
黎幺心里暗叹了口气,她暗藏期待的眼神像刀一样能伤人。
希望你好好活着。
方余嗓音有些沙哑:“你……你说。”
唯一一点痕迹是她,他不想去碰。于是远远看着,却一遍又一遍地发现自己只是凡人。凡人就是时光倒流多少遍,历史便会重来多少遍。凡人就是会受伤,有感觉,苦起来被很长的夜淹没与包裹,痛别离,憎爱恨。回首望一望,二十岁以前那样明亮到极致的时光,仿佛是个梦。之前和之后的日子,中间像存着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深崖。唯一存留下来的印记,是她。
黎幺卡在介绍她这一步上。
三个最重要的大方向:一是摸清人员分布,二是确定把守位置,三是看东边区域支援最快多久能来。但实际行动时,黎幺从摸进去探路开始,第一时间就跟他们说了,情况跟他们预测的不一样,明面上看,主宅少了整整三分之一的安保。
祝秋亭大概能猜出来,她可能想干点什么,一定要避着他,大概是他绝对不会同意的一些事。联系不上她的每一秒,那种感觉像钝器在凌迟折磨着他。
他只是迫切地需要,需要这一点光。他的黑夜太长太久,半点星光也没有,再继续下去,他怀疑自己会跟那黑暗永远融为一物。
包括之前装醉的女人,也乖乖爬了下来,准备贴边溜了,可惜没成功。
如果是平时,她肯定觉得,完了,癫痫了,赶紧找覃医生来。
纪翘潇洒地挥了挥手,末了又问一句。
纪翘:
凌晨一点半,全黑的宾利慕尚停在醺桥门口。
“顺风顺水”四个字,就是杰森这小半生的注脚。手段毒辣,却总笑眯眯的。耐心不多,也不太爱发火。他的情绪很自由,来去如阵风,不留痕迹,更不受制约。
她试图联系过其他人很多次,全然没有回音。纪翘累到极点,靠在墙角时,本来只想闭目小憩,结果直接睡了过去。
尽管有无数枪口瞬间对准了他,但祝秋亭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是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完成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彻底的解脱。人往黑暗的地底钻,身上怎么会干净如初。
包厢的灯光很暗,她望着他,在门被合上的刹那,像是望见一个人神经崩开断裂的瞬间。那个人还是祝秋亭。
这一次,有八天又九小时,他失去了跟她的所有联系。
方余望着她背影,说不出来的憋屈:“我……我理解她心情,可她这个态度也太……”
在车上她才注意到,他身上烫得可怕。
她是谁,他再清楚不过了。有时穷尽一切创作者的想象,也描绘不出一个最普通人的心思意念。人性之幽微复杂,远不是人所能及可一探到底的。他头脑清楚明白地活了很久,那晚跟她同车同路,却难得一片空白。
“死都死了,不留点值钱的,”纪翘喃喃自语,“等我看完就烧了,烧完明天就去找新男人,帅的那么多,谁要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男人的语气怎么听都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没有别的想说,纪翘,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名字。我已经完成了我该做的。
从前他是祝秋亭身边唯一知情的人,他们彼此都清楚,这个秘密即使到任务完成那天,也不一定能大白天下。所以祝秋亭眼里不放人,也不放事。
为什么是纪翘?这问题很多人问过他,他只回答过一个长辈。在进入这个计划之前,对方就用她的名字作为最后的筹码,说服他加入。
情况恐怕比他们这边更乱,国内已经是一片狼藉,祝秋亭才会一个电话都没有。他们这次出来得这么容易,整个安保系统跟半瘫了一样,庄园混乱成一团,听说很多人都去麦林市的制造厂支援了。
祝秋亭眼里,终于装了个人。他长出了阿喀琉斯之踵。
“这么多欸。下半年不用忙原料了。”
黎幺笑话她,手里钱太多,没地方花就多买点祝氏股票,别全让徐怀意接手帮忙,徐怀意花高价请了经理人来打理,公司整体结构没变,业务范围也没缩小。
黎幺拉链子的手一顿:“收尾的意思是?”
“你说什么,说清楚点。”
她领子被揪住,让人抓了回去。
她拄着拐杖,勉强单脚站立着,用手肘捅了下黎幺,他是过于兴奋了,压根儿没注意到对方情绪不对。
还没来得及出声,她就被人从后面卡住脖颈,虽然逃脱了,但搏斗之际,不知道谁的拳脚碰到了什么,他们从缓缓张开的暗格中掉了下去。
他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在一楼。
这个地方好,吵吵闹闹的,所有人都在干一件很纯粹的事情:玩游戏。忘掉门外的真实世界,是很纯粹的快乐。
“走。去车上说。”
花了好一番力气,绕了圈从苏校那边联系上以后,纪翘一听到电话里男人的声音,直接跟卓耀京说:“理查德,我要先回国一趟。过四天这一批安保精锐刚好放年假,至少五天吧?那期间行动最合适,那之前我肯定回来。”
怀疑和恨意当然持续了一段时间,杰森骨子里本来就是睚眦必报的人,刚开始的一年,他以为,祝秋亭要么死,要么逃。没想到祝秋亭没死,也没逃,撑下来了,在一场意外的工厂爆炸中,还拼死保下了自己。
是的,乖。
这几年来,无论有意无意,她痛苦到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基本都在身边,用各种各样的方法,伸手够她一把。
祝秋亭说得没错。疯都算顺利的,死一个都正常。毕竟有的秘密,最好是永远埋入地底的意外。
祝秋亭从前帮他时,就是操纵情绪的高手,极少发脾气,收敛沉默是底色。杰森清楚,咬人的狗不叫。
她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等会儿被暴力对待了怎么办——事实告诉她,越是人模狗样的越变态,一边又觉得,非要代替同行承受这一切,也不是不行……
“我已经打过申请了,这个可以托运回去,总不能这样抱着带上飞机吧?”黎幺观察了一眼她的表情,继续道,“等回去以后,可能局里那边还要借用一阵子,到时候事情解决完,我保证立马给你拿回来,你想抱一辈子都行。”
很快,他们在一道声响中明白了。
“孩子能安顿好吗?”
杰森那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好笑。遗传,真是要命的东西。
对方当时笑了笑,声音清亮又懒散,说:“爱默生啊。”他把切好的苹果塞她嘴里,顺口背道,“如果繁星在一千年中,只在一个晚上出现,那么人们将会怎样相信,并崇拜和长久地记住天堂。”
祝秋亭没转头,直接打断了他。
他们长得很像,但气质很不同。刚才她特意去送酒,另一位被簇拥着,要随和些,常挂着笑,祝秋亭身边冷清很多,但她就是觉得,他更特别。
她心念微动,有种遇见命定之人的激动,看见他离玻璃门越来越近,理好头发迎上去:“您也是叶总邀请的吗,还是楚总?我是阿铃,不是阿琳……”
祝秋亭没被激怒,倒像是觉得好笑,慢慢悠悠道:“我能把你打死吗?可以的话我把枪捡回来。”
门口站着一位刚被经理骂过,出来透气的女人,一身贴合曲线的红裙,靠在玻璃门上,眼睛发酸,烟点到一半,看见豪车徐徐停下,心里一股逆反气蹿上来。
但从黎幺在祝家看到纪翘那刻起,就清楚地知道,祝秋亭已经打破了理智的一角,未来只会有更多次——他不具备任何抵抗她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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