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的反应让简小从觉得昨天晚上的矛盾是她的一个不好的梦。
简小从嘟囔着坐下来：“奇奇怪怪的，后面还有昨天晚上酒会的照片，天啦，你不知道我昨天晚上喝了多少酒……”
简小从呆住：“搬出去？”
“沈墨？”沈自横问，尽力压制内心的波动——她又来了。
沈自横真的很不喜欢那种笑容。
她一开门，何忘川就看见了她那双红得发肿的眼睛，心下闪过强烈的不忍，他有些痛苦地说：“对不起。”
何忘川很快就看见了简小从，一锁定那个人影，他就长腿阔步地走了过去，他一直是这样走向她的。
简小从只是笑，太阳有些晒，她眯着眼说：“爸爸，外面很热。”
“累死我了。”简小从洗完脸出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又热又累，边用手象征性地扇着风，边欣喜地四下打量着自己劳动的成果，脸上挂着炫耀的笑容道，“我流了多少汗才把这里打扫干净啊，以后可不要再把它弄乱了！”
上午上完课后，简小从提着外卖盒回宿舍。
晚上很晚，晚到简小从洗完了澡洗完了衣服去阳台晾的时候，沈自横才回来。她在阳台上看见他从白律的车子里下来，下车的时候步伐似乎有些不稳，看起来像是喝了酒。她就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他，手里的衣服半天没有挂上挂杆。
她竟然紧张得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要求很高的人。
沈自横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天很热。”天热适合吃什么？广东小馆？烟火人家？
沈自横作画时是高度集中的，所以他根本没有注意到简小从的眼神，等他把画作完时，他才发现简小从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对着他微笑……
何忘川很快也搬了进来，冷清的三居室房子总算有了人气。简小从习惯性地微笑着生活，然后第一次发现，其实，没什么好笑的。
回C城后，何忘川开始忙碌起来，简小从能见到他的时间并不多。她花了许多时间，一直试图和他好好地聊聊，聊她的想法，聊他们可能并不幸福的未来，平平等等、和和气气，她不想这样拖下去了。
何忘川换了种语气：“你不愿意？那我住这里？”
两人沉默地吃完早餐，出门的时候何忘川接过她的箱子，在她耳侧柔声道：“昨天晚上的事情，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怪只怪我……太心急。”何忘川说这句话的时候多多少少是有些违心的，他们的婚期将近，他的心急较之常人已经慢了许多许多许多倍了。
简小从低语：“我来找沈自横。”
简小从好奇地瞪大了眼睛，沈自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说送就送？这也太……随便了吧？！
沈自横很快转回头，目光看向更远的地方：“嗯。”昨天晚上的一些回忆像小小的溪流一样，在他脑海里缓缓流过，“哗啦哗啦”的，那暖暖的脸颊，那温温的酒气，那低低的嗫嚅，那紧紧攥着他的双手，还有那颗贴在他背上跳动的心……
沈自横一开始没太明白她的问题，略一思忖，眉头放松，淡淡地道：“他们登了我的作品，这是样刊。”
半晌，她抱歉地说：“我有很多想法，可是，说不出来。”
老板娘还是那个老板娘，眉开眼笑地迎接着她：“姑娘，酸辣粉还是麻辣粉？”
沈自横知道她的意思，视线望向窗外。简小从知道，这是沈自横转移话题或是逃避话题的征兆。所以，她赶在他转移之前再补了一句：“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了，这个问题可能……有点过分了。”
沈自横的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了：“给他？为什么？”
这就是沈自横和何忘川之间的区别，何忘川会告诉她，什么是什么，什么不是什么，他总会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替她扫平人生路上的磕磕绊绊，他总会温柔地提醒她“小从，那样不好”“小从，你这样不对”“小从，你应该这样”……
简小从原本是要从沈自横怀里挣开的，听到他的问题，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简小从拉住了他的衣角：“别走。”
可是，他却只能帮他沦陷。
然而现今，她才发现，何忘川确实给了她幸福，却不是完整的幸福。她现在才懂得，幸福里，应该也有苦涩和伤痛的味道，因为，真正的幸福往往紧随痛苦之后。
鲍欢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讨厌简小从，讨厌她的一切一切。
那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只是看着简小从。半晌，她似乎在简小从脸上看到了令她满意的内容，微笑了一下，低头从随手提着的包里掏出一个蓝色信封，递给简小从道：“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沈自横吗？”
简小从惊讶道：“你说真的？”
简小从张大了眼睛看着他，闷声道：“忘川，你醉了。”说话间她还试着用手掰开他的手，她的下巴被他抓得实在有些疼。
春天的C城很美，横斜的树影落在铺着花砖的人行道上，简小从站在树下，眯着眼睛朝他微笑。
“不要用那副无辜的样子看着我！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随便收陌生人的东西，不要随便替别人做决定吗？你怎么永远都改不了那副喜欢插手别人事情的恶癖好？”
文件是幻灯片的格式，总共有八张，全屏播放的话，需要动手一张一张地点。
怪脾气的人，简小从想。
沈自横再看她的时候，眼神不自觉地认真起来：“很想去？”
“灌汤包来了。”何忘川没有等她开口，转而一笑，顺便接下了店老板端来的包子。
白律笑了笑，手伸进车窗里，摸索了一阵，拿出几个蓝色的EMS信封，道：“这是沈自横让我带给你的。”
听完简小从的话后，沈自横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再开口说话。
简小从愣愣地点了点头。
出发前一天晚上，何忘川炖了鸡汤给简小从补身体。他这样对简小从说：“多喝点，补充了体力好尽兴地玩。”事实上，他是心疼简小从越来越瘦，她不是属于那种特别瘦的女人，但因为骨架小，一瘦就会显得特别瘦。
不过，她确实没想到，鲍欢会给她带来一个这样大的惊喜。
回过神来时，正对上何忘川关切的眼神，简小从有些心虚，扯出一丝微笑道：“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嘻嘻，我会尽快度过这段时期的，相信我。”
“是我以前的作品。”
“它们自己不会觉得多。”
简小从不想去探寻何忘川为什么执意要她搬出来，即使他自己人还在N城。她觉得这样，很好。何忘川租的房子离C大很近，她只要坐一站车就能到，去杂志社上班的日子她也只需要坐五站车，都有直达车；小区旁边有一家很大的超市，放学下班以后，她可以在那里买到任何在C大校园内买不到的食品、生活用品；房子很好，向阳，阳台很欧式，视角也很好，可以将不远处的C大一览无余；房子里摆放着的米黄色和乳白色的家具很温馨很舒适，她住得很好很好……
是要接待下一位老师住进来吧，简小从想。但是，她能帮上什么忙？
“什么？”
“不是？”何忘川期待的心和声音提到同一个高度。
“嗯，你的工作还没忙完？”
何忘川被简小从的话惊住，转首看着她，他的目光深邃：“我知道什么？”
那天晚上，简小从在房间待了很久很久，吹了很久很久的风，直到何忘川敲门，她才回过神来。
何忘川看着她，陷入了沉思。
他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承认自己停下来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害怕，害怕他所珍爱的、他所呵护的、他所怜惜的简小从会被他吓坏，会害怕他，会排斥他，会讨厌他，或许，还会憎恨他……憎恨他？他宁肯失去她，也不愿意她这样对他。
她只感觉到双臂中的身体微微颤了颤，然后，她把脸贴在他胸口的位置，聆听着他的心跳——很快很快，快得让她觉得感同身受，快得让她觉得，这样的频率，会窒息吗？
她撑着脑袋看着他的侧脸，他凝视日出方向的目光，他挥笔在那画纸上涂抹的动作，他移步，他端着调色盘，他盯着画纸……
“这是你很重要的亲人吗？你母亲？”简小从好奇地问，抬头看向沈自横。
这语气、这语调，让简小从意识到自己讲错了话。
简小从知道，这样的何忘川，绝对不可能对她温柔。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几乎是立刻扔掉了手里的泡面盒，同时“啊”地尖叫了一声。
旅馆的走廊里闹哄哄的，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喜笑颜开。其实，沈自横也想和大家一样。可是，他笑不出来，简小从的反应让他害怕。他怕她最后只会跟他说一声对不起。他怕他才刚知道她对他的感觉，就要永远失去她。
沈自横看着她的表情，点了点头，又重新把刚摘下的手套戴上，道：“如果你是想来看我有多颓废多沮丧的话，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就这几天吧。”鲍欢的语气很淡，不细听都听不出来其他的意味。
她又想起良村那幽深的青石板路，那布着青苔的绿砖灰瓦，那现在想想还挺悦耳的犬吠……突然就思绪万千，她隐隐约约觉得，如果她有生之年不去那里生活上一段日子，会抱憾终生。
“是平级调动吗？不会影响你的前程？”
“啊？你打碎的？”简小从惊讶地道，“我还以为你是目击者……没想到，你居然是肇事者。”
如同春天盖着厚被子吹空调，如同冬天吹着冷风吃冰激凌……在两种极端变态的感受里享受极致的快乐。
只要在这样不为她所知道的时候，他与她有过这样的回忆，他便心满意足。自此，再如何，他亦不会遗憾。
敲门声最终停下。
那天晚上，简小从失眠了一整夜。一整夜她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原本还兀自沉浸在某种情绪里的沈自横突然急速转头，生怕晚了一秒会发生变故似的：“好。”
何忘川敲键盘的声音这才缓缓传来。
可是，她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讲错了什么，她不敢问，因为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已经让何忘川心情不好，她不想再听到他叹气。
何忘川看见沈自横转身离开了，有些欣慰，但终究是不放心。末了，他在简小从的肩窝处轻轻地说：“我会留在C城，先租好房子，你搬去和我一起。”
由于先前穿的T恤被油漆弄脏，沈自横换了一件衣服出门，枣红色和灰色相间的格子衬衫，一条很宽松的牛仔裤。
简小从一下子惊讶得失了声音。她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所见，飞快地扫了眼店里店外，确定一切都是真实的之后，她含着眼泪问：“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所以，突兀的门铃声响起的时候，简小从想当然地以为是有客来访，她还特意披了件薄外套出去，打开门才发现门口倚着门框站的人是何忘川。他的衬衫扣子已经解到了胸口处，迷蒙的视线在她脸上扫荡，大口的呼吸里，有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
跑开……
“唉——”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何忘川都对你不计较到了这种程度，你还憋屈什么呢？
沈自横无措地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只能僵硬地伸着，心潮随着她忽起忽落的哭声起伏，又最终趋于平和。
她去小卖部买了一大桶冰激凌，边用小勺挖着吃边上楼，边思考着这一夜要怎么过。
“你大概没看过这里的夕阳。”沈自横突然弯了弯嘴角，笑着说，“这里的日落也很美。”
于是，她也躲，她避着何忘川的好，她避着何忘川的关心，她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一个让她罪恶的机会。可是，她总是这样，不到最后一刻，她始终迈不出去那关键的一步。
“你认识沈自横？”
简小从把被子搁在阳台上，铺好，伸手挡住阳光，朝沈自横的方向靠去，好奇地道：“在看什么？”
沈自横发疯了一般，他用力地咬她的唇，似是发泄，似是证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可是，这一刻，就这一刻，在这没开灯的黑暗房间里，他是如此欣喜若狂，他是如此急于想要用疼来证明此情此景此事的真实。
简小从无神地盯着一个黑暗的角落，幽幽地道：“哦。”说完后，又闭上眼重新入睡。
简小从大惊，一个箭步就朝何忘川奔来，那张时常“变色”的脸早已被害羞渲染成了深红色。
简小从却没再吃过什么。
“你真的要相信我，我保证你吃过一次以后再也难以忘怀。”
闭了闭眼，她双手的力道加重了一些，嗫嚅道：“沈自横，抱我。”
“真的假的？！”
“他不会知道你每年都要感冒；他不会知道你不爱吃苦药，一定要有蓝莓味的糖做零食你才肯喝；他不会知道你很固执，不管多冷的天气都要吹风；他不知道你对香草味冰激凌的爱近乎执拗，不依着你，你就会生气，你就宁可一个人躲着也要吃到它……他不知道你其实只是个任性的孩子，碰到稍微复杂一点的问题你就爱逃避，你就要找人帮你分析帮你做主……他什么都不知道。”
沈自横的宿舍门大开着，有阳光的影子在客厅里流窜。简小从一眼就望到了在梯子上忙碌着的沈自横。他一手提着油漆桶，另一只握着滚筒刷的手正一遍一遍地刷着天花板。
字字句句，清晰无比。简小从差点就以为她肩上的男人此时正是清醒的，若不是她转头去看他时，发现他眼里看到的只是一片酒意迷蒙，她真不敢相信他是醉着的。
“那你做了决定吗？”
简小从想推他，被他抓住了双手，齐齐交叉在前面。她只得无奈地道：“我们不是每天都视频了吗？”
简小从凑过去，那是一本美术杂志，瞥眼之间看见书页里那很有意境的水墨画，随口问：“你是在学习吗？”
有何忘川在的地方，她只需要游手好闲。
可是这次，他不想妄自菲薄了。
目的是什么？
把简小从摁在一张单人沙发上，鲍欢塞了一个抱枕到她怀里，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他是被白律撺掇来道歉的。他不该把对简小从总躲着他的错与他对沈墨的恨混淆。他不该朝她发火，毕竟，她是他的快乐，他怎么能让他的快乐不快乐？
简小从听完后一愣，半天没了言语。
简小从顿了顿，接过白律手里的东西，低头看了一眼：“谢谢。”
“鲍欢，你还爱着何忘川吧？”简小从突然问，表情平静得骇人。意料之中的是，鲍欢的表情微变——这已足够。
“你没事……吧？”简小从看着自家阳台一盆盆一排排放着的仙人掌家族，对沈自横这个人的存在都产生了怀疑。
何忘川也朝她露出微笑：“嗯，好。”
有何忘川在的地方，她只需要做一个孩子。
沈自横补了一句：“我一般自己做。”他很早就学会了自己做饭。
“要喝咖啡吗？”简小从从阳台外收回脸，朝他扬了扬手里的杯子。
简爸爸稍微愣了一下，又转头对简妈妈说：“吃完饭再说这事吧，先让孩子们好好地吃饭。”
周日的晚上，简小从照常打开电脑，打开视频，又打开一部电影，端着一盒泡面吃起来。
晚上上网的时候，一位N城的老同学给她发了一个文件，让她好好地看看。她也没多想，传完之后就点开了，泡了一盒方便面边吃边看。
简小从偏头看他，随口问：“吃什么？”说话间，她还刻意地把他往林荫下带。
简小从在沈自横怀里猛地抬头，目光开始变得缥缈起来。她，爱他？爱他？她迷茫了……
鲍欢看着简小从，她甚至是微笑着说的这番话，可是，染着暮光的泪从她眼角滑下的那情景，竟让鲍欢的心也揪着疼。
简小从不由得问道：“还有事？”
她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我很可怜，是吗？”沈自横的声音幽幽的，表情也幽幽的。
白律很快跟上，沈自横最近很不正常。
简小从的脑袋垂得越来越低。
沈自横的，初吻。
想了想，沈自横又皱眉恶劣地补了一句：“不是无限期的，我只等你到7月底。”
不远处那个黑色身影，倏地变得很僵硬。
简小从转回头去看那火一般的夕阳，幽幽地道：“你想把你未遂的心愿压在我身上吗？”
简小从还沉浸在那恐怖的画面里，根本没听到沈自横的声音。
“就坐在这里。”鲍欢的声音很沉，她有些累，缓缓靠向了沙发背，闭眼，道，“说吧，怎么了？”
何忘川调到C城后，再不像在N城时那样忙碌。一方面是因为公司在C城的业务才刚起步，本来就没什么可忙的；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注意控制了工作时间和业余时间，尽量争取多一些和简小从相处的时间，他不想再错过简小从任何一次的心理成长和大|波动。
她边抖着手上的衣服边问：“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吗？”
他很明显地怔了一下，眼角脸庞掠上淡淡忧伤的表情，但他却想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可没有成功，这让简小从觉得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很残忍。
