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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三岁

作者:罗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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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只为你撑伞

第十一章 只为你撑伞

车停到了街道边,殡仪馆的停车处挤满了车,行骋的爷爷是个什么职务级别宁玺不知道,他现在只知道一头扎进雨里找行骋。
高二月考一结束,行骋死了一半的脑细胞,在家里休养了一下,拉着宁玺在小区球场里来了一场单挑,惹得一大院子的小孩呐喊助威,两边就差成两人的粉丝后援会互喷了。
大年三十晚上风吹着又冷,宁玺拐去二十四小时超市买了袋泡面,揣着零钱走回家了。
任眉把微信退出又点了进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行骋,你考了四百多?”
在雨里跑了那么久加上心里各种问题堆积在一起,直接导致了宁玺被行骋送回家之后,开始发低烧。
宁玺有点难堪,他就是来跟他妈妈说几句话的,说完就走,站这儿可能被误会成想搭顺风车了。
每一次他妈妈叫他出来,都像在他身上划一大道口子,就算往里面灌了蜜,那也还是腌得他疼痛难忍。
宁玺知道他弟弟心疼他,回道:“你能考我一半儿了吗?考到了再来说我。”
宁玺看他又认真又飘忽的样,乐了:“觉得怎么样?”
他不太明白的是,决定结婚生子,不都是因为爱情吗?两个相爱的人,为什么会吵成这个样子?
宁玺妈妈报了个地名和时间,交代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行骋忽然想起一年前的毕业典礼,他在台下坐着,看着台上一个个来笑着拿奖学金的学长学姐们,心里五味杂陈。
消息也没回,宁玺跑楼下去听了一下动静,确定行骋家里没人,那辆悍马也没回来,估计是爷爷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其实从小到大,行骋的家庭观念特别重,家庭教育相对传统,三观极正,什么古代的现代的,新的旧的,他爸妈都懂,文化程度也挺高。
晚上回去的路上,行骋抓着宁玺的手在他掌心写字。
屏幕上弹出的是行骋发的消息:“我爷爷走了。”
家里冷,没人气,他待着难受。
行骋没搭理周围的一阵惊呼,手里还拿着牌,有些紧张:“四百几?”
太打脑壳了。
夜风撩起校服的衣摆时,他总会想起,之前被高一女生高价卖过的一张照片。
他就这么在校医室,交了二十元的费用,哪儿都没去,把诊断考试的第一天躺了过去。
青羊区是成都重点高中最多的一个区,每个街道上报刊亭里卖的考试资料都是被抢得热火朝天,更别说石中这路的。
宁玺被拉到校医室去躺了一下午,都忙着在考试也没多少人知道他病了,学校老师比较重视,医生围着转了好几圈,说低烧不退是长期紧张,情绪不稳定,加上可能受了寒造成的,多休息休息,还考什么试啊。
围绕着市里中心心脏的天府广场,四通八达,旁边就是博物馆、科技馆、美术馆、图书馆什么的,但那博物馆里掐指一算下来,不少都是西门乃至青羊区地底下挖出来的物件。
宁玺摸了摸弟弟额头上的雨珠,两个大人还在车内吵架吵得不可开交,隐隐约约的川话骂听得宁玺有些发愣。
他在博物馆里盯了很久的小篆,就记得个“我”和“你”。
行骋被噎得说不出话,一提到成绩他就是哑巴。
行骋专门指着像女孩玩的玩具夹,夹了就挂衣服里面,这硬币投完了,衣服拉链一开,挂得满满当当。
文综没有参加考试,第二天的英语和数学也没什么考的意义了,宁玺的身体也还需要休息,年级组特批了张假条,让他回去休息着。
行骋不敢多留了,迅速发了个月亮的表情,再添了个爱心,把手机关了机,揣兜里。
宁玺盯着那路线看了好一会儿,看到屏幕上的水珠越积越多。
接下来的几天,逼近十二月下旬,应与臣打架转校的风波平息一阵,跟着闹事的那几个男生也挨了处罚,天天有事没事在操场扫地拔草的,行骋看着就来气。
哪怕那些本该给刷题和冲刺的时间……拿来认真做想要做的事也好。
宁玺一边叠衣服一边说:“你不是也拿了两件进去吗?”