等土豆粉上桌的空当，她笑嘻嘻地对何忘川介绍：“这里的粉都是按分量配好的，一包作料搭配一份土豆粉，口感很好的。”大概是游客大都在安置住所或是还没有人找寻到这里，店里的客人不多，除了简小从这一桌外，只有零星的几个客人。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一点，简小从总是在最脆弱最伤心的时候才认识得更深刻，听着爸妈这样琐碎的充满关爱的唠叨，她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扑到了爸爸的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从小区附近的超市买来的上好咖啡豆和咖啡机，她熟练地调好分量，静静地等着小小的咖啡豆被打成咖啡色的液体。她又从橱柜里取出一只自己精心为何忘川挑选的情侣杯，把咖啡倒进去，小心地端去阳台。
简小从在他关上门之前挡住了门，怒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虽然不知道你和你母亲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最起码她是长辈。我住你对面，她让我给你带东西，我做错了什么？只是带个东西，怎么就成了插手别人事情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可理喻！”她白皙的脸因为愤怒而充斥着两酡红色。
简小从，你爱我。
简小从不解地看着他。
简小从气恼地说：“沈自横，你太冷血了！”
床单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是上次和学生来良村写生时带的那床。唯一不同的是，上次那床是她自己铺的，而这次，是何忘川铺的。
何忘川远远就看到了他们两人。他一大早起床，发现简小从不见了。旅馆的大妈说她很早就出门了，他几乎想都没想就知道她去山上看日出了。
她的房间，阳台，客厅，厨房，照旧空无一人。
她脸上和嘴角的冰激凌让他微微皱了皱眉，他去书桌上拿了张纸巾，轻轻走近她，倾身，小心地为她擦去那些乳白色的东西。
沈自横冷哼一声，用一种格外嘲笑的语气道：“这个，你还决定不了。”他不是一个喜欢和人争执的人，大部分时候，他喜欢一句话把对方堵死，然后潇洒离去。比如此刻，他扔下这句话，带着一种丝毫不逊于何忘川的气场转身走开。
沈自横依旧站在梯子上，恢复了刷墙的动作：“宿管科的让我在‘五一’之前把宿舍打扫成原样。”
她当时脑海里只闪过一个想法——沈自横，对不起。
在她皱眉沉思的时候，一只手已经递了过来，在她的眉间处抚了抚：“别露出那样的表情，看着心疼。”
沈自横小心地帮她打开包装袋，熟练而又温柔地为她摆好筷子，淡淡地答：“这是市区‘广东小馆’做的。”天气热的日子，适合吃一些清淡的食物。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没有。”简小从答，“我明天要回C城。”她尽力把这件事说得平常，就像谈论晚上的星星很好看一样。
阳光晴好的周末，晚起的简小从打算晒下被子，4月份的C城快被雨水洗成海带了，能出太阳实在是个奇迹。抱着被子上阳台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了隔壁阳台上背倚着围栏而立的沈自横。他穿着一件很宽松却很修身的灰白色线衫，正低着头认真地翻阅着什么，额前的碎发染着金光闲闲地搭着。
在房间里没感受到，出了旅馆，简小从才发现，地面湿湿的，似乎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有湿漉漉的味道。
沈自横没有说话，和简小从并排走上校园小道。
她皱着眉在心里想象着沈自横听到这消息后会有的表情。
简小从又笑：说到做到。
“我叫沈墨。”顿了顿，她又说，“我是沈自横的母亲。”
“我……我……”简小从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简小从觉得自己一生都没这么狼狈过，一手端着冰激凌，一手抓着沈自横的格子衬衫，可怜兮兮的样子。往常这个时候，她最先想到的会是何忘川，可是，何忘川3月份升职以后已经忙得不成人样，她每次打电话给他，他都是没吃饭没睡够觉的状态，她总觉得为这种怕鬼的小事打扰他很该死。
“去哪儿？KIKO酒吧？”白律问。
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满满的。
他不自觉地把手中的土抓紧，他想要这份幸福，很想要。
问完这个问题，简小从才发现自己问的是废话。
他黑色的T恤上似乎沾了一些白色的油漆，他站的位置正好逆光，所以，简小从除了看得清他黑色的衣服，再看不清其他。
沈自横转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有事？”
“不习惯。”
话还没说完，手上的东西就被沈自横一把夺过：“谁让你多管闲事收她东西的？！”
何忘川：我在你学校等你。
简小从从床上坐了起来，仔细地听了听那边的动静，确定有人在呼吸后，她才想开口说话，却被先行打断——
简小从觉得世界末日到了。她已经哭得没有力气了，何忘川的力气那样大，他的眼神那样吓人，仿佛她是他的仇人。
晚上，何忘川为她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全是她爱吃的、有营养的食物。她本来以为自己胃口会不好，没想到最后她吃下了两碗饭。
“你的想法是什么？”鲍欢问。
她迷茫了。
“是鲍欢把我们接来的，机票大概都花了不少钱，唉，这孩子知道心疼人啊，哪像你这么没心没肺的。”简妈妈边把土豆起锅边对一旁的简小从嗔道，“要是不来这里，还真不知道你就这样委屈自己的。忘川出差去的那天给我们打了电话，我当时就想过来，你爸爸怕打扰你，没让我来。好在赶上‘六一’，就像往年一样，给你们两个孩子做顿丰盛的午饭吧，鲍欢那孩子一路上就嚷着要吃土豆烧牛肉呢。”
道了“再见”后，简小从转身离开，走了三步后，沈自横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我在这里等你，在良村。”
何忘川回：好。旅途愉快吗？
她刚走近，沈自横就出门了，微一偏头扫了她一眼，继续关门。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他的手正微微颤着，很不自在。
他的手扣住了简小从后仰的脑袋，轻轻用力，简小从便再也无法逃脱了，只得配合着他，在这样喧闹得静谧的环境里，做一对相爱男女做得最寻常的事情。
她从来都是站在阳光下、走在阳光下。
“就在www.hetushu.com.com学校随便找个地方吃吧，我很饿了。”简小从撇了撇嘴，她也确实没什么时间去别的地方吃，下午还要赶去杂志社兼职。
“今年的8月8日。”
“啪——”鲍欢站起来的时候简小从没有看到，简小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委屈中。鲍欢的这一巴掌很用力，用力到她收手的时候，手掌心都感到麻麻钝痛，简小从的脸上也立刻出现了一只鲜红的手掌印。
她明明还在睡着。
她想看日出，特别想。日出这种自然奇景，有强大的治愈能力，能让人心底的所有不快都被日光蒸发。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每一个在世间存在的人都会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藐小，而那些所谓的烦恼和俗事，也会被那种包容万物的强大力量对比得更加微不足道。简小从是抱着这样的希望走向望山的。
门一关，简小从就瞬间无力了。
沈自横用一种悲凉的眼神看着她，打算关门。
何忘川的身体压下来的时候，简小从费力地朝床头爬去，做着最后的挣扎，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简小从瞪他：“你是会煮泡面的那种会做饭吧？”她无法想象沈自横挥舞着厨房用具烹饪的场景，她记得他连他家拖把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嗯，快到了吧。”
简小从惊住，呆呆地看着沙发上一个纠结的线团。何忘川，放弃了他的前程？
“麻烦让一下。”
只是，半个月过去之后，何忘川总是聪明地躲避她，她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她突然很想很想在何忘川面前证明，她有能力做这一切事情，她有能力照顾自己，以及，她已经不再是个孩子。
“为什么会……无病呻|吟？”
他的电脑没装摄像头，所以，他看得到简小从，简小从却看不到他。虽然简小从曾为此提出过反对意见，并喝令何忘川去装一个摄像头，但她最终是被何忘川的一句“我看得到你就够了，我工作的时间太多，你不会喜欢看我工作的样子”而最终驳回。
第二天一大早，何忘川又恢复到那个“好好先生”的样子，买好了早餐，热好了牛奶，在阳光灿烂的阳台，微笑着对她说：“快去刷牙洗脸，上午十点的车，吃完就得出发了。”
高、广、空、远的环境容易让人生出一种“宇宙茫茫天地苍苍人藐小”的感觉。这个时候，简小从眼里的沈自横是和她一样藐小的人，是她的知己，他们，有着共同的期待，期待那一场华丽的瑰景。
简小从纳闷了。是为了减少些骚扰？是为了断绝女生们的念头？是为了……是为了帮她？如果是为了帮她，他又为什么要帮她？
人很多，笑容可掬的店老板很热情地把何忘川和简小从引进了店里，找了一个刚空下来的位子，对二人道：“两位要吃些什么？本店的特色是，灌汤包肉包小笼包，两位要来一笼吗？”
简小从伸手想推开他的手，她的心脏快承受不住负荷了。未料下一秒，沈自横的吻就落了下来，极其温柔地触碰，极其温柔地摩擦，微凉的触感舒服得让简小从闭上了眼睛。
沈自横抬头望向阳台处，淡淡地说：“谢谢。”
她在一个阳光充足的上午离开，穿一件乳黄色的针织衫，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有些凌乱的刘海儿被太阳晒得发黄，如此清淡的身影，如此深刻的离愁。
她并不确定，于是她不死心地问：“你确定你和白律……不是那种关系？可是，你到底是不是……”
“嗯。”沈自横沉声回应。
他把她横抱进自己的房间，扔在那张大床上，看着她蜷曲成一团，看着她朝床边爬去，仍在企图逃走……
如果我愿相信你就是唯一
简小从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在门口迟疑了许久，最后抬脚走了进去。
简小从抬头：“你母亲。”
“你爬我家阳台？！”虽然这是唯一的答案，是简小从问都不用问就可以知道的答案，毕竟，上次白律就做过类似的事，她自己也做过的。可她没办法想象，沈自横这种人……也能做出爬阳台的事情！
沈自横皱眉：“我没在学校吃过。”
于是，一路都无话。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下楼，沈自横走在前面，从楼道口往外看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午后阳光。在阴凉的楼道里停了片刻，他便毫不犹豫地抬脚走进了光明里。其实，4月底的C城，阳光已经很辣了，沈自横却完全不在意，就站在太阳下等着简小从。
她做错了吗？她擅作主张多管闲事了？
简小从摇头：“不该是这个词。”
何忘川一走，简小从就无神地回了床边，像个木偶一样直直地倒在了床上。后脑勺被床板震得有些闷闷地疼，她并不想动，就这么躺着，眼前开始不停地闪着一些可怕的画面。何忘川怒看着她的脸，沈自横怨恨的脸，这些在她脑海里不停地交叉……
简小从和沈自横上次也来过这里，但就只是在小桥上远远地欣赏了一回河水的流向，并没像现在这样并排坐在石阶上，任微风拂面。清浅的河水漫过最底层泛着青苔的石阶，发出悦耳的“噼啪”声；河道两旁的店门口挂着红色的大灯笼，晕出一轮一轮的红光，均匀地洒在河面上，像一张红色的薄毯；远处近处都有游人的谈笑声，就连河边的几棵弱柳也在这舒适的夜风下不安分地摆着柔韧的枝条……
一般人可能能接受，简小从却不能。当然，不是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差，而是她在恐怖片鬼故事这个领域的心理承受能力，还尚未开发出来。
简小从在沈自横的画里看到了光明前的那一刹，他只用了黑色一种颜料，可是他的画里却有着多种颜色，有被旭日染白的浅黑，有灰黑、有浓黑……
等她再恢复意识时，才发现自己正横躺在沈自横的腿上，仰面对着他低下的脸。他正微笑着看着她，眼里泛着河水反射过来的波光，灼眼得很。
沈自横看着她，突然说：“简小从，你过来。”
而现在，此刻，在沈自横身形所站的位置旁，她心爱的小仙人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端正地立在阳台上，而是支离破碎地躺在一楼的水泥地面上。
后来的时间里，简小从陷入了一种消极的失神状态里，她愣愣地看着鲍欢，看着鲍欢一脸失望的样子，缓缓道：“你恨我？”
她也很认真地打量他。他头发有些乱，却还是凌乱得有型，脸色不太好，眼神里透着疲倦，唇色很淡，憔悴……
她是慢慢对他改观的，正如他也慢慢对她改观一样。如果说，沈自横带给了她什么，那里面必然有成长、关爱、包容……而这些，是她身边任何人都不曾给过她的。
“妈，鲍欢呢？”简小从这才发现鲍欢并不在。
那只放在她脑袋上的手渐渐移向她的脸，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已低下头吻上了她那双红肿的眼睛。突来的气息迫得简小从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过几秒，她已轻轻推开了何忘川，表情里写着微微的排斥。
简小从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她一直觉得心里堵得慌，她本能地没去探究想哭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也本能地在潜意识给自己扣上一个模糊的原因——是因为和何忘川一直纠结的现实状况。
沈自横阴冷的表情瞬间松了下来，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头吐出一句话：“对不起。”迟来的道歉。
简小从也觉得自己疯了。她几近窒息，却贪恋这样在痛苦间挣扎的欢愉，她放弃了推拒，转而以从未有过的热情回应着沈自横的吻。她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有感受过，接吻，竟是这样一种叫人灵魂都跟着战栗的温软感触。
那个人似乎也感应到了人的气息，转头看她。
简小从开门的时候，被门前突兀的大红色刺得眼疼，抬手挡了挡眼睛，来人没等她适应那鲜红色，就直接开口：“简小从，你是要死了吗？”
是因为纸巾擦不干净。沈自横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那张挂着眼泪的笑脸，又再一次铭刻在了沈自横的心尖。他原本打算一个人在良村度过留在国内的最后一段时光，在这里，他有很多回忆——他和她两个人的回忆——只有他和她。
这话入了沈自横的耳朵，他的心立即扎扎实实地撞了一下，感觉像是被什么尖锐的铁器扎了一个深深的洞一样。他的眉头紧紧皱着，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的身体一直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
何忘川长手伸向她的脑袋，摸了摸她的头发，苦笑着说：“小从，只是收拾衣服而已。”只是，收拾衣服而已。他作为一个男人，并不介意为心爱的女人收拾衣服，他介意的是，那个女人介意他。
接着，他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哦，鲍欢出去买酒了。”简爸爸一直在欣赏简小从的小窝，踱到阳台的时候，他突然问，“小从啊，养这么多仙人掌做什么？这是前面一位房客留下的吗？”
沈自横收回落在简小从身上的视线，语气转为平淡：“你不必多想，这不会是你的负担。”他看得到她的挣扎，看得到她的艰难。他总是觉得，他是一路坎坷地走来的，他可以承受很多痛苦，她不行。
简小从呜咽着摇头：“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想明白！”
鲍欢再回来的时候，四个人就开饭了，幸亏鲍欢很会说话，简爸爸简妈妈也一直很开心。
那个黄昏的傍晚，沈自横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个花盆，又一盆一盆地搬出各种各样的仙人掌、仙人球，看得简小从的下巴都快掉了。
简小从被这气氛感染，也一直是处于配合开心的状态里，直到简妈妈突然说：“小从啊，结婚的喜帖我和你爸爸挑好了四种，你做主定一种。你和忘川肯定都没时间写这种东西，咱们家那边的亲戚朋友你大概也不清楚，我想着，反正我和你爸爸也没事，就先替你们填了，也送出去了。忘川家这边的，就你们自己写，吃完饭你选一张……”
她的脸瞬间涨红，然后是迅速垂首，说了一声“沈自横，你不要想太多”，然后飞速起身，转身跑开……
“那我当然希望你过来，嘻嘻！”简小从径自沉浸在何忘川即将来到C城的快乐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提的两个问题中，何忘川只回答了一个。
简小从看着这里的景物，听着这里的声音，嗅着这里的芳香，骤然发现，那种她对良村乡愁似的眷恋又重新朝她涌来。
沈自横有点站不住了，也不打算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仓促道：“我醉了，睡觉去。”然后转身走向了推拉门，又关上门，消失在简小从眼前。