估计也就他自己知道,自己心里有多难受。
那一夜,在年年都有的学校举办的文艺晚会上,宁玺第一次,把手腕举起来。
一进更衣室,行骋还想跟着宁玺进同一个,宁玺手疾眼快,直接把帘子给拉了,露小半张俊脸出来凶他:“滚一边去。”
行骋说完叹了一口气,双眼发亮似的盯着他哥:“你稍微瘦点,穿什么都好看。”
他竖着耳朵听,手心里面还攥了块费列罗。
那天,应与臣拎着篮球袋子和书包站在教学楼下,附在行骋耳边,特别认真地提醒他,别玩黑球了。
但遇见了他,金风玉露,胜却这人间无数。
他站在原地寸步难行,脖颈、头顶、耳郭都流灌入了雨水,铺天盖地,淹没了他的所有。
再加上放学之后行骋那些兄弟去帮抢的,一共十本,宁玺拿到手的时候都惊呆了。
东郊殡仪馆离青羊区有一段距离,行家这段时间不少人都直接住在附近的酒店没有回家,行骋是长孙,更得不到空闲。
上车的人越来越多,宁玺被挤得有些不舒服,往行骋身上靠了靠。
都市繁华,歌舞升平,这城市之大,怎么就没有一个他能容身的地方。
把它扣成手环,行骋牵过宁玺的手,轻轻戴在他的手上。
行骋爸爸盯梢那天,恰好行骋那晚上没汤喝,自然少了一顿他哥的夜宵。
在行骋风里雨里的同时,宁玺又开始为这一年春节要不要去他妈妈家里过节而发愁。
现在六七点高峰期,打车回去也得二十多,还不如把气球扔了划算点……
宁玺也想要这一次机会,可是他失去了。
应与臣本来是想考回北京去,但是估计是因为他哥的缘故,又有点想留在成都了,但总之两个人的成绩,哪儿都不是问题。
行骋也不光顾着玩,每逢炎炎夏季,就去院子里后面的水塘里拢一两只蜻蜓过来,再小心翼翼捧到他哥的窗前。
他一抬头看天空,下雨了。
公交车在闹市区开得走走停停,急刹车连着好几个,行骋不动声色地站在宁玺身后,左手扶着杆,右手放在座椅的手环上,借着身高的优势,轻轻靠近他。
他勇敢着,也谨慎着。
宁玺知道,学习是他唯一的出路。
可就算是汲取这么一点点糖分,宁玺还是想来。
期末成绩下来的时候,行骋正在桌游室里面跟一群兄弟斗智斗勇,脑子都快烧糊了。
九岁那年,蜻蜓一飞出来,放走了宁玺的整个夏天。
“你还好意思说我儿子!你是个什么人!你前几天……”
他身上有一股刺骨的潮气,行骋难受得整个人脑门都是冲的,越发贪恋这种湿软,拼了命地去抱宁玺的腿。
节目进行到一半,行骋蹲得腿麻,抓着宁玺校服的袖口,跑到操场上人群密集的后方,找了个最后一排的位子,两个人坐下了。
是他下午从任眉那儿抢来的。手里的金锡箔纸被他摸得响,掌心热得发烫,再多握会儿都要化掉。
“嗯,麻烦叔叔。”
宁玺试了三件,衣服全是行骋挑的,还特别有眼光。
行骋一边说一边笑,从里面拿了几个出来,继续说:“这八个你拿回去放卧室里,一点装饰都没有,没点人情味……”
元旦节,宁玺等了一天,行骋硬是没回来。
宁玺每年都是坐在最边上,他正安安静静地看着,忽然就看到行骋蹲在身边。
宁玺被雨淋得呼吸都有点困难,喘着气找路,看了眼周遭瓢泼大雨,连眼睫毛上都覆了水来。
行骋哼哼一声笑,志在必得,脸上表情装得又凶又傲https://www•hetushu•com•com,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还是出卖了他的乐呵,捻起一块牌砸在桌上:“能在北京读个什么学校?”