“哎，真幸福，法国是个好去处啊，我可是一直都很向往。”她高考前有过一个这样的机会，那时，她德国留学回来的姑姑一直撺掇简小从的父母送简小从出国留学。简小从自己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她学习成绩一向很好，完全够出国的资格，她也一直想过下不一样的新鲜生活。未料，即使是姑姑的百般劝说，把国外说得千好万好，她父母仍不为所动，不仅没让她出国，连高考志愿都让她填的本城，就怕她一个人在外面过得不好。
几秒钟的凝视，她便一头钻进了出租车。
到达山脚的时候，简小从抬头仰望层层的石阶，突然萌生出一种想疾驰的冲动。这几天，她一直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无处发泄的憋屈，为了耗尽自己的精力，她吐了口气又吸了口气，几个大步就朝石阶跑去。她很大步地跑，很大步地跑，就好像身后有什么吃人的怪物在追她那样跑，跑了许久许久，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累。
何忘川点了点头，用一种坚定的眼神看着她，又长手一伸，端正她的双肩，认真地说：“我们只会在童年无忧无虑，那种无忧无虑是最纯粹的无忧无虑，然后，我们开始成长。成长环境里，会有很多疼我们爱我们的人，在这些人的庇护下，我们可以免去很多不快乐，所以，我们在这段时间也是无忧无虑的。很多家庭幸福的孩子都有这么一段时间，只是时间的长短不同而已……伯父伯母很疼你，所以你这个阶段经历得比较长。再然后，父母老了，我们要自己面临社会，面临许许多多不同的人，面临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我们就要自己去经历一些伤悲、一些喜乐……我们就是这样成长的。”
“简小从，不要跟我来这招。”鲍欢轻而易举就攻破了简小从的伪装，她甚至没再睁开眼。
她的样子真的很优雅，优雅得让人心生距离感。简小从疑惑地问：“请问你是？”
而且，这个牵绊要放弃，比之前者，难太多太多。
“他把你当朋友。”简小从话音刚落，白律就很快说了一句，脸色也由起初的不在意变为一脸严肃。他很清晰地看得到，如果沈自横爱上的是眼前这个女人，那沈自横以后要吃的苦要受的罪会很多很多。
熟悉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简小从一阵耳鸣，再抬头时，果然看见了妆容精致的鲍欢，她疑惑地问：“你，你怎么来了？”
简小从的决心虽然还在，可是，已不如最初那么坚定了，加上这段时间沈自横为了不把她逼得太急，一直都没联系她，她想开口已经不再那么容易了。
“挺奇怪的？”
何忘川的脸色沉了下去：“你还是这样排斥我。”这是一个肯定句。
没有丝毫犹疑，他也很快起身，朝那个身影追去……
“简小从，我记得我以前告诉过你，我最恨劈腿的男人。”鲍欢缓缓地说，“劈腿的女人，我更恨。”这样好的男人，为什么总让这样不懂珍惜的女人来糟蹋？鲍欢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突然为何忘川感到悲凉。他用这么多年苦心孤诣的好，只换来简小从的一句“我爱上了别人”，可是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放手。
没了被子的保护，简小从唯一能做的就是“哇哇”大哭地往沈自横身上扑。她的手心里捏出了汗，有些滑，她就全部擦在沈自横的衬衫上，然后再找到两个比较好抓的衣角，紧紧地抓住。
两人走出早餐店之后，简小从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忘川，你都知道，为什么不说些什么？”
简小从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开口：“那什么……我……我刚下了一部很好看的电影，那什么……一个人看很没意思……那什么……”
只不过，这点小小的感觉显然比不上两人各怀的复杂心思。
只一眼，却心绪万千。说不清道不明的各种感受，各种从未有过的心潮齐齐向她涌来，她想哭。
他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子里，低低地萦绕在她耳边：“怎么办？我还是来C城吧，这样下去……我怕是会得很严重很严重的相思病。”
巷尾的早餐店是一家瓦罐汤店，店门口热气腾腾的各色小笼包一笼一笼地码着，堆得很高。
即便她这样，何忘川仍旧没有丝毫表情上的变化，他甚至依旧保持着那抹得体的微笑和她说：“晚安。”然后，果断地转身。
何忘川依旧是笑着，见她不语，不由得问：“在那里看日出怎么了？”
沈自横在简小从家阳台上完整地看到了这一幕。
沈自横干脆掀了她的被子。于是，他一眼就看到了蓬头垢面还眼泪哗哗的她，刚刚还生出的笑意又霎时收起，他拧着眉伸手拂开她额上被眼泪沾湿的头发：“别哭了。”
回C城的大巴上，简小从坐在临窗口的位子。沈自横坐她旁边，依旧是闭着眼，不过，他上次是真睡，这次却是假寐。
简小从被他这样毫无缘由的吼声激怒了，表情微变，再开口时她的语气也不好：“沈自横，你这是什么意思？”
怪只怪，她先碰到了一个优秀得让她无法放弃的男人。
有太多的大道理大概念在她脑子里徘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于是，她养成了一个不再去思考不再去琢磨的坏习惯。可是，她深深地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永远只有父母不会放弃她。
沈自横这一刻的表情如果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就是暴风骤雨。他问：“你说，这是谁给我的？”
简小从的心情随着她脑袋的垂下也低落了下去，半晌，她才开口：“对不起。”
“嗯，这样不对？”何忘川的语气里带着笑意。
简小从的视线仍旧黏在那幅画上，不知为什么，那画让她由衷地感动，她轻声说：“挣扎，想摆脱黑暗的挣扎……画面层次感很强。虽然没有直接画出那轮太阳，我却还是感受到了它的力量，那种……让一切都……”简小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自己的思路。
简小从回：愉快，愉快到我乐不思蜀了。
只不过，老天从来不怜惜犯错的孩子，它像一只无形的手，爱把那些错误和伤痕血淋淋地在那些企图逃避的弱者面前揭开，让他们不得不正视那些被掩盖的问题。他们无法预见未发生的事情，所以，连规避的准备都没办法做好。
简小从伸出舌头回应他的时候，沈自横两只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她居然像舔冰激凌一样舔着他……
简小从道：“你吃了晚饭没？我去给你……”
几分钟后，车子发动，绝尘而去。
沈自横看了她一眼，道：“送给你。”
“你是在哭，对吗？”何忘川转而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你猜，我有没有哭过呢？你猜，我哭的时候……”何忘川很敏捷地用食指接住了简小从眼角滑下的泪，递到眼前一看，继续道，“你会想知道吗？”
何忘川的体贴是完整而全面的，给她临窗的位子，给她准备好晕车药，准备了酸梅、橙皮、口香糖……简小从想到了的，他都想到了；简小从忽略的，他也想到了。
沈自横摘下手套，道：“几封邮件应该没到要上门道谢的程度，我是问，你来这里干什么？”他蹙着眉头在距离她不远却也不近的地方直直地看着简小从。
他来良村四五天了，每天早晨都会来这里看日出，有时作画，有时只是坐在一隅静静地等待着那壮观的一刻。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习惯了太阳的力量，以至于每天他回到住所的时候，身上总是散发着那种自然温暖的气息，他能感觉到，那就是她的气息。
可是，那毕竟是你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啊，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去会让你对这个本该对你最好的人感到如此绝望呢？简小从在心里为沈自横感到难过。思及至此，她又多事地问了一句：“那你想过要去找你的父亲吗？”
说完，他先垂下头，拿了勺子，优雅地喝起汤来。
问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竟有一些期待，至于在期待些什么，他也不知道。
简小从又被灯光刺得眼疼，她哭了太久，眼睛已经很累了，但她还是移了移步子，轻声道：“我去给你倒杯水。”
沈自横的手仍旧僵硬地垂在身侧，他其实很想很想拥住她，他有太多的气力想要发泄，可是，他更怕一旦拥住，就再也不舍得放开。他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为爱而卑微的男人，暂时，他还能看清自己的路。
那天下午，简小从在屋里翻了半天，她除了一些公仔和玩偶之外就只剩下书了。送公仔和玩偶虽然是比较靠谱的送法，但她不太相信沈自横会喜欢她的礼物。思量了许久，她决定送沈自横一本她自己很喜欢的诗集。这样的以物换物，让她想到了诗经中的一句话“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她想到这句诗的原因倒不是简单的礼尚往来，而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具体有多奇怪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反正，她的直觉告诉她，她不要欠他的，哪怕是一本小小的杂志。
教职工宿舍的楼道很窄，只能一个人行走。简小从站在最中央的地方，把沈自横的路堵了个结实，他皱着眉头道：“有话快说。”
沈自横半晌没有反应，只有唇间无意识地溢出来的几个字：“你这是……做什么？”
何忘川这才放松地笑了笑，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去了隔壁。
一个不求回报只求付出的男人，一个事业有成认真负责的男人，一个孝顺谦恭有礼有貌的男人，一个爱你胜过任何人的男人，不是所有女人都期待的吗？
何忘川啊何忘川，从见她第一眼开始，从为她做第一件事开始，从她第一次对你笑开始……你这辈子，注定栽到这个女人的手里了。
“先回你宿舍。”何忘川倾身，一手提起她的行李包，一手弯了起来，简小从很识趣地挽起他的手，朝宿舍走去。
他怕自己会抱着太大太多的希望，最后又是绝望。
简小从怔了一会儿，终于道：“好。”
何忘川微笑着点头。
简小从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爱上沈自横，没有具体的时间，没有具体的某个事件，她就是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将自己的心交了出去。
沈自横转头，用一种探知的眼神看向她，像在寻找着什么熟悉的感觉，又像是要穿透她的眼睛去到什么地方。
然而，沈自横却不是要吻她，他只是近距离地看着她，看着她眼里一丝一丝的害羞、一缕一缕的慌乱。然后，他微微一笑，气息就喷洒在简小从的嘴角，他问：“什么感觉？”
“谢我就请我吃饭吧！我快饿死了！”简小从是真的饿了，一下完课就来这里做苦力，一做又是一个多小时，能量早就耗尽了。
又一想，他似乎从来就没有小气过，她得他的恩惠可不少，她这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店老板笑着离开了，店里人声嘈杂，简小从和何忘川隔壁坐的是一家三口，后面坐的是三个年轻的女人，前面坐的是几个学生模样的男女生。简小从有些局促地想找些其他的焦点，恰在这时，隔壁桌的一家三口有了些小争执。
“信任、依赖、感恩，我不愿意否认，我对他亦有爱情。”她诚实地说道。
“当然不对。你又不是我爸妈又不是我哥哥又不是我长辈，总把我当小孩我会把你当亲戚的。所以，你得十分平等地看待我，用看一个女人、看一个大人的目光看我。”
何忘川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吧。她想。
简小从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住了，因为眼前那个身影缓缓弯下腰，一双手出现在她面前，她抬头，正对上沈自横低垂的眉头。距离很近很近，近到仅凭着几盏路灯，简小从就能清楚地看到沈自横干净的脸，看到他低垂的睫毛，弧度很好看的鼻子……
“仙人掌是我打碎的。”沈自横答道。
上楼之后，她在楼道口看见了一个美丽的中年女人。那女人穿着一件简单的浅灰色风衣，一双高跟鞋，披着一头柔顺的长发，礼貌地对简小从微笑了一下。
“你又开始爬树了。”简爸爸拍拍她的脑袋，“有些事情，不必太执着。现在的年轻人普遍都浮躁，很简单的事情，你们总爱复杂化，其实浮华过后去想想，也就那么一回事。你长大了，爸爸妈妈都不想多限制你什么，我们也算体会到，太呵护你对你也未必是最好的，但是不管怎样，爸爸妈妈爱你的心一直都是不变的。”
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斑驳日影里。
简小从转过头，正对上何忘川一眨不眨盯着她的视线。
然后，她听见关门的声音，和-图-书再然后是脚步声，下楼声，路上行人的喧闹声……
她霸住了房间的门框，垂首道：“不、不方便吧。”他帮她收拾衣服，免不了要碰内衣内裤，那多尴尬啊。
“真的。”
何忘川端起咖啡，很给面子地猛喝一口，烫得他禁不住咳嗽了起来。
鲍欢眸光一凛：“谁是你的周芷若，谁是你的赵敏？”
何忘川微微地笑着：“被你这样一说，我觉得很饿了。”
不过，简小从却算是完完全全地被沈自横作画时的样子吸引住了，那是一种极度专注、极度执着的神情，那是简小从从未发现过的，属于沈自横世界里的吸引力。
想着想着，沈自横的心跳就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而且，这只是其中的一个问题。”鲍欢道，“你的问题还有许多，比如，你真的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你们以后怎么办？恋爱？结婚？那个男人不是要去法国吗？他也是有梦想的吧？你了解过吗？你这样的任性，是不是也改变了他的前途？他去法国，或许会有很好的发展，可是，他就这样和你留在国内吗……又或者，你放弃你的父母去法国？”鲍欢转头看向简小从，简小从的神情更痛苦了。
“很好看的……”
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化着。
她的外套，他可以一把扯开；她的睡裙，他也可以一把扯开……
不知道是房子空得难受，还是其他不知名的地方，很空。就好像此时此刻，简小从端着一杯暖暖的咖啡坐在阳台的秋千上，翻阅着一本刚买的杂志，阳光晴好，一丝不和谐的风都没有。
到沈自横宿舍门口时，她又犹豫了很久才伸手去敲门。
在沈自横的目光压力下，简小从涨红了脸，半天没开口。
下一秒，简小从的脸上刻意堆满了笑：“这个建议很不错，或者，我还可以打发你和孩子做服务员。”
简小从的宿舍只有一张床，鲍欢原打算就近租一间房子陪她几天，未料，住了一个星期，简小从仍旧没做出什么有效的举动。鲍欢索性就在她宿舍住了下来，和简小从同挤一张床。
简小从感到很挫败，不是为自己，是为对面那个人。她学着他恶声恶气的样子说：“你的语气能好一点吗？我又没有得罪你。”说完又瞪了他一眼。
简小从“嗯”了一声，又觉得不够，补充道：“我很赶时间，所以，还是赶紧就近解决吧。我的要求很低的，没米饭没菜，面条也是可以的。面条没有，泡面也是可以的，记得加根火腿就好。”她还是惦记着要沈自横给她做饭这事。
简小从的脸又开始烧起来。
在今天之前，他没想过，快乐是把双刃剑，能把你送至快乐巅峰的人，也是唯一能把你送入痛苦深处的人。
似是发现了她的注视，他轻挑嘴角，淡淡地说：“你现在可以试试和我说说你的想法。”
她好不容易抽离的下巴再度被何忘川捏住，然后，何忘川便直接朝她吻来。
简小从道：“我没有说谎。”
“那里的空气很好，那里的阳光也很好，如果可以，我们还可以把我的爸妈和你的爸妈都接到那里去养老……哈哈哈，等我们老了，我就在那里做义务教师，我们的孩子也在那里上学，长大……”说到这里，简小从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何忘川突然皱起了眉头，她疑道，“怎么了？”
沈自横立在原地，冷笑道：“我和你并不认识，还请别用朋友来称呼我。另外，该是我要谢谢她……”沈自横毫不掩饰的柔情目光直直地落在简小从脸上，“是她陪我看日出。”
简小从点头，不太明白白律跟她讨论这个问题有什么深意，直觉地不想再继续和他说话，潜意识里又想从白律这里听到一些关于沈自横的消息，如此矛盾的心情，她自己很是讨厌。
她很幸福，那男人看起来很好。
他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简小从发现自己很俗气地心跳加快了。然后，她终于意识到，沈自横是个轻易就能让女人心跳加速的男人。她没有意识到的是，为什么她会这么晚才意识到这点。
她绝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反应和这个表情给了何忘川多么沉重的伤害。
终于喝下一口咖啡，那最原始的、未经加工的苦涩便直直地侵入他的唇齿，他突然问：“什么时候爱喝这么苦的东西？”他记得她爱吃糖，爱吃香草味冰激凌，爱吃一切甜的，不记得她爱喝原磨咖啡。
事实上，简小从是没有下影片的，为了让沈自横看电影看得更自在，她还自作主张地挑了部法语片来缓冲。
白天不觉得，晚上一个人走在C大校园的时候，简小从才发现，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她已经对这里没了归属感，路上行走的学生们、木椅上亲热的情侣们、小卖部和奶茶店谈笑风生的店老板们，对她来说，已然成了陌生的风景。
简小从的笑容倏然止住，问：“意味着……什么……”眼睛里有慌乱、有迷茫，还有……恐惧。
“她不是我母亲！还有，你要消失尽管消失得再称职一些。”说完，沈自横便不再管她的推阻，径自关上了门。
沈自横想起她上次关于黑白照片的感悟，沉吟了片刻，说：“你想看，我就画，我可以只用黑色颜料。”而且，他以后的人生里，只要她愿意，他可以随时画给她看——虽然这样的承诺他自己都觉得幼稚可笑，因此并没说出口，但他当时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
简小从继续搀着他朝前走，何忘川却突然不动了，他用另一只闲着的手毫不温柔地握住简小从的下巴，把她的脸移了过来，再问了一遍：“你爱我吗？你爱过我吗……在你的心里，我占据的是什么位置？”
简小从笑了笑，却感觉笑容很陌生，仿佛许久没有笑过，仿佛那些能让她产生快乐的东西已经在渐渐遗失。她强迫自己语气放轻松：“都是上班太忙导致的。”
简小从想了许多许多天，许多许多次反反复复地想，可是，她真的毫无办法，她的人生从来没有这样劳累过，劳累到连噩梦都算是奢侈。
简小从看着他再次把油漆桶提回手上，又重新爬上了梯子，刷起了天花板。她并不流利地解释道：“我，我没有那种意思。”
“这些照片都是你拍的？”何忘川问。
沈自横替她挑明了这件事，她也免去了自己对何忘川坦白的那份艰难，那一瞬间，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忘川，我想和你……”
他最终是没办法走出那不计较后果的一步，虽然他清楚地知道，只要他走出这一步，以简小从的性格，她后半生的岁月，必定不会再离开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离开良村，不想离开那山清水秀的地方。她并不是一个很容易对陌生地方产生感情的人，实在是那片土地给了她太多的回忆，那些平和的、宁静的、安详的点点滴滴。她想，也许她骨子里就是一个向往简单生活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大概会是她一生的追求。
“这是你什么时候画的呢？”简小从虽然不懂绘画艺术，但她看得出来，沈自横作品里的人物轮廓清晰，笔法浓淡有致，墨色均匀。至少，她能看得出来他画的是一个背影，一个女人的背影，一个不太苗条的，女人的背影。
“为什么？”
沈自横无声地笑了：“谢谢，不过，听起来好像还是因为我可怜。”
原来，他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他只是没有遇见让他喜欢碰他东西的人而已。
“嗯。哎，盛情难却啊，那些学生殷切期待的脸，我就是想推都推不掉。他们一个一个轮着上，害我硬是喝了二十多杯，喝到最后我都没知觉了，要不是沈自横送我回去，我估计就醉死在桌上了。”说到这里，简小从突然想起昨晚的经历，她不记得沈自横什么时候怎么送她回去的，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失态……失态？又联想到今天上午沈自横对她的表现，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难道，她昨天晚上真的失态了？像恶俗偶像剧里演的那样，她吐了他一身？又或者是，她在醉酒时殴打了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你觉得……我换份工作好不好？”
沈自横偏头看她，极认真地说：“那么，我问，你答。”
傍晚七点多的时候，两人都逛累了，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不记得了。”沈自横答，他确实是不记得了。事实上，这种人物画他画过很多，很多很多。
简小从却从沈自横的动作里看出了明显的逐客意味，这让她的心底掀起了一圈圈的失望，她轻声说：“既然你没事，我先走了。”
“……”
“上车了？”电话的另一头，何忘川在C大校园小道上的一张木椅上安静地坐着。
简小从低语道：“不知道，就觉得……没什么可开心的，没什么可提起兴趣的，觉得自己以前过得挺奇怪的。”
于是，他的微笑在转身后霎时变冷，转为一脸的哀伤。回自己房间的那段时间，他的心思已经百转，嘴角渐渐挂上自嘲的笑。他何时竟然变得这么懦弱，面对出轨的女友，他处处想着的，竟然只是她受伤与否，他时时关心的，竟然只是她快乐与否……
简小从的哭声戛然而止。
只是短短的碰触，他的一颗心又没用地开始狂跳。双手撑住简小从身侧的沙发，他想停住这样荒谬而又可笑的举动，却怎么也舍不得离开她一点点。仿佛这样，他所有的寄托、所有的向往、所有的期待，都得到了满足似的。
那个时候，何忘川并不是很忙。
沈自横有些生气地说：“不想说可以沉默，不要对我说谎。”
为了掩饰这种失落，她强迫自己尽快投入到电影剧情里去，而且，她也成功地做到了。
这一眼，虽无言，却似有千言万语在早晨的雾气中传达着。
“你要出去？”简小从急忙问。
“咔——”又是一张记忆里的胶片。
就是时常空得难受。
简小从又拱了拱脑袋：“我很累，很累很累，从没这么累过。”声音软和，语气里透着委屈，格外委屈。
两人就这样认真而又奇怪地对视着。
沈自横终是抵不过她的脆弱，再不犹豫，一把拥住了她。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一抱，只要你不放开，我便不会放；就算你放……我也不会轻易允许。
不知道为什么，心，酸得难过。
何忘川看着沈自横的背影，双眸幽深起来。
被他这样直视着，简小从脸红心跳地转脸，却被沈自横一手压了回来。然后，他的脸很缓很缓地贴近她的，他的呼吸在她的脸上若有似无。她以为他是要吻她，还微微地推拒着，总觉得在这样热闹的地方这样暧昧太尴尬。可是，她不敢说话，沈自横的唇离她那么近，她怕一张嘴就会和他的擦上了……
何忘川坐在另一张摇篮上，窗户已经被关上，外面的细微嘈杂和远处并不怎么有影响力的交通噪音已经完全被隔绝了，小小的阳台一片静谧。
何忘川点了点头：“我投资，你只做老板娘就可以了。”他这话说完的时候，不远处一个穿黑色衬衫的身影微微动了动。
可是，何忘川一点逃脱的机会也不给她，他甚至把他那只原本搭在简小从肩上的手重新收了回来，一个大力搂过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拉。
简小从惊讶于他的细心，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了。”然后，她就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盐鸡，放入口中。
简小从解释道：“我喜欢黑白色。”
适应不了这样的频率，简小从很快又低下头，视线重新聚集到花坛的土上，刚才那阵不寻常的心跳，直觉让她不要去追究。
沈自横仍旧趴在阳台上，回过头来看她：“什么？”
“我不难过。”沈自横的语气很坚定，“对我来说，她只是给予我生命的一个存在。我和她，只有血缘上的关系，没有情感上的联系。”
想着想着，她就生出了一种冲动，距离他如此近，她没有丝毫犹豫地伸出双手，从他腰间穿过去，手在背后交叉抱住了他。
“小从。”鲍欢把她的脑袋揉进自己的怀里，心软地捋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女人并不一定要和自己爱的男人在一起。我承认你爱他，可是，爱情不是婚姻，不是生活，他也许是个好恋人，未必就是个好丈夫……你要知道，女人需要的是一个能够陪伴一生的值得信任的男人做丈夫。你们这样冲动这样任性，将来怎么能过好？”
然后，她的兴致就突然没了。
简小从愣了愣，很有感触地叹了口气：“看来，咱们在这一点上还是共通的。”
所以，沈自横出现在她家阳台门口的时候，她是被吓了一大跳的。一口泡面还没来得及吞下，她就急匆匆地朝那个身影怒道：“喂，你……你……你怎么……怎么进来的？”
是白律。
看沈自横那样认真的样子，简小从有些哭笑不得，皱眉道：“那花店老板有没有告诉你，它们还要结婚生子，还要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所以让你把他店里所有的仙人掌都买来？”
何忘川的脸上看不出分毫的内容，只有简小从感觉到了他的手在她肩膀上暗暗施加的力量。半晌，他竟然带着笑意回头对沈自横道：“以后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简小从并不是个健忘的人，她只是因为忙碌而忘记了许多事情，比如，她轻易就忘了要给仙人掌买一个花盆。
何忘川一直很认真地听着她的讲解，目光掠到远处的一座山，他还扮起观光客，用手指了指那座山，问：“简导，可以说说那座山吗？”
简小从这才想起他们上一次见面时，好像是不欢而散的。他是因为他母亲才和她吵的。
何忘川的目光一秒都不曾落在沈自横身上，他只温柔而心疼地看着简小从：“饿了吧？地图上说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很好吃的早餐店。”他拉过她的姿势那样自然，自然到简小从下意识地推拒都被他不着痕迹地移开。
“嗯，我还在。”何忘川的声音传来，他刚去洗了澡。
这样的心动，他总觉得，以后再不会给其他人了，因为，他的以后也只会属于她。
听到这话，小男孩哭得更凶了，有些吵。
替简小从摆好小碟、筷子、勺子、瓦罐汤，在简小从再开口之前，他突然伸手替她拂开了粘在嘴角的乱发，笑吟吟地说：“最近你脸色一直不好，这里的鸡汤虽然比不上家里炖的，却也是有营养价值的，快喝吧。”
简小从原本以为来到良村会很放松的，起码，心情会比在C城的时候更好的。
简小从点头：“她让我一定要亲手……”
“我不认为你看不出来我那样说的目的是什么。”
他扯开自己的衬衫，抓着她的脚踝把她拉回到他的视线里，他用他长而有力的双腿夹住她的脚，大力地解着西裤的皮带……
“上次我没能控制住自己，对你发火，所以抱歉。”沈自横语气真诚地说道。
鲍欢没有打通简小从的电话，所以她发短信给何忘川要来了简小从的地址：一个是一座公寓，另一个是C大教职工宿舍。
这话过后，恰好有一丝微风吹过，简小从额头前的头发被拂乱，挡在眼前，也正好遮住了她眼里那缕转瞬即逝的惊慌。她无意识地抓住阳台上的围栏，问道：“你，那个时候，在良村……你不是……自己承认过……”
她是真的累了，没有人告诉她，她该怎么做，对沈自横多一分了解，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她就对他多一分渴望。她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和行为有多不要脸，她如此憎恨自己不受控的感情。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就好像此刻，她一点也不想再回到村子里的那家旅馆那个房间，她一点也不想再看到何忘川……不是讨厌，只是无法面对。
简小从点头“嗯”了一声。
她明明……一点知觉都没有。
鲍欢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中午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他破天荒地打了个电话给鲍欢，语气很简洁：“小从现在不好，我希望，你能去陪陪她。”
鲍欢最近总是很忙，每天都一大早就出了门。
简小从眼神一凝，不解地道：“我只是路过……”
以前，他委曲求全，适应她的任性，迎合她的骄纵，他爱她、宠她，用他的温柔守候着她的成长。而现在，她决定慢慢地成全他。
“米饭、青菜、豆腐、鱼，我会做这些。”沈自横淡淡地说。他一个人吃饭并不讲究，三个菜，他通常排列组合地做两道，无聊的时候他就三道一起做。小阿姨只教了他这些，也只有这些菜，让他感觉小阿姨在身边。
何忘川没有让她得逞，他似乎越加坚持了，甚至抓着她的下巴摇了摇她的头：“你怎么会忍心这么对我？你怎么会忍心让我这样难过？你怎么会忍心……你怎么忍心呢？啊？
他眼里的幸福感很明显，语气很明显，明显得简小从一听就知道他的意思。结婚以后，有了孩子以后，她确实会像每一个寻常的妻子一样有大部分空闲时间。可是，为什么想到那些，她却没有感觉幸福和快乐呢？她甚至连对这个已知未来的幻想兴趣都没有。
“我真的，很怕很怕他。我没办法再和他像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继续做一对情侣，等着婚期，然后做夫妻，生孩子。我没办法，我爱的是沈自横……”
简小从“咦”了一声：“是你最近画的吗？”
可是，简小从仍旧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是被鲍欢扇了一巴掌。直到颤着手摸到自己发烫的脸，感受了一下自己钝痛得快失去知觉的脸和颤抖中的牙关，她才确信自己刚才确确实实是被打了，抬头再度对上鲍欢的视线，而此时，她的眼里仍旧只是迷茫。
简小从的思维回过来，咬着勺子笑着答道：“好哇。”
许久，沈自横放开她，在她瘫下去之前一把把她拥入了怀里。他把她的脑袋摁在自己的肩窝里，均匀了气息后，他附在她耳边说：“简小从……你，爱我。”
沈自横陷入到对天气热该吃什么的沉思中。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买得太多了。”简小从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那种照亮一切、温暖一切、包容一切的，力量。”沈自横代替她说出了那些话，他的眼里有一种异样的光芒，可媲美晨光，“你也有这种力量。”
出人意料的是，沈自横真的没走了。
数了数，简小从已经连续两个月没见到他了，她最近心情都淡得出奇，仿佛看什么都看不顺眼，看什么都能在其中看见沈自横恼她怨她的样子。她实在不知道……不知道这一切，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同时，简小从一个箭步跑向了床头，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边喊着边在被子里颤抖着。
沈自横一下子站了起来，在黑暗里，腰背挺得笔直，他低着头看着简小从，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我会尊重你的选择。”然后，他俯身把简小从抱起，放在床上，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转身离开。
“为、为什么？”简小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吐出这几个字的，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陌生人的。
简小从最终从沈自横怀里退了出来，这时，她已经平静了很多，隐隐约约地觉得，她就这样做了某个重要的决定。
“没，还有一部分。”何忘川边擦头发边单手弹开电脑画面，简小从一张忙碌过后的疲倦的脸出现在他眼前，他突然起意，“小从。”
“你希望我换吗？公司有一个调任的名额，我可以去C城。”
良村韵味十足的旅馆里，到处是游动的人群，几位接待小姐很抱歉地解释房间已被订光的事实，但仍有游客不死心地再三确认。
“你还说你不在学校吃！”这种熟悉度，沈自横分明是常客。她还记得她在这里看过他和一个女老师相会……相会？她现在也和他……
简小从低头：“爸爸多想了，我没有问题。”
普通至极的衣服，却被沈自横天生的好身材和后天的优良搭配感衬得气质卓然。
简小从看不到……
可是，他没办法，没办法强迫她，没办法板着脸对她，没办法看她委屈看她不愿意的样子，他并不是一个没办法的男人，可是，他对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沈自横也吃了起来。
突来的疼痛过后，简小从惊恐地抬头，眼前的鲍欢穿着V领的裙子，胸口剧烈起伏着，正气呼呼地看着她。
他一直对她很温柔，温柔到克制，可是，也只有在醉得无意识的时候，他才敢这样对她，不计较后果，不计较她受到的伤害，而只是计较着，让自己如愿以偿一回。
简小从笑而不答，少顷，又闭眼睡去。
梦里不自觉地开始出现那一幕幕安宁详和的情景，以至于简小从连睡着都嘴角带笑。
沈自横起初皱着的眉头因为床上那个蹲在被子里不停抖动的身影而缓缓松开，嘴角渐渐有了笑意。
“我说过的……我说过的，我不介意……我不介意你走错了路，我不介意……而且，我也只当你是走岔了路。人世间这样多的诱惑，你只是个孩子，我早该知道你会迷路的……你和他，你们相爱……但是……你能，你能看到我在这里等你吗？我等你回头，我等你意识到自己走岔了路，我等你……可是，你为什么……你要我退，我退，我一直在退。可是，现在，我没有退路了，你知道吗？我没有退路了……”何忘川的表情更痛苦了，摁在简小从下巴上的手也微微加了力，简小从疼得一直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一圈一圈地打着转。
鲍欢的打算是，等简小从做好了决定她就离开，当然，简小从做的决定必须是她所满意的。
简小从刚升起的那股勇气瞬间又被无声地化解了，她瞪着两只眼睛，看着何忘川自如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眼里又开始持续泛酸。在眼泪落下的前一秒，她也迅速埋首于鸡汤里，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地喝。