宁玺低烧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半,文综都没考完,就叫监考老师过来了。
宁玺冷静地回了一条:“等我。”
宁玺实在看不下去那几个有蝴蝶结的玩偶了,说他:“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一样,夹这么多粉红色的干什么啊……”
结果他爸一通电话打过来,说爷爷在医院有点不好,一辆悍马H2开过来,停小区门口,就把行骋给装走了。
行骋就是趁这个时候,从最后面的位子偷偷绕过会场,蹿去了前面高三的位子。
他想起别人的初高中,是在昏昏欲睡的下午,趴在课桌上小作休息,耳边是蝉鸣鸟叫,窗外阳光正好。
付钱的时候行骋掏的现金,动作又快又稳,直接纸币叠好递过去就给了,刚好整数,零都不找,宁玺手机支付晚了一步,抓着服装店的纸口袋瞪他。
两个人三步一回头的,宁玺没忍住又瞟了一眼,行骋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去买了。
期末成绩是直接发到班群里面的,任眉打开了一个个地看,征求了同意之后开始念,念到行骋,还愣了一会儿。
难得一见的是,他们遇见了粉色的天空。
行骋压着嗓子,声音一出口带着少年的磁性。
大年二十六的这一天,高三总算放假了,行骋在校门口等了两个多钟头,红石榴汽水都喝了两罐,才等到他哥背着书包出来。
每次一下雨,他就想起行骋背他的那一次,那双沾不得水的球鞋,甚至某一年打得偏向自己的雨伞。
宁玺的裤脚边卷起,因为奔跑的缘故,溅上泥泞,他的嘴唇已发白得近乎看不清,他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走过来。
行骋这天穿的夹克,藏蓝色,胳膊上两道红白斜杠,裤子也跟校裤似的松松垮垮,后半儿单肩吊着背个Nike的包,头发一抹,酷毙整条街。
行骋抢得累,自然没原价,一本多收了五块钱,赚了四十块钱。
行骋怕夜宵凉了,拿校服包着,吊在手腕上,一路上骑着自行车,飞驰过大街小巷的,携着阵阵夜来凉风,奔到了他哥跟前。
行骋一出门,把身上全部身家尽数上缴,宁玺从兜里直接掏了一百出来砸他掌心里,瞪着眼说:“去抓五十个再回家。”
行骋在他爸妈心里,其实除了爱打架特别得劲,也没什么大毛病。
去年宁玺是打算报人大的,今年如果能考得更好,那就报更好的学校。
桌游室里烟雾缭绕,行骋被呛了好几口,点着的人只得把烟给灭了。
这天上午的语文考试,考得行骋一身汗。
宁玺吸吸鼻子,刚才一路跑过来的雨淋得他双眼模糊,猛地拿手背一擦,呼吸都有点不顺畅。
他握紧拳头,比画了一下,轻轻碰撞行骋的肩膀,笑道:“改天啊,你带你哥跟我约街球……”
文艺晚会上的歌曲都是一些KTV必点曲目,全校大合唱也成了每年的惯例。
宁玺吃过了药趴在床上看书,脑袋昏昏沉沉的,差不多是傍晚了,听着外面院里家家户户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看一群小孩子抱着篮球追逐嬉戏……
任眉正抱着一摞书出来,在后面狂笑:“行骋!快去啊!”
行骋的视线却一点没被影响,只是看着他想看的方向,去寻找等待的人。
后来的后来,又变成现在这样,直接背着走。
市里外来人口特别多,其实外省的还比较少,大部分是四川省各大城市的人口,这一到了过年过节的,基本上城里都空了。
行骋摸摸鼻子,脸皮厚得很,眨眨眼,悄声说:“我滚你隔壁去……”
这一晃到了一月中旬,高二三班的课程也到了期末。
饭后,他们乘公交车,是傍晚。
行骋把装好的汤碗往小桌子上一放,喊了句“晚安”,瞬间蹿出了房间,跑回去背文综,好像找回了消失的力量。
只有这种方式,只有在宁玺身边,他才能离这噩耗远一些。
三圣乡的东郊殡仪馆……
第二晚,行骋爸爸依旧在小区里等行骋,没等着,灯光太暗,也没看到他往哪儿翻了。
勿扰:“好。”
宁玺已经听不见耳畔市民对于今日粉红色天空的惊呼声,满脑子都是站在身后的行骋。
宁玺点点头,没吭声。
这些拿重本奖学金的学生里面,本来也是应该有他哥哥的。
应与臣走的第二个晚上,三个人约出来吃了顿夜宵。
看宁玺这么在乎自己,应与臣还觉得有点开心,毕竟这么冰山的一个哥们,这化了一丁点简直说明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
都不是小孩子了,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任了。
其实也不是损,就这成绩,也只能读个专科啊。
舞台上的声音比较大,现场气氛也很活跃,行骋说话的声音大了一点:“喜欢吗?”