简小从很快拿了纸巾给他，抱怨道：“有必要那么急吗？没人和你抢。”
MP3里正放着很舒缓的钢琴曲，在这时却成了煽情曲，直把她感动得眼圈红红，就是在这样的情绪里，她接起了何忘川打来的电话。
“抱歉。”沈自横捧着一抔土抬头看她。
简小从又低头咒骂了自己一句，自从上次沈自横用那样认真的眼神告诉她，他喜欢女人之后，她就不自觉地害怕起来。害怕什么，她并不是很清楚，她直觉地想要躲起来，她和鲍欢讲过自己的反应，鲍欢没有给她做出任何有价值的分析。
“不走吗？”简小从在沈自横身后提醒道，她真替他觉得热。
“我坐窗口。”又看了看旁边的沈自横，简小从觉得很不好意思，小声道，“先挂了吧，我旁边有人在睡觉。”
然而，毫无征兆地，何忘川突然停止了动作。他起身的时候正好站在自己的西裤上，简小从看不到，他的眼里满布着痛苦；简小从看不到，他的拳头握得很紧很紧；简小从看不到，他转身离开房间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
他毕竟已经忍耐了一个多礼拜没有出现在她眼前，全然忘了自己要怎么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跟她相处。
沈自横很快出现在了门口，并毫不温柔地伸手拉开白律。简小hetushu.com.com从被他眼里那种异样的神采晃得心疼，只得急忙垂下眼睛，把手中握出了汗水的蓝色信封递给沈自横：“这是你母亲让我转交给你的。”
端着满盆的土和一株虽然可怜但仍旧存活着的仙人掌回到宿舍后，简小从小心翼翼地把仙人掌摆在了阳台的角落，又浇了水，想着明天要再给它买个花盆。
何忘川道：“来两笼灌汤包吧。”说完后，他的注意力又移向店里的白墙上贴着的大菜单，目光流转间，又淡淡道，“再来一份乌鸡汤和一份老鸭汤。”
她很认真很认真地在看那个故事，还很认真很认真地估计了一下那个故事的最终走向，孰知，这只是一个吓人的小游戏。
可是，刚闭上眼她就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放荡，于是她又突然睁眼。接着，映入她眼帘的，便是沈自横的睫毛，沈自横紧贴着她的鼻子。他如此专注而轻柔地致力于以舌尖作画笔，描摹着她的唇形。
简小从又问：“你好，请问是哪位？”
“喂？”碍于沈自横还在睡觉，简小从刻意压低了声音，把脸挪向窗外。
沈自横也在一个坐垫上坐了下来，挺配合地看着电影。
简小从咬着唇点了点头。
简爸爸笑道：“可你还是要爬，我和你妈妈都挡不住，后来我们不管了，你反倒不爬了。”
合适、得体、滴水不漏。
她好像一直在做错事，一直在惹何忘川不高兴，可是，她没有办法，她似乎没有那种可以勉强自己去让何忘川高兴的觉悟。就比如收拾衣服这种事，她没办法为了证明自己其实不排斥他而接受他为她整理。即便，那是他对她的好。
她捋了捋被微风吹乱的头发，双手插|进外套口袋，朝立在一处草地前等她的沈自横走去。
见简小从许久没反应，沈自横突然咳了一声：“有事你可以先走，当我没说。”
晾好衣服，简小从把那个蓝色信封捏在手里捏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去找沈自横。
沈自横是被那道尖叫声吸引进来的，那时，他正在阳台找一件东西，听到她的尖叫声后就直接从阳台上奔了过来。
感觉有些舍不得，却不知道是舍不得什么。
白律对沈自横的在乎程度她看得清清楚楚，沈自横对白律的冷漠简小从也渐渐知悉。她有时候十分好奇沈自横和白律……到底是不是她想的那种关系，可每次一想知道，她又强迫自己别八卦。
可是，她不想扫何忘川的兴。
“啊？”沈自横的话让简小从一怔，抬眸相望，他又被圈在光圈里，温暖而干净的样子。那一刹，她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想法——关于沈自横那句“你也有这种力量”最单纯的含义。
沈自横站在阳台黑暗处，简小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用脑袋指了指阳台。
吃完晚饭后，原本打算留下来陪简小从几天的何忘川临时有事，便买了飞N城的机票急匆匆地回去了。简小从坚持送何忘川去了机场，又一个人坐机场大巴回了学校。
简小从以为沈自横是在问她，便笑嘻嘻地答道：“这幅画，让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个简单的背影，特别安全特别可靠。嘻嘻，虽然这并不是一个多么宽厚的背，但就是让人无比信任地想要依赖……就好像，有了这个背影在，什么风霜雪雨……都不用怕了……能画出这种感觉，这个人不是对你很重要吗？”
那时，端着泡面的简小从已经被电脑画面上那张恐怖的淌血的鬼脸吓呆了。
下午送简爸爸简妈妈离开之后，简小从的状态一直不好，仿佛一辈子没有这么累过。傍晚，她抱着膝盖坐在阳台上，任燥热的空气拂过自己的脸，然后径自沉浸到虚空的世界里。
“没关系啦。”为了证明是真的没关系，简小从也抬头，看见他真诚的抱歉样子，有些感动，随即又友好地笑了笑，“就是一盆仙人掌而已，不，只是一个花盆而已。来来，快点刨土吧！”说完后，她又投入到大爪挖土的进程中去了。
他们之间只隔了不到半臂的距离，她不太明白沈自横的意思，迷茫地看着她，难道他们坐得还不够近？
何忘川转身之后，简小从的目光就立刻暗淡了下来。
折腾了半晌之后，她又想起何忘川还在和她视频，于是，她又屁颠屁颠地跑回电脑前，对着话筒“喂喂”了两句。
花坛里的泥土很松软，简小从一脚踩在花坛上，小心翼翼地将花坛里的土一捧一捧地送进小盆子里。沈自横的身影靠过来时，她十分认真地解释：“在这个世界上，靠着阳光为生的有向日葵，有各种各样美丽的花朵，有树、有草……你看仙人掌，它虽然长得没花美，它却不像那些花，只禁得起阳光，禁不起风雨。它也没树那么强壮没草那么顽强，它长着带刺的外表，却有柔和得渗水的内心。它是一株很人性化的植物……你看，我把它放在阳台上，只在记得的时候给它浇浇水，不用过多的养分，它就能长得很好很好……不过，土壤对它还是很重要的啦，没土它就活不下去……所以，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沈自横从梯子上走下来，走到她面前，很认真地打量她。
简小从在阳台上种了一盆小仙人掌，所谓小仙人掌并不是指仙人掌小，而是装仙人掌的花盆很小，但是仙人掌却长得很大很健康，也一直未曾耽搁她多余的时间去照顾它，所以，她对之很是喜欢。
她真的不知道。
想哭，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笔记本电脑的音响里先是传来一道诡异而尖锐的尖叫声，久久回荡在耳边。
简小从带着何忘川在良村散步，像个称职的导游一样向他介绍着这里的历史：“……良村在古代算是殷实的村子，跟镇子一样。”她在行人很少的巷子里倒着行走，何忘川笑吟吟地跟着。
一出最原始的你追我赶的戏码，像两人最初的相识，何忘川霸道地吞噬着她口腔里每一寸他尝过的没尝过的空气。
“咝”的一声，她眼泪都出来了。
“你现在明白了什么是爱情吗？”沈自横又道，仔细地捕捉她脸上眼里的每一丝情绪。
他真的要疯了。
简小从在沈自横的衬衣上蹭了蹭：“只是单纯地想抱抱你，你总是这样……一个人，你总是这样……”简小从没再说话了，她的内心也一直起伏不定，总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自己的所思所想。
何忘川神色冷然地牵着简小从穿梭在人群里，很快，两人便找到了订好的房间。何忘川握着钥匙开了门，又替简小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才起身对她说：“过一会儿我再来找你去吃午饭。”
在楼道口，她发现沈自横的宿舍门开着。
其实，她也很早就从心里接纳了他，把他当成一位好朋友，一位教会她很多东西的朋友。
沈自横却不会告诉她这些，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的，他的安静不会带给她无聊的感觉，相反，她总是觉得特别自在特别舒服。他也从来不干涉她，他从来都平等地尊重着她，让她自己去感受那些酸甜苦辣，让她自己去思考自己的对错，尽管有几次，他曾那么激动地斥责她……
她有些难过地伸手捂住眼睛。
鲍欢起初还惊喜，稍后就是失落，揪着心回：“她怎么了？”
“你下来。”沈自横微喘着气，抬头看着简小从房间的方向。
“吃饭吧，我是在说……你拍得很好。”
鲍欢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从沙发上下来，蹲坐在她旁边，目光投向不知名的地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她的情绪也平复了许多，开口时也不再那么激动了：“你说要离开何忘川，你想过后果吗？”她似乎并不期待简小从的回答，径自给出答案，“婚期是双方父母定的，你要怎么和你爸爸妈妈开口？你要忘川怎么跟他爸爸妈妈开口？包括那些知道你们婚礼的亲朋好友，你打算怎么说？嗯？简小从，你说说看。敢做，就要有敢当的勇气。”
何忘川回：请假了。
沈自横放肆地看着她。
何忘川回：我一直在考虑你的意见，去那里养老。
沈自横抬头看着她，从她流泪到她泪干，再到她终于睁开眼睛寻找焦点这个过程里，一秒不落。但他的神情实在不是太好，语气也是很差：“你有多久没吃过饭了？”他理所当然地以为简小从是被那几块盐鸡诱惑成几百年没吃过饭的乞丐了。
简小从发誓，就在那一瞬间，绝对是她这段时间以来最有倾诉欲的时刻，可是，开口之际，她才发现满腔的话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简小从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大大咧咧地转移话题：“呵呵，好像这杂志上其他人的画都没你画得这么有味道呢。”
他把她摁倒在沙发被上，无视她的眼泪，无视她无力的抵抗，无视她的叽叽咕咕，无视她一切的反应……
脑海里一直有两个“小人”在打仗，用各自最尖锐的武器，围绕着自己那不道德的想法斗争着……可是，不管谁胜，伤的都是简小从自己。
温暖的初阳大方地替他们记下了这一刻。
简小从不自觉地微笑：你要带我去吃饭，我很饿。
“给。”简小从在何忘川的对面坐下。
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样子有多不正常。
她没想到，沈自横一张脸喘着喘着就朝她压来，一双温凉的唇在她喘气不匀的唇上大力地吮吸。简小从一直“呜呜”地想说什么，一双手也费力地去抓沈自横的衣服，企图把他推开。
简小从当然是欣然答允。
关门声有点响。
她快困死了。
轻轻地叹了口气，他问：“不该是这个，那该是什么？”
所以，她笑着转移话题：“嗯，好。那……你快去工作吧，一心两用不好。”说完还对着摄像头做了个夸张的吸面动作。
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他又恶声恶气地说：“你自己随便找点事做吧，我很忙。”
“我饿了。”简小从说。
在他来的这一路上，简小从心里便已经经过了几度挣扎，虽然觉得这样相见的感觉总和“私奔”二字联系在一起，但一听到他的声音，她一切的犹豫就全体崩塌了，只轻轻道了声“好”，她就挂了电话，出门。
“你确定吗？”鲍欢的瞳孔张了又合。
可是，都扎根进脑海深处了，怎么还挡得住呢？
“怎么就哭了？”简妈妈急忙走了过来，抬手就帮简小从擦掉了眼泪，“是想爸妈了吗？你这孩子，要不是我们过来，你是不会想到回去的是吧？”说完拉着简小从去小客厅里坐了下来。
那他，怎么样？
他自嘲地想，他到底还是个虚伪的男人，想着要在这样一个深爱的女人面前保留自己最完美的形象。
下午一点多，两人才终于下了车踏上了良村的土地。“五一”长假期间是良村的旅游高峰期，虽然都是一些省内的旅游团，但即便如此，良村的小道上、古屋里、商店里，人依旧多得扎堆。
何忘川拧了拧手上的毛巾，狠狠地擦了擦头发，最终还是无奈地回房穿好衣服，快步出了门。
她的呼吸洒在他的鼻尖，他如此熟悉她呼吸的频率，他如此渴望她的温暖。
简小从以前不忙的时候也经常和雷莎莎来这家咖啡厅，她没想到的是，这家店居然还经营外卖点送业务。比如此刻，当穿黄色工作服的咖啡厅服务员把两份打包得很精美的外卖盒送到两人眼前时，简小从眼都直了。
简小从的兴奋虽然旁若无人，却也有些自欺欺人。
店里晚上的客人也不多，简小从的视线焦点一直落在桌上那只装醋的白瓷小壶上，直到老板娘把土豆粉端上来，她才回神来：“谢谢。”
她需要一段时间。
或许是上一次已经欣赏过了望山的日出，又或许是两人此时已经再不像上次来的时候有着那样纯净的心境。这一次的日出，两人都用一种平静却又和谐的表情观赏完了那每一分每一秒的勃动和爆发。
简小从倏地抬头，何忘川并不避讳在她面前展示他的不快，所以下一秒，简小从又是满腹的内疚，只得支吾着解释：“我不是，不是排斥你。只是觉得……觉得收拾这种事情，我没帮你就已经很没品了，不该让你为我……”
“没空。”
沈自横没有说话，简小从只听得到有些不平静的呼吸声，那样的频率让她的心跳也跟着变快，更快。
简小从的语气让鲍欢没来由地一阵厌恶，她敏感地捕捉到：“沈自横？那个你以前说过的男人？你……”
简小从失神地望向窗外，起身想去开窗，何忘川的声音传来：“很晚了，会着凉。”
思及至此，她也不再迟疑，把随身物品放在沙发上，撸起袖子就问：“我可以帮些什么忙？”
简小从在他身后再次涨红了脸，在心里暗自腹诽了几句沈自横后，她嗫嚅着抱起自己的书和那几封信件，缓步跟上沈自横的步子，并替他关上了宿舍门。
“小从，不要轻易说爱。”目光移向远处，何忘川继续说，“爱，是经年累月积累起来的责任，是理解、是体谅、是包容、是……愿意为对方付出自己全部的勇气。你确定，你对他的，是爱吗？或者，他对你的，是爱吗？”爱，绝对不是这么短时间能达到的一个程度，要他相信他们是爱情，不如要他相信那只是年轻人之间荷尔蒙分泌太过旺盛造成的感官碰撞。思及“年轻人”这个概念，何忘川又自嘲地笑了笑，是他已经老了吗？是他已经给不了她新鲜的感觉了吗？
简小从终是下定了决心：“我和沈自横，我想告诉你，我爱他……”
“好。”
何忘川在简小从的脸上发现了自嘲，那表情对他来说，对他所熟知的简小从来说，是一种极其陌生的符号。他叹了口气，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从，你长大了。”
简小从无神地看向鲍欢，鲍欢表情很严厉，但是，这确实是鲍欢，是她一直以来的好朋友。所以，简小从毫无保留地、时断时续地和鲍欢说了自己和沈自横的故事，她以前和鲍欢提过沈自横，而此时，她只是把故事说得更完整一些。
简小从窘道：“情侣之间送个小礼品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
“你怎么了？”沈自横问。
他却对之，甘之如饴。
鲍欢倏地睁眼，眼神里竟带着一种本能的怒气，只是瞬间，她又压了下去：“怎么尽快分手？你们的婚期都已经定好了。”
转首看向坐在她身侧的沈自横，他的目光正投在很远的地方，面色平静。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就在距离沈自横三步之遥的地方，何忘川突然停住，用中气十足的声音道：“谢谢这位朋友陪她一起看日出。”
她打算洗碗，何忘川从墙上拿下围裙，又替她系上。原本就是一个亲密的姿势，何忘川却似不满足一般，完全放弃了系围裙这件扫兴的事情，直接从背后环住了她。
简小从抬头笑道：“没怎么啊，我来这里吃土豆粉，不小心被呛到。”
沈自横没有理她，他在等待她的下文。
行动很快代替了思维，她转了个身，径自朝C大职工宿舍走去。既然沈自横能让白律给她带信，他就应该还在宿舍。他会做什么？会不会很颓丧？会不会很难过？会不会……做一些极端的事情？她记得，他好像只有母亲了，在这个世界上，他好像只有那一个亲人。
她根本不知道鲍欢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她原以为，鲍欢会站在她这边。
“小心晕车。”
把最后一件衣服挂上了晾衣架，简小从拍了拍手走近沈自横的方向，也趴在阳台上直视着他，笑道：“我们都是重感情的人啊，我今天一整天心情都不太舒服，总觉得思想啊、生活习惯啊、一颗完整的心啊……都还留在良村呢……就说这大晚上的天幕吧，我看着看着，就觉得自己此时此刻不是站在C大职工宿舍的阳台上，而是良村有天井的大院子里……我还从来没对一个地方这么动情过。”她去过很多地方做短途旅行，看过了许多美景，确实没有一次是像良村这样，让她魂牵梦萦。
何忘川不想多说，只道：“麻烦了，谢谢，再见。”
简小从被她看得很不舒服，摸索着就要起身。
她的睡态很安详，只是脸上嘴角都沾了少许冰激凌。她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吃香草味冰激凌，对之嗜吃到了一定境界。几个有何忘川相伴的炎炎夏日，她通常都是手里捧着一大桶香草味冰激凌，笑嘻嘻地和何忘川聊天。
简小从拿了纸巾擦了擦眼角，轻轻地“哦”了一声。
简小从对着摄像头做了个翻白眼的动作：“你在把我当小孩唬吗？”
简小从把头仰高一点，顺着她爸爸所指的方向望去，点点头：“常摔倒。”
那边没有答话。
那一刻，沈自横明白自己已经无药可救到了极限，就这两个字，他愿意毫无原则毫无尊严地为她自作多情。
傍晚回宿舍的时候，她远远地看着自己的阳台，看着自己的房间，突然不想回去。实际上，她是不敢回去。
其实，简小从有一些失落。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简小从是这样一个女人，一个麻烦得连自己都搞不定却喜欢去给别人掺一脚的女人。这种女人，对男人来说，是最温柔也最无情的伤。
简小从不信任的眼神更深了：“你、会、做、饭？”
原来，他这样多的影像已经全数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两人陷入到一阵沉默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上而下传入耳朵，简小从受惊地抬头。沈自横就坐在她对面，眉头紧皱，眸光冷凝。
见沈自横始终站在她家阳台上似是有事的样子，她好奇的神色渐渐加深，干脆放下泡面，穿着拖鞋朝他走去。
何忘川说：“你大概不知道我是怎么把这些话说得这么流利的。”自嘲地笑了笑，他继续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是，你根本不知道这几年来，我将你这些琐碎的、细微的、简单的小习惯、小缺点铭记到了什么程度。他会像我这样对你吗？嗬……或许吧……可是，我真的没有退路了，没有……”何忘川说到最后，声音低得让人觉得心里发酸。
在简小从面前，他从不自以为是，大部分时候，他都妄自菲薄。
沈自横其实没想到简小从能从他的画里看出这么多。
她通常是上网累了就直接睡去，何忘川的起居出行，因为适当地错开，和她的并行不悖。
“你喝酒了？”何忘川抬头反问，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真是瞎了眼了。
“小从，过几天我要走了，公司还有事，假期不能一直这么请下去。”
简小从翻了个白眼：“先撑死我再帮我消食，何忘川，你就这么不希望我好吗？”她总算告别了成长期的忧愁，心情也逐渐转好，开始无所顾忌地开玩笑。
白律收回了落在人行道上的目光，发动了车子，半讽半嘲地道：“好看吗？”
沈自横哪里知道她可以帮什么忙。
何忘川摸了摸她的脑袋，扯起一抹微笑：“今晚早点休息，我刚接到公司的电话，我们明天必须回C城。”
沈自横没有理他，躺回座位上，再度闭上了双眼。车窗外有阳光漏进来，流连在他微闭的双目上，把他一张脸分割得明灭不定。
简小从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谁叫他自己送给太阳晒的。
鲍欢一把拉住她：“不用了，我不渴。”说罢就直接把简小从拽向了客厅里亮着桌灯的沙发处。
“望梅止渴……是假的。”
简小从迟疑了一段时间，就在鲍欢以为她又要逃避的时候，简小从突然开口：“你还记得《倚天屠龙记》里，有一段周芷若把赵敏藏起来，张无忌找来的时候对赵敏表白的那一幕吗？”说到这段话的时候，简小从的脸上竟有微弱的笑意，她在鲍欢的疑惑下继续说，“张无忌说，‘失去了你们我会难过，但失去了敏敏，我会痛不欲生’。”
于是，他压制着让自己给她时间给自己空间，他压制着让自己淡定。
鲍欢拖着小行李箱直接进了屋，此时夕阳已经沉下去了，夜色正慢慢地爬上天际，小小的宿舍里只开了一盏桌灯。鲍欢凌厉地扫了一眼朦胧中的白墙，“啪”的一声摁开开关，客厅里霎时亮堂起来。
她把脑袋埋在膝盖里，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越是想让自己清醒，她的脑子越是混沌，混沌到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眶里滑出来她都不自知。
简小从才刚刚提起筷子准备继续进食，一下就被沈自横这句诚恳的道歉惊住了，筷子半天没动。她结结巴巴地问：“啊？干吗道歉？我是开玩笑的啊……”没这么严重啊。
简小从只是沉默。
回到宿舍后，简小从先洗了个澡，又赶紧洗了衣服，端着盆子拿到阳台上去晾晒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了趴在阳台上的沈自横。
只是，简小从的犹豫不决和消极逃避让鲍欢毫无办法。不过，这天晚上，鲍欢还是决定最后试一试。
简小从不解：“啊？”
自从沈自横的影像开始闪现，简小从的脑海里就再也没有间断过他的样子。那各种各样的神情像幻灯片快速播放一样，不停地挑拨着她脆弱的神经。她知道这是不好的现象，她甚至用双手拼命地摁紧太阳穴，企图制止自己这样危险的思绪。
“去、去哪里？”简小从不着痕迹地移动了步子。
即便是简小从真的打算走，被沈自横这恶劣的语气一说，也不好意思迈步了。不过，她很快又释然地笑了笑，既然是朋友，帮个忙又有什么问题呢？
简小从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莞尔：“说说而已啦！我去法国干什么，我男朋友和我的家人都在国内啊，除非我举家移民……不过，或许我结婚的时候可以去那里度蜜月……嗯，说起来，我结婚的时候你也刚好去法国。”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表情更愉悦了一些，“这个……真的可以纳入我的考虑范围……到时候，没准我们会在巴黎见面，哈哈，很神奇的际遇啊。”
简小从想开窗的手僵在半空中。
那口花椒汤没有让她失望，她先是被那口汤烫得舌头发麻，然后是花椒的辣性侵入她的舌苔。接着，她的咳嗽直接从喉头传出，她也不喝水不给自己顺气，就这样咳着……
好在，只是心尖处微酸，心房处微空而已。
人物画大多有模特，她一个行外人，关注点不应该在他和画中人的关系上。可是，简小从这样的认知却让沈自横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失神地看向远处的蓝天，慢慢重复着她的话：“很重要……的人？”
简爸爸长叹了口气，道：“又瘦了，黑眼圈也浓了，最近很辛苦？如果是导师的任务安排太多，你可以和他商量商量，多安排几个人做啊，不要导师喜欢你信任你，你就傻乎乎地全往自己身上揽啊，又天天熬夜吧？”
他无法形容自己在昏暗的阳台看见温暖灯光下那和谐的一对时心里的想法，但他记得，他所经历过的任何苦难和痛楚都抵不上这一幕。沈墨的爱，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他便无所谓失去。
最后，她将自己的行为归纳为犯贱，贱到她甚至期待何忘川凶她怒她和她争吵，她真不想要这样的迁就。
凌晨四点多，她的思维一直清醒得很。越清醒hetushu.com.com脑袋越疼，然后，她便再也躺不下去了，又是一个急速起身，她轻轻打开房门，摸着旅馆昏暗的灯光走了出去。前台处有个中年女人正在边织着毛衣边看电视，简小从走出大门时她连头都没抬一下。
咖啡厅这时已经开了空调，沈自横和简小从坐在靠玻璃窗的座位，虽然有太阳直射进来，却是适宜的温度。简小从在家的时候就养成了喜欢春天开空调，然后裹着被子在家里乱窜的习惯。冷热交替有时让人不舒服，有时却让人在变态中感受舒适。
它有个学名：舌吻。
这么想后，简小从便十分自然地接过了画册，边低头欣赏着杂志上的一幅人物水墨画，边微笑着说：“你送我画册，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好了。”
“如果你是这样想的，我并不反对。”鲍欢的语气倒是很正常。
沈自横当时的表情里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喜悦，那是一种濒死之人得救的光华，那是一种绝望之后又突然有人给他送上希望的光彩，那是一种不加丝毫掩饰的最纯最美好的喜悦，那是沈自横长到这么大以来，心跳最快的时候……
只是，房子打扫完了，沈自横的眼神也瞬间暗淡了——他找不到理由留下她了。
简小从慢慢地呼出一口白汽，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最近总在颠覆自己，总想找回以前的感觉。可是，越回忆越发现，我那么多年的生活经历，就像一张白纸。”
简小从愣愣地“哦”了一声，就凌乱着一头头发朝卫生间走去。卫生间洗手台的大镜子让她的两只黑眼圈无所遁形，也让她的眼神里那份奇怪的憋屈轻易现形。
“你在看什么？”被她盯着，沈自横很不自在，于是迅速转身，把油漆桶轻放到旁边的矮桌上，“白律跟你说了什么？”
简小从陷入沉吟中。
有时简小从会自嘲，自己还真像何忘川说的那样，是一个遇事就爱逃避的孩子，自私，自私地害怕自己受伤，所以，宁可就这样僵持着。
简小从并没有看见沈自横，但何忘川看见了。
沈自横看着她，苦涩从舌根处蔓延开来。他的眉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皱得紧紧的，瞳孔急收急缩。他生命里的牵绊已经不再是他的身世，不再是他来自哪里，而是她，简小从。
简小从没有说话。
简小从明明是停下来听他说话的，却没有回头。她怕自己回头了，会朝他奔去，毫不迟疑；会抱着他，一直不放开；会在他胸口流眼泪，停不下来；会真的就这样和他，私奔去。
他吻上她的脖子、她的锁骨，那原本就属于他的一切。
简小从的屋里只有一张长沙发，地上有几个软绵绵的海绵坐垫。她安静地坐在一个坐垫上，背靠着长沙发边吃着冰激凌，边小心地看着沈自横。
沈自横翻书页的手指停住，顿了几秒，他又随手翻了几页，摁着书页递给她：“这本……你拿去吧。”
“水彩画。”为了能更顺利地去巴黎美院，他已经许久没有碰过水墨了，一直都以西方画训练自己。体味了一下简小从的语气，他补了一句，“你想看水墨丹青？”
饭罢，简妈妈很欣喜地给简小从介绍着四种喜帖分别的优缺点，简小从也只是愣愣地听着。她很想告诉妈妈她和何忘川现在的问题，可是她不敢，一点也不敢。
找到简小从的时候，他并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立在一处，她坐了一夜，他陪她站了一夜。
简小从的眼眶润润的。
沈自横微一偏头，朝她扬了扬手上的东西。
电脑那边的简小从看不到，他的眉头瞬间就已深深蹙起，突地又自顾自地叹了一口气：“小从，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哭得太久，肺很疼，嗓子很疼，眼睛也疼，连脸都被泪渍紧得生疼。可是，听到这句话之后，一种噬骨的心疼超过了其他感官上的疼，她蹙紧了眉头，抬首望他，眼眶里泪光闪闪。
隔着一米的距离，简小从就抬头问：“有事吗？”
简爸爸简妈妈都慈祥地立在那块小小的地方朝她微笑着，这么近的距离，简小从却觉得好像隔了好远好远。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眶里竟泛起一股又一股的泪花，瞬间就遮挡了她的视线。
她不是第一次和他一起吃饭，以前也一起吃过。可是，她却是首次发现，这场景别扭得让她觉得怪异。不过，不是不好的别扭，是那种类似于盖着被子吹空调的，变态而又舒适的别扭。
她的问题让沈自横的心跟着颤抖了几下，有点疼。但他还是开口回答道：“找过。没有结果后，我就放弃了。即使找到他，他也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我。而且，沈墨也并不打算让我去找。或许……那个人只是她人生的一个错误，既然对她都是错误，那对我……更没有什么意义了。”顿了顿，沈自横的语气更加凄凉了一些，“又或者……沈墨自己都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
简小从还抱着书和手里的邮件立在原地，呆呆地回想着白律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简小从一下子又软了下去。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很蠢，也突然明白，这个世界上总有这样那样的谜团和未解，有时，不知道比知道更幸福。而且，沈自横作为当事人已经释然，她还执着答案做什么呢？
“你大概不知道长年吃泡面的人会得多么恐怖的病。”何忘川一边快速地敲着键盘，一边幽幽地说。
白律的右嘴角向上一撇，一副了然地冷笑：“他自己告诉你的？”
第二天下午，何忘川来了。
他的动作缓之又缓，他的声音轻之又轻，他的表情柔之又柔。
整了整情绪，她轻声道：“喂？”
“是啊。”简小从仍旧不明所以，探身想去看何忘川在看什么，被何忘川单手摁回。
鲍欢先去了公寓，没人，然后才去了C大。
沈自横淡淡地道：“嗯。”白律约了他喝酒。昨天晚上，她睡着以后，沈自横就坐在她房间的床上慎重思考了很久。在出国前的这段日子，他不能要求简小从不要出现在他面前，那他便只能自己消失了。只要她不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能自己控制好自己。
简小从没有在沈自横眼里发现悲伤，失去母亲的那一份悲伤。于是，她下意识地问：“沈自横，你母亲去世……”她以为沈自横会打断自己，还特意停了停，见他仍旧专注地看着她，她便继续说，“你真的不难过？”
不多时，沈自横的衬衫上就泛起湿气。
回C大几天后，简小从从易傲教授那儿接了份兼职——在C城一家文学杂志社做文字编辑，专门负责校稿。
她的眼睛明明还是闭着的。
与此同时，何忘川仍旧对她好，早上上班前，他会买好早餐，他会发短信打电话提醒她下雨天带伞，他虽然避着她，却仍旧对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喂。”他走近她的床头，轻声喊她。
简小从手一紧，低头捋了捋刘海儿，轻声说：“噢，我知道。”
简小从很大力地想推开他，无果。
可是，看着简小从一下一下地扫，一寸一寸地擦，仔细而又认真地折腾他的屋子，他不止没有反感和厌恶的情绪，反而从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不断升腾出喜悦，不断升腾出满足。
这绝对不是绘画技巧的问题，这是一个人感情的投注。若不是观察力极强，那一笔不多一笔不少恰到好处的笔墨是不会如此生动形象的。
“离他远点。”她只记得鲍欢的这句话。事实上，鲍欢从头到尾也只给了她这一个建议。
事实是，鲍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简小从流着眼泪叙述完这一切时，鲍欢颤抖着自己的声音问：“所以，你移情别恋了，要甩了何忘川？”
“那不如……我们回N城开一家吧，这看起来像是加盟店。”边说着，何忘川边抬头打量了一下店里的装潢。
简小从一脸不相信地说：“怎么可能？”他好像在C大三年多了……
“旅游。”沈自横只简单地说了两个字，为了消除一些可能的误会，他补充了一句，“我四天前就到了。”
简小从还在仔细地看着那幅画，简简单单的墨色，她却很神奇地看出了画面之意：眷恋，深刻。眷恋画中人的背影，对画中人印象的深刻，深刻到仅用五彩墨色就勾勒出一个这样清晰的人物。
“不想说。”沈自横答得很干脆，只是后半句“只想听”他留在了心里，“我吵醒你了？”
要是能咳出眼泪最好，简小从当时这样想。
想通后，她便强迫自己微笑，不知不觉间声音也变得格外温柔：“吃饭吧！你眼光真不错，这家店的东西很好吃！”然后，她又命令自己埋头苦干，做出狼吞虎咽的样子。
如果这不是结局如果我还爱你
沈自横收回胶在她身上的目光，黑幕一样的天空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月亮。他一闪神之间，仿佛看见那个皎洁明亮的东西里生出一双动人的眼睛，弯弯的眼角，对他微笑着，微笑着，这样的错觉让他觉得幸福，好幸福……
“瘦了许多。”何忘川陪她去了超市，一边朝购物车里塞满各种食物，一边心疼地上下打量着她。
看着他学自己刨土的认真样子，简小从的心脏没来由地狠狠跳了一下，跳得有些疼。
这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远比不上大|波澜带来得震荡，所以第二天，简小从照常上课上班，尽管，她一整天都被那照片折磨得精神不佳。
鲍欢站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并不知道，直到鲍欢轻轻地开口说：“小从，是时候了。”
那女人似乎是找沈自横的，正站在他宿舍门口，优雅地踱着步子。
“啊？”简小从惊讶道。
沈自横的吻，给她的就是这种感受——她所深爱着的感受。
“要是这些都摆在我家阳台，路人会以为我家是卖仙人掌的，不如……你可以考虑一下分送几盆给其他人，对了，白律！送几盆给他怎么样？”说罢，简小从还正儿八经地从一堆仙人掌中挑出几盆。
“咚咚——”背抵着门，很清晰的敲门声从她背脊传来，她能感觉到自己后背上瞬间爬上一层层细密的冷汗。她下意识地在第一时间把沈自横的脑袋拉下，用极大的力气捂住他的嘴，颤抖着用很小的声音说：“别出声，求你。”
他那缕刚刚升腾起来的异念，也可以收起来了。
“可是，我没有伤悲喜乐，我就是……无感。”什么都淡淡的，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什么都无力。
因为见面时间和通话时间的缩短，何忘川提出了一个十分实用的方案：与简小从网上视频。这个方案最便捷的地方就在于，他可以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每天见到她。
“对你这样好的男人你都能放弃，你都能见异思迁，你就敢保证自己不会遇到王自横张自横李自横？”简小从的样子也让鲍欢渐渐软了下来，她的语气稍微平和了一些，却仍是咄咄逼人的，“你知道何忘川为你做了多少？你不知道，你都不知道！大学里你不懂事不成熟，所以三年里的一点一滴，我就不再像背诵一样念给你听，可你现在……他为了你所谓的，幼稚的、可笑的、任性的独立生活而放弃自己的锦绣前程，你知道他来C城是放弃了多好的位置多好的前途吗？你知道他几乎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倾尽给你了吗？就连……就连……就连你这样背叛他，他还想着你‘不好’‘你难过’，你怎么……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
简小从心理平衡了一些：“不然，你做饭请我吃吧。”她实在很想看沈自横掌勺的模样。
汤，其实很烫。
“不和爸爸说说你的问题吗？”简爸爸直言。