行骋说:“我爸收了太多吃不完,都放坏了,还不如拖学校里面来,你放心,我们班同学也有。”
行骋答应了他,等诊断考试结束了,要带他哥去九眼桥那边吃鱼,还特意定了位子,说要个靠窗的,风景好。
宁玺“唰”的一声,把帘子给拉严实了,换衣服的同时还时不时抬头看看隔间的天花板,依照行骋的性格,他觉得他弟弟做得出来踩凳子从上面看他这种事。
宁玺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才慢慢接起来电话,一个人待了快一整天,说话的声都有点涩:“妈。”
行骋跟宁玺去买衣服,看他左挑右挑,就坐着看,目光跟着宁玺的背影不放,看他在货架边穿梭,满眼欣喜的样子。
“喜欢现在这样吗?”
他觉得这骑摩托和自行车完全两码事,要是他年纪再大点,估计敢直接上他爸的悍马H2,去街上招摇了。
这是他们高三年级毕业前的最后一次校方办的晚会,再下一次,估计就是毕业典礼了。
宁玺永远感激行骋。感激他骑着校门口一块钱一公里的单车,狂奔来到自己跟前。
行骋懊恼得很,自己这垃圾成绩能上个屁的北京,那都不叫读大学,叫北漂。
时间还多,他可以慢慢一笔一画地刻。
宁玺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亲戚,实在想不起来,毕竟就连过年回去走亲访友都是很小时候的记忆了。
人生须臾,不过尔尔。
再后来,宁玺就不跟行骋一起打伞了,两个人疏远了一些,各走各的。
紧接着,行骋爸爸对他进行了起码一小时的性教育,以及人生安全教育。
勿扰:“啊?”
结果傍晚两个人一去,宁玺看得起劲,行骋看得蒙,只顾着跟着他哥走,一直点头,就觉得好看,还行,厉害。
就好像当下……
高三还在补课,每天六点就起来,摸着黑去上学,晚上九十点才下课。
极简风,宁玺穿上特别酷,那套头衫一拢到身上,宁玺的身板,简直就是黄金衣架子。
再大一点,宁家也跟他妈妈,甚至跟他断了联系,估计现在也没几个亲戚记得宁玺。
穿着校服的男生女生陆陆续续从他面前过,基本上都回了头。
体温测了又测,还是没降下来也没上去,头疼得不行。
行骋叹一口气,拿起手机看了看日历,差不多还有十天就要过年了,宁玺都还没放寒假,估计要大年二十六七去了。
好像跌入无边的深渊,拨开了另外一个,属于大人的世界。
行骋就这么盯着试卷,一犯困,想往卷子上亲了一口。
宁玺还是没忍住,抬头去看他。
应与臣那额间一点瘀青特别明显,看得宁玺直皱眉头。
行骋一回家就盯着自己的地板想了一会儿,m•hetushu.com.com他的宝也就在这底下。
那会儿每次宁玺在家里挨了骂,被罚站在窗边,帘子一拉,总能看见院子里上蹿下跳的行骋。
宁玺本来想拒绝,还是有点不忍心:“在哪儿?”
这宁玺一宿基本上没怎么睡,头昏脑涨的,咬着牙把第一场坚持下来。
应与臣拍拍他的肩膀,又看看旁边的行骋,眨了眨眼,跟宁玺说了句“北京见。”
行家大门一关,宁玺站在外面,看着黑漆漆的楼道,忽然就想起自己上小学的时候。
任眉开口就说了宁玺丢了保送资格的事,行骋心里也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一拳头差点儿打到班里的墙壁上去,铁了心想凿一个血洞出来。
行骋没有利用寒假的时间去找寒假工,反倒是跟着他爸跑了几趟公司,学会了骑摩托车,帮人送东西赚了点外快。
一月初的期末考试被学校要求补课给推到了中旬,熬到了二十号,终于算是放假了。
刚刚放寒假的时候,行骋跟着他爸妈开车去了一趟阿坝州那边,什么飞夺泸定桥的,一路上带了不少牛肉干之类的回来,倒腾了一些给宁玺送过去。
宁玺把他拉远了点,说清了状况,大概就是应与臣西南交大那次的场子时间提前了,一大早去打球,就跟人起了争执。
走出博物馆没多远,行骋回头看了一眼天府广场边的这博物馆新馆,彻夜灯火通明,也不知道,九点之后里面是不是会发生什么故事。
明明是晚上七点的饭局,宁玺现在就开始紧张。
当过兵的老爸喊声跟一片炸雷似的:“站住!”
还是鸳鸯锅。
这电影院门口这么多人呢,行骋这一犯浑惹了不少注意,宁玺退开,数落他:“你少搁我这儿犯浑,要夹娃娃自己夹去。”
就在这样山雨欲来的家庭氛围中,行骋迎来了他高二的寒假。
他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被情绪支配,理性和感性混在一起,整个人就全乱套了。
他精心打理过的短发被风吹得凌乱,夏日里发红的面颊也滚烫而热烈。
小时候的陀螺、挖土机、赛车模型、玩具枪都有,那会儿行骋没闹明白为什么他哥老是拒绝收他的玩具,甚至干脆要了钱跑去买芭比娃娃,吊了一个下来,金发碧眼的,差点儿被从小就好面子的宁玺追着砍了一条街。
行骋一抹脖子,认认真真地把语文试卷写完了,保守估计这次能及格,作文写得这么认真,头头是道的,他长这么大就没一口气写完过这么多字。
宁玺有点不好意思:“知道。”
他浑身湿透,从头到脚一股子刺骨的寒冷,夜风一吹过来,全身上下发抖的力气都快没了。
只这么一瞬间,行骋忽然想回去把他课桌上的那个“玺”字给刻完。
那会儿是周末,他的妈妈好几天没回来了,大早上从外面回来看到宁玺在被窝里睡懒觉,拎着扫帚就打,骂他为什么不上学。
外面大雨滂沱,风急卷地,忽然一阵闷雷骤响,劈在宁玺的身后。他感觉,殡仪馆的地板都震了三震。
没过几天,高三诊断成绩下来的前两个傍晚,行骋听说校门口的报刊亭到了最新的今年的招生考试报,还没下课就拉着他几个哥们去给宁玺抢。
公交车向前行驶,往前追逐着一只衔着玫瑰的白鸽。
高二高一放寒假的这个晚上,学校搞了一次春节文艺晚会。
宁玺是铁了心要离成都远一点,也开始在招生考试报上看北京的学校。
行骋又跟着宁玺转了一会儿,拉着宁玺去了顶楼鸟瞰天府广场,宁玺敲栏杆趴着,眯着眼看,冷风吹得他浑身一颤,小声说:“这儿整个布局就是个八卦图,太极蜀字,天书地画,你看,柱子旁边飞起来的龙……”
行骋收了钱,借着身高优势,伸出右手,直接把手掌放在宁玺头上,五指微微用力。
宁玺周日一大早起床做了题,两个人约了一下,宁玺说博物馆新馆晚上要开到九点,去看看吧。
锅里还煮着火锅底料,等会儿回去随便烫点素菜吃了,不然这几天没怎么吃东西折腾个胃病出来,还真吃不起药。
这衣服的好处挺大,拉链拉开除了能把他哥的半个肩膀包进来,就是里面有兜,有纽扣,能挂东西。
就怕这年行骋邀请他去楼上过年,他绝对不敢去,行骋家里人对他越好,他内心反倒会越来越难安。
应与臣来道别的时候,脑门上还挂了彩,校队不少哥们都来送他。
学校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问题,给全体高三学生说了书名让自己买自己的,校门口的报刊亭自然成了大家都要去一趟的地方。
宁玺付钱的时候,看到了收银员阿姨怜惜的目光,心中一痛,一想到她大年三十也还在这儿上班,叹口气,说了句新年快乐。
在前面所有人站起来的那一瞬间,行骋猛地拉下校服拉链,站起身来挡在宁玺的前面,挡住了所有的光芒。
这一走就不是校友了,下次在区赛上见面说不定还是敌人。
他踉跄了几步站稳了在行骋跟前。
行骋感觉每天上学的路都宽敞了不少。
行爷爷的头七一过,行骋按时返校。
他每次在楼上弹吉也要给自己发一段语音,生怕自己听不见似的。
一路上耗了快一个小时,走走停停,穿小路过小巷的,宁玺手机也快没电了,问着路人才勉强坚持到了军区医院门口。
行骋自然就每天跟着他哥起作息,怕被他爸发现,翻墙也不敢了,只得一大早出了门,七八点吃