何忘川表情温和，没有丝毫令人不安的因子，他甚至柔柔地开口：“小孩子总是喜欢新鲜的东西，而且，都抱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顿了顿，他又意味深长地看着简小从说，“如果非要烫到舌头才能意识到新鲜并不都是合意的，实在太晚。所以，如果我是那对父母中的一个，我会事前就遏制住他的好奇，相对于被烫伤而疼得流泪，我希望我所爱护的人，能够避免这种伤害。”
“呵呵，这片子评价很高，你慢慢看，慢慢看啊。”最好看到我睡着了再走，简小从卑鄙地想。
中午回宿舍楼的时候，远远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菜香，简小从差点以为自己回了家，直到仰头看见熟悉又陌生的小阳台时，她才发现自己走神得厉害。开了门，进了小客厅，只一眼，她就呆在了门口。
简小从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第一次看他喝得这样烂醉。
沈自横掀着一角窗帘，最终，只看得见一溜黑色的汽车尾气。
简小从对沈自横的担心超过了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别扭想法。
简小从垂眸沉默了。
简小从开着窗户听着MP3，吹着春风，心情一直起伏不定。
他倚在他耀眼的跑车上，抱着双臂和简小从打招呼。雷莎莎怪笑着和简小从道了声再见就先走了，简小从抱着书朝他的方向走去。
十多分钟后，简小从红着鼻头对沈自横笑：“谢谢你。”然后低头快速地吃起那碗有些许余温的土豆粉。
她以为白律应该是会立即转身上车离开的，却没想到他依旧保持着那个打量她的姿势和表情。
沈自横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何忘川笑着摇头，收拾完了药品，他又走进简小从的房间，在门口处驻足道：“衣服要我帮你收拾吗？”
第二天上午，何忘川收拾行李，准备出差。
对视良久后，简小从一步也没有迟疑，坚定地朝他走去。
她的表情很纠结，淡淡的眉毛凝结在一起，仿佛真的在生气。她身后不远处有一家“良村农村信用社”，白色的灯箱洒出少许的光，泛在她脸上，那表情竟让沈自横有一种再也挪不开视线的吸引力。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突然就倾身吻了吻她的眉毛，然后迅速退开，又快步朝前走去。
“喂。”一个声音入耳，打断了简小从的思路，她受惊地转移视线。沈自横正站在梯子上看着她，“有事？”
她怎么会觉得他温柔的？
才挂了电话，一条短信就“嘀嘀”地传来——
简小从在门框处站了很久才回过神，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她怎么和他变成这样了？
沈自横很严肃地重复了一遍：“你坐过来。”
简小从一口气跑回了旅馆房间。正打算关门的时候，沈自横先她一步，进了门以后一手替她关了门，然后，以不容反抗的力量把她抵在门上。
“好。”
意识到他大概真有事，简小从便靠了过去，之后，她和沈自横几乎是挨着肩坐在一起。沈自横就在这样近的距离下看着她，紧紧地看着她……
令她讶异到无言的是，就在上次她和那群学生一起欣赏日出的地方，已经坐了一个人，除了这个人外，还有一个画架。
而此时此刻，他就站在黑暗里，终于明白，有些事情有些人，不管他争取与否，怎么争取，都是不属于他的。
“哦。”何忘川轻应，似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眉也微皱起来。
“不喜欢？”沈自横边问，边伸出手像拍小动物一样轻轻拍着一株仙人球的“脑袋”说，“花店老板说，它们也需要朋友。”
“五一”长假来临之前，何忘川就先结束了自己手头上的众多工作，早早地订好了良村的住所，决定和简小从去那里度过长假。简小从的工作虽然忙，也不过只是兼职，所以，两人的短期旅游就这样敲定下来。
他双唇下移，贴上她的嘴角。
实际上，她没有沉思很久，虽然她自己觉得那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我的父母，我所有的朋友，都对他很满意，当然，我自己对他也很满意。他很体贴，很照顾我……”
“我要去找沈自横，我要去良村。”
半个小时的山路，她只花了一刻钟就到了。
“画完了？”简小从兴奋地说，起身朝他走来。
她不是听不出话里的内容，可是，抱着他的感觉已经充斥了她整个的感官，这样一个怀抱竟突然让她这样安宁舒适。仿佛是因着这怀抱，她才认识到自己这段时间有多累，仿佛是这个怀抱才让她意识到，她似乎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了。
“小从。”那天晚上，何忘川陪她一起看夜景。
大巴车在下午一点半抵达了C大，车一停，简小从就雀跃起来。安排完学生们下了车以后，沈自横也取了自己的行李包，先简小从一步下了车，连句“再见”都没和她说。
搁在床头上的手机“嘟嘟”地振动了起来，简小从本不想理会，奈何打电话的那人也很坚持，怕是学生出事，她不得不拿起电话，摁了接听键。
简小从茫然地转头看向他：“长大？”她还不够大吗？
“嗯，还好。”沈自横收回目光，他实在不想思考这个问题。
沈自横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双僵硬的手终于以一种极自然的方式拥住了她。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冷漠：“……不要怕。”
在经过客厅的沙发处时，何忘川突然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简小从，你爱我吗？”
简小从一开始没听明白何忘川这话的意思，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一想明白，她又觉得不好意思，脸从耳根红到了脖子根。何忘川有些忘情地感受着她脖子间温和的热度，在她脖子上颜色最诱人的地方轻吻了一下。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到了人少的地方，可是，她依旧闷得难受，于是，又继续往前走着。
C大的咖啡厅到了春季和夏季会自动升级为冷饮供应店。沈自横是咖啡厅的常客，他出现的时候，年轻的女老板通常会笑靥如花。
见沈自横不答话，简小从不得不挑起他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对了，你去法国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不过，这种满足终止于何忘川的出现。
“怎么，你今天难道要作画？”简小从的情绪早就被上山时一路来的奔跑挥霍完了，加上十几分钟的静处，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许多。
“我也想问你为什么。”沈自横心疼地看着她，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说，“我也想问你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爱上你。”
只是，这是一个吻。
沈自横没有看她：“睡不着。”
他继续无视她的拳头，无视她在他头顶沙哑地喊着：“忘川，快放开我，忘川，忘川……”
她开始恨自己，恨自己无能，恨自己这样朝三暮四这样不知足，恨自己，她恨死自己了……
简小从突然好奇起来：“我很想看看你的大作，不介意给我看看吧？”
沈自横皱了皱眉，只吐出两个字：“不做。”据白律说，他做饭的样子很搞笑。
沈自横刷天花板的手一顿，侧了侧脸，赶在简小从抬腿之前沉声开口：“我需要人帮忙。”
在床上挣扎了十几分钟，把粉红色的床单折腾得乱糟糟之后，简小从再也忍不住了，她一个激灵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关了灯，直接走出了房间。
“嗯？”
一个原本寻常的晚上，简小从很早就洗了澡，开着空调，抱着被子，穿着睡裙坐在床上上网查资料。
何忘川敲键盘的手一停。
趁简妈妈和鲍欢洗碗的时候，简爸爸把简小从叫到阳台，指着不远处的樟树道：“小从，你小时候很爱爬树。”
沈自横没有看她，径直转了身，朝幽深的巷子走去，低声道：“走走吧。”
简小从惊讶地道：“你、你怎么了？”
鲍欢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道：“简小从，我和你认识四年以来，从来没想过要打你，即使你把我气得跳脚，我也从来没想过。可是，你绝对想不到，就是你刚才的样子，你刚才说的那番话，让我有打死你的心。”她似是在激动中，语气一点也不平静，“我不管你的沈自横有多好，但我很了解何忘川，了解他的一切！我鲍欢一辈子认识的男人有你百倍之多，我无数次地告诉过你，这个世界上，只有何忘川最适合你。不是因为他好，而是因为他只对你好。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沈自横点了点头，不自觉地也露出动人的微笑。他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潜意识里总是希望这样的时光能够长久些。
他是在把她比作那个出于好奇想吃灌汤包的孩子，他是在告诉她，他不希望她走弯路。
简小从大大地吐了一口气：“为什么不说话？”
又等了许久，确定门口不再有人之后，简小从才放开沈自横。只是，一放开他，她便再也没有力气了，直接挨着门板滑了下去，最后坐在了地上。
她想任性一些，做一些符合自己原始冲动的事。压抑着自己，管束着自己，然后谴责着自己，实在叫她难受。
“那个……那个方……方巍然……太……呜呜呜呜，那张鬼脸……”简小从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的遭遇。她从来没有看过鬼片，连恐怖照片都不曾看过。所以，这样的经历对她来说，实在是陌生而又可怕。
说完，简小从就径自回了宿舍，剩鲍欢一个人，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怎么又是她？怎么又是她！
她用勺子舀了口汤，直接送入了嘴里。
这地方也很不干净。沈自横这样想。
“看到了什么？”沈自横有些期待地问。
他真不想记住这张笑脸，多一个她的影像意味着忘记她就多一份难度。于是，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恶狠狠地道：“你知道在一个男人眼前哭意味着什么吗？”他发誓，他是随口说的。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生活里出现意外，一点也不能。所以，她所能做的，就是在意外发生之前，扼杀它。
良村的晚上没有上次来时宁静，原本就狭窄的小巷子挤满了夜间散步的游客。简小从抱着双臂在人群中穿梭，许多小店门外都挂了灯笼，看起来温馨而又温暖，简小从无意识地随着人流走，时快时慢，偶尔被行人匆忙的身影撞到肩膀。
简小从跑得并不快，因为慌乱，她还时常撞到路人。沈自横在她身后跟着，几次快要追上却又因为路人而错过，他却没有让简小从离开他的视线。
何忘川看着她的迷茫，心里掠过一阵不舒服的感觉，关了相机递给她：“‘五一’长假我们就去良村吧。”
简小从刚夹好的一块红烧鱼掉在了小桌上，鲍欢看见了，连忙轻轻推了她一下，打趣说：“这小妞幸福得要晕了……”
她离开了三个多小时，他在那个通往山上的巷口等了她一个多小时。
那个时候，她也只是一个经常没课的大学生。
她走了。
这原本就是他的打算，所以，他根本没打算让她逃开。
沈自横脸色一变：“看来，你是很不喜欢它们了。”
“六一”儿童节原本是专属于孩子们的节日，但对简小从而言，往年这个日子对她来说还有些特殊，中午，她的父母会为她过，晚上，何忘川会陪她过。可是今年，她一上午的课却是满满的。
“喂，不管你是否把他当朋友，我仍不介意告诉你沈自横的消息，他母亲前几天去世了。”眼看着简小从的眼神慢慢迷离，白律开始不耐烦起来，扔下这句话便站直了身体，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简小从长长地叹了口气，继而摇头。
“这个，正是我想知道的。”何忘川说。
沈自横目不和_图_书转睛地看着她，像是突然看清楚了什么，冷笑道：“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说罢，沈自横便立即起身，一刻都没有迟疑，抬脚就走。
在简小从的记忆里，何忘川还没有这么脆弱过，至少，没在她面前这样脆弱过。简小从很不争气地又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哗哗”地从眼角滚下去。她不能否认何忘川说的这些话，她有眼，她有心，她甚至隐隐约约可以预感到，在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比何忘川对她更好的男人了。可是，她真的觉得好难，好难好难……
简小从摇头。
吃饭的时候，是不能发呆的。所以下一秒，简小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心情不好？”何忘川的声音温柔得让人心醉，眼底的柔情也似可以抛开世间万物。他发现了，他发现了她的变化，让他……不安的变化。
简小从一直挥舞着刀叉兴奋地说：“你不知道那里的日出有多好看，我跟你说，我拍了很多照片……”说话间，她还从包包里拿出相机，递给一直没吃东西光听她说话看她狂吃的何忘川。
画面上的光微微透着些红色，打在那人完美无瑕的脸上，那张脸的嘴角和眼角构成的含义是：舒适。
简小从道：“心疼。越熟悉你，这种感觉越浓。”
怎么想的，她就怎么说。对何忘川的感觉，现在想起来，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要多。她和他毕竟有三年多和谐美好的相处时间，她记得鲍欢说过“简小从原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之一，但有了何忘川，‘之一’就可以省去了”，她那时候也深深地这样觉得。
沈自横的妈妈去世了？
简小从摇头：“不是……”
房间里只有一张铺着粉色床单的小床，一张临窗的书桌，两张古朴的木椅，此外，别无其他。房间里的装饰风格也偏古韵，有几幅山水画，简小从没太仔细观察，她的头还有点晕，一下子就瘫在了床上。
也无非就是些打扫和收拾，沈自横的宿舍虽然乱，却不脏。简小从原本就是一个收拾屋子整理物品的好手，所以，一个小时后，沈自横乱七八糟的屋子一下子就明亮整洁了起来。
沈自横的嘴里清清凉凉的，很甘醇的味道，让简小从不自觉地沉醉，完全没有了思维，没有了想法，没有了那些纠结的现实，什么都没有了……
虽然从良村回来以后，何忘川几乎天天晚上带着满身酒气回来，有时也醉，只是简小从不知道，她也从来没想过要知道。
半分钟后，简小从已经完全扒在了沈自横的身上。
就这样，两人静静地，却又各自嘴角带着甜蜜的笑，走回了简小从住的旅馆。
开门的是白律，白律疑惑地扫了一眼简小从，痞痞地笑：“有事？”
不过，他看起来，应该还好。
何忘川是她的依靠，沈自横也是她的执念。
她不指望自己这一晚能睡着，她只希望，这段痛苦而艰难的日子可以快点过去，快点过去……
“可以想象到。”可以想象到你一个人坐在这高高的山顶，天地间只有你一个人的样子，夕阳，会让你更加寂寞吧。简小从想。
简小从被他的话惊住，隔着杯口抬眸看他，又瞬间移下眼神，兀自微笑：“是啊。”是啊，她会给他煮咖啡，她会给他拿纸巾，她会在第一时间关注别人的冷暖了。
那个“太子爷”一样的小男孩被灌汤包烫到舌头，一直“哇哇”地哭着，小男孩的妈妈一边安抚着儿子，一边嗔怪地对丈夫说：“早叫你别点了，孩子还这么小，哪会吃什么灌汤包？”
原本打算开门回宿舍的简小从最终没能控制住多管闲事的心，好心地提醒道：“阿姨，你要找沈自横？”
“简小从，你看清你自己的心了吗？”沈自横问。
他不说“对不起”，因为他没有对不起她。
简小从从沙发上滑了下去，抱着膝盖再度哭了起来。
沈自横很习惯黑暗，这会让他更容易找到自己。简小从的反应起先让他有些呆愣，接着，他缓缓地蹲了下来，在这样黑暗的房间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简小从，他的声音很轻：“为什么哭？”
她甚至怀疑，昨天晚上到底是不是沈自横送她回去的。
沈自横抬头看见了她，亦看见了她慌忙躲开他视线的模样。他嘴角微微酿起苦笑，独自迈步朝楼道里走去。
夜幕像一张网，悄悄地裹住了整个世界。
这话落到简小从的耳朵里，经过中枢神经的解码，她的脑海里开始像动漫放映一样闪过一幅一幅的图画：无视她的沈自横、对她凶巴巴的沈自横、在汽车上伸手替她挡住脑袋的沈自横、在良村出人意料帮她的沈自横、在晨光里皱眉看向远方的沈自横、乖乖地等她为他剥好鹌鹑蛋的沈自横、替她挡住一些不良画面的沈自横……
“嗯？你喝了酒？”简小从闻到了沈自横身上的酒气，随口问道。
沈自横想了想，还是说：“你想吃什么？”
简小从在何忘川的监督下喝了一大碗鸡汤，撑得她花了半个小时在房子里走动消化。何忘川边往行李箱里放一些常备药品，边笑吟吟地看着她企鹅漫步的模样，道：“吃点健胃消食片吗？”边说还边朝她挥了挥药瓶。
沈自横看着她，半晌没有转眼。以至于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通过她看去了别的什么地方，挥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突然想起了一事，于是问道：“昨天晚上是你送我回住所的吗？”
简小从余光所至处，是沈自横低眉垂目的样子。她一口饭停在口里，突然发起了呆。
“沈自横不是GAY。”白律说，语气平静，细听还带着些奇怪的意味，打量简小从的眼神一刻也没放松。
“爸？”简小从失声道，转眼间，简妈妈的身影也映入她的眼帘，“妈？”
简小从愣在当场，回神后受惊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路人在盯着她之后，才低着头跟上沈自横的步子。
何忘川笑道：“这是你第一次为我做的东西。”
“我是沈自横。”
她似乎已经不再是那个跷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等爸爸妈妈给她做这个给她做那个的小公主了；她也不再是那个只会接收何忘川无微不至不求回报的好的傻女人了……
不过，她背上顿时冷汗津津，只是她知道何忘川问的那句话……是真的。
“为什么？”简小从问，眼神无知得像个婴儿。
简小从的心情彻彻底底地荡到了谷底。
喊着抖着，她就哭了。
简小从近来养成了喜欢强行闭着眼睛让自己入睡的习惯，听到鲍欢的声音，她倏地睁眼，下意识地道：“什么时候？”
老板娘的神情里快速闪过一丝诧异，又恢复成笑脸，道了声“好”就下单去了。
她深刻地知道，何忘川所说的“小从现在不好”必定是非常不好，因为这是何忘川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拜托她。鲍欢做好了一种准备，一种对简小从来说，并不太乐观的准备。
何忘川笑着接过，低头翻起了照片。
简小从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地剜了一眼，也不再多问，就在这样凌乱的宿舍里径自忙了起来。
简小从很干脆地答：“我不知道。”
沈自横看着她：“你吃惊的表情很难看。”
简小从艰难地笑着答：“还是麻辣粉，要放特别多的花椒。”
天气明明很好，气温明明很好，阳光明明很好，简小从的笑容明明很好，沈自横却觉得冷。
“嗯？”简小从的眼睛睁大，满脸的疑惑，“你打算换工作？”
她从来都很听鲍欢的话，用鲍欢的话说就是“我比你更清楚你的幸福是什么”。
你到底在憋屈什么呢，简小从？
何忘川游移到她肩膀的手颓然地垂下，随之，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要收拾得太晚，我们只去七天。”
因此，虽然她记得暂停了电影，却忘记了，何忘川那头，敲键盘的声音已经完全停止了。
简小从看着他体贴地从包里掏出一瓶酸梅汁递给她时，她再也承受不住了，转过头猛地把视线望向远处后移的景物，吹了许久许久的风，她眼眶里的酸涩才慢慢退去。
对方仍旧没有说话。
那这就是爱情我难以抗拒
他的力气大得吓人，满嘴都是酒气，鼻翼呼出的气息喷洒在简小从吸入的空气里。她用力地闭上眼睛，绷紧了脸部的肌肉，扭着头一直试图躲避。
法语片对简小从来说唯一的好处就是催眠，只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她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睡过去了。她的脑袋斜靠在沙发上，一只端着冰激凌的手已经垂到了地上，另一只握着勺子的手也以肘为支点搁在沙发上。
她绝对不知道自己给他带来的改变有多么大。
刷牙，她刷了很久。
何忘川和简小从的午餐是在一家高级西餐厅解决的。
“你不是无感，你是没来由地惆怅，俗称‘无病呻|吟’。”何忘川的口气很严肃，“小从，我不知道这段我不在你身边的时间你发生了什么，我觉得那些都不重要。对我来说，关于你的，很重要的只是现在和将来。我希望你会一直和我分享你的心事、你的变化。”
她没有得罪他，一直都是他得罪她。
无病呻|吟，这并不是一个好词，听起来像是犯贱，简小从有些悲哀地想。她有什么资格无病呻|吟呢？这个社会，这座城市，有太多该悲哀的人，比如……沈自横？他即使提起最该关爱他的父母时都是愤怒的，他一个人生活，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爱，性格孤僻骄傲……
简小从第一次发现沈自横宿舍的天花板并不纯净，上面有各种颜色各种样子的涂鸦，很乱很乱。不知不觉中，她就走进客厅里，抬头望着那些涂鸦，在心里猜测着作者当时的心情，看着看着，她的思绪就飘飞了。
她想，她这样的人真算得上是无耻之徒了。
“嗯。”她似乎没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她本来就是和何忘川一起出来的，行程自然由他决定。可是，沈自横这样的在乎却让她感到微微担心，于是她补了一句，“这并不代表我的决定。”
如果你听到这里如果你依然放弃
何忘川只是倚着门框，听到她说话，突然就笑了起来，傻傻地朝着她笑，还叽里咕噜地念叨着：“喝、喝……”
简小从嗔怪地看着他：“你觉得我有时间去看店吗？”
她却冷得披上了风衣，冷得自顾自地低语：“真冷啊。”
“拿……拿去？”
简小从回：你不上班？
简小从闷闷地道：“为什么？”
对何忘川残忍，难；在给了沈自横希望以后又扼杀它，更难。
“其实……你没必要来帮我……”简小从下意识地想支开他。
简小从最终停止了一切反应，那一巴掌造成的伤仍旧在她脸上灼|热着，也一直一直地提醒着她，她最终该要做的选择。
半晌，她的眼里有了一丝坚定的光，唇齿间吐出一个字：“好。”她现在还很清醒，清醒地知道，她的男朋友，她未来的丈夫，是何忘川。
房间天花板的角落里有一大块暗黄色的水渍，简小从一直盯着那块地方，思绪已然飘远。
沈自横手指微颤，终是伸过去抚上她的脑袋，一下一下，温柔地、轻轻地拍着。
“怎么办呢？都怪我自己吧，那句话说得那么好‘自作孽，不可活’，是我耽误了何忘川，是我对不起他，都是我的错，什么都是我的错。我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塌糊涂，我把别人的生活搅得一塌糊涂……你把我爸爸妈妈找来，你想在临走之前为我定下结局，为何忘川定下结局，也为你自己……定下结局……你做得这么完美……这么完美……我就想啊，我不能浪费了你的苦心啊，所以……最后一次，我听你的。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简小从失神地看着鲍欢那鲜艳的红唇，愣愣地道：“我想和何忘川分手，尽快分手。”她不管那么多了，她不要说了，她不要谈了，她不要再这样心惊胆战了……昨天晚上的何忘川，失控得让她害怕，发自内心地害怕，仿佛这一次，她才真正认识他，而她以前的那些所谓的了解、那些所谓的熟悉，只是他的演技和掩饰，只是她的错觉和迟钝。
上次来的时候，人多，简小从还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今天就她和沈自横两个人，又是安静的环境，她这才敏锐地听到了一些山的“声音”——鸟啼、山涧、虫鸣、树音，细听还有一些小草被微风吹拂的声音。
简小从趴在阳台上看了半天，考虑了下，立马回到宿舍拿了个洗脸用的小盆子，“噔噔”地跑下了楼。
再抬头时，眼前是下午来过的王二婶子土豆粉店。
沈自横点头“嗯”了一声。
好在只是花盆摔得稀烂，那株仙人掌还是十分健康完整地躺在一小撮泥土里。简小从小心地拨开一些碎片，捧起仙人掌的根部，放进小盆子里。起身在四周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不远处的校园小道上有一个花坛，那里该有土吧，她想。随即，她捧着小盆子朝花坛走去。
什么都很好，很好。
沈自横完整地扫了一遍简小从的房间，确定了她的“尖叫”不是因为什么盗窃等因素之后，他很容易就看见书桌上那台跳动着灵异照片的电脑。
也只能是，何忘川。
何忘川的眼前是一张绝美的侧脸照。
简小从笑着停住，转身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笑嘻嘻地继续掰着：“那座山叫望山，因为远看着像一张遥望的侧脸，所以得名。山其实不高，爬半个小时的石阶就可以到，山里的树并不是特别高大特别茂密的那种，挺江南挺秀气的……对了，那里的山竹很漂亮，而且，山上的景致也是很好很好的，还有在那里看日出……”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
她才转头去看鲍欢，夕阳下，鲍欢的脸耀眼得惊人。这样美丽的一个女人，一直不交男朋友，一直对她这样好，一直期望她和何忘川有好结果。
两个身影在这日出之后的早晨，一寸一寸地收紧彼此的双手，以一种分外和谐的姿势贴近着对方，所有的力气都在将彼此的距离拉近，再近，近得毫无缝隙。
想到这里，简小从又不禁想到白律和她说的那个消息，转而看了看沈自横，他也正望着她。
“他告诉你我母亲去世了。”这原本该是句问句，却因为沈自横语气的随意而使之变为了一个陈述句。他谈论母亲死讯的语气，随意到像是在谈论一件极小的琐事一样，最让简小从诧异的是，她竟然还在他的嘴角发现了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容。
良村有一条从村东绕到村西的小河，因为河水很清澈，所以早些时候，这里的村民都在此地洗衣服。小河旁建了石阶朝下，长长宽宽的青石板就是天然的搓衣板，良村成了旅游景点后，相关单位为了给游客创造更好的观景条件，就禁止了沿河洗衣服洗菜等一切行为，所以，这条河现在算是完完全全的良村一景之一。
不过，她忘了，沈自横却没忘。
事实是，她一直觉得压抑觉得苦闷，5月的艳阳天，她的心却是一片乌云密布。抬眼看望山，视线接触到阳光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捕捉到了自己脑海里的一丝影像，那影像好像是——沈自横的笑容。
下山时，两人的脸上都是很满足的神情。
何忘川认真地看了她片刻，又兀自微笑了一会儿，才开口说：“现在没有，以后有。”
简小从再度陷入了沉思。
简小从拖着红色的大行李箱，端着一盆仙人掌离开C大教职工宿舍的时候，再一次在阳光下回望了一眼自己的宿舍。
小男孩的爸爸居然笑了笑：“这孩子总是图新鲜，被烫到舌头后才会知道吸取教训。”
“不会。”
沈自横其实很早就刷完了天花板，只是一直笨拙地给简小从打着下手，做一些找扫把找拖把找抹布的小事。他原本不喜欢别人收拾他的屋子，以前有女生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曾把他的屋子打扫得窗明几净整洁有致，他怎么看都觉得别扭，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就又恢复了凌乱。而且，他也明令禁止过女人动他的屋子。
“自虐的感觉好吗？”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简小从拉着何忘川去了她日思夜想的王二婶子土豆粉店。
“我喜欢女人。”沈自横干脆地打断了她。
简小从没有回头看他，眼神变得虚无缥缈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淡淡地说：“没怎么，就挺好看的。”
何忘川的干脆让鲍欢差点以为自己没问出刚刚那个问题，一想到电话那头是何忘川，她最终无可奈何地回道：“再见。”
简小从陷入了沉思。
红墙树影？古朴风情？抑或是来之不易的友情？还是什么挥之不去的某种轻微的，挑人心弦的……其他？
见简小从没了反应，鲍欢终于决定不再拐弯抹角，语气坚定地问：“我希望陪你度过最难的时期。所以，你做好决定……了吗？”
简小从又是条件反射地睁眼，瞳孔睁得很大，却依旧是无神：“你希望我的决定是什么？”
是什么？
她是抱着被烫被呛被辣的决心喝下那口汤的。
所以，她只在他看得到的角度，背对着他，猛地点了点头，然后拔腿飞快离去。
何忘川看着她，也不多言。
沈自横白了她一眼：“发够了呆就走吧。”说完，便率先朝门口走去，走过她身边之后，一开始还冷然的嘴角瞬间泛起一圈明媚的笑意。
为什么？
简小从惊了一下，又点了点头，道：“他可能会很晚才回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翻到最后一张的时候——
沈自横点了点头，说：“跟我来吧。”
所以她不会知道，何忘川这样的停止意味着什么。
那女人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看了她一会儿又问：“你住对面？”
沈自横打断她：“只说你对他的感觉。”
简小从的阅读能力一向很好，加上最近又给杂志做编辑，她很快就看了三页，基本明晰了这文件所讲的内容：是说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还配着一段十分凄惨的音乐。
她哪里推得开他呢？
她垂下眼睛，许久才鼓足勇气道：“可是，我并不是小孩子。”再抬头时，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份坚定，坚定得坦然，她也许对他有愧，但她对沈自横突来的爱无愧。
“简、小、从……是吧？”白律兀自点头对自己的问题表示回答，再看简小从的时候似是重新认识了她一样，“你猜沈自横为什么告诉你这个？”
“说说他的好。”沈自横说完这句话便转过头去，皱着眉头望向远处。
良村，到处是她和他的记忆。
见他笨拙的样子，简小从皱眉道：“我扶你进去。”说完，她直接伸手去扶他。她动作一出，何忘川就直接把长手朝她搭了过来。她接过他的手，把它横过自己的肩膀，半搀着他进了屋里。他没脱鞋，直接就走进了客厅，简小从也没在意，打算先把他送进房间。
擦着擦着，他的唇便不自觉地朝她的脸贴了过去。
简小从哭了很久：“你为什么要出现呢？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来打乱我的生活呢？为什么要让我这样难受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一连十几个“为什么”之后，简小从又哭了起来。
半晌，他才平复好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地问：“你什么时候结婚？”
两部手机，一个个按出来的字母，拼成一个个的汉字，最后组成一句句暖洋洋的话，让两个相隔并不近的男女的脸上都挂着大大的笑容。
两人都跑得气喘吁吁，简小从一直支支吾吾想说什么，奈何气息喘不匀，只能任他压住。
想到这里，简小从松了一口气，笑着扬了扬手里白律给她的东西：“我来说……谢谢。”
沈自横的眉头松开，兀自微笑起来，接着，他深深地望向简小从，转为一脸认真地道：“我和白律除了朋友关系，没有其他任何关系。”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长了这种本事，你真是……如果那个人是别人，我不管，爱怎么不要脸怎么去。可是你是我朋友，是我当了四年知交好友的朋友，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葬送自己的幸福，不愿意看你伤害……仅仅为你而牵动的好男人，你明白吗？简小从，嗯？你能清醒一些吗？你能成熟一些吗？”鲍欢边说着，眼里也渐渐泛出泪光。
简小从无谓地笑了笑：“我和何忘川几度分手，你就是像现在这样劝我逼我，那时候我傻我懒，我不愿意自己思考解决办法，所以，我听你的……这一年，你不在我身边，我需要自己去思考去面对很多问题，我才发现，有的时候，我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我原来是可以为自己做主的……”
文字编辑的工作很轻松，工作时间是在课余，她的休息时间因此被挤得一点不剩，生活也变得充实起来。一充实起来她的想法就少了许多，少到她除了忙碌就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那些搁在良村的牵绊也就慢慢淡成了内心深处的一道浅浅的回忆。
怎么回事呢？怎么觉得闷得难受想吹风？怎么总觉得心里嘴里淡得无味，淡得发苦呢？怎么总觉得好像掉了什么东西在C大那间小宿舍想去拿回来呢？怎么总觉得怎么都找不回最纯粹的开心了呢？怎么最近总容易多愁善感发呆了呢？
“你……别走。”
自从发现自己的心思，简小从一直想的是怎么和何忘川分开，怎么和沈自横在一起，却从没想过，这样做以后，她要承担一些什么，何忘川要承担一些什么。所以，她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女人，鲍欢今天这一番话让她心底的那种教条式的行为准则齐齐涌了上来，她突然厌恶自己，厌恶到极限。她也突然记起，她和鲍欢一样，也曾讨厌朝三暮四、摇摆不定的女人。
所以，它还是一个男女之间深深的舌吻。
“你赶时间吗？”沈自横突然问。
好在，不是很难。
下完课，简小从和雷莎莎走出教室的时候，有人在楼下喊住了简小从。
洗完澡再回到房间的时候，简小从已经不在了。何忘川脸上的苦笑一直不曾收起，这场景似曾相识得让人绝望。
“住到这里以后吧。”简小从捧着杯子回忆起来，“那天在超市看见咖啡机在打折，就随手买了一个……买回来才发现，只有咖啡机没有咖啡豆……呵呵，好在超市离这里近，我就再去买了一些咖啡豆，按照说明给自己磨了一杯，口感还不错，我挺喜欢。”
沉吟了许久，沈自横问出第一个问题：“明天一定要走？”
旅馆外的空气很清新，有种乡间特有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侵入简小从的鼻子，她觉得有点冷，把手插入外套口袋，朝巷尾走去。
十点多的时候，沈自横顺原路送简小从回去，她此时心情轻松了起来，起了玩的兴致，低头踩进青石板铺成的格子里，为了不踩到线条，她一直小心翼翼，有时格子太小，她放不下一只脚，便歪歪扭扭地倒向沈自横。沈自横却不动，连手也不伸出来扶她。
沈自横的心猛地一跳，然后，他用尽他所有的感官，所有正常的，不带有丝毫自以为是自欺欺人的感知去看她。
如果说他有什么执念还留在良村，那绝对不是什么美景，而是与她有关的日子。
“水墨丹青？”说实话，简小从倒真想看看沈自横挥舞毛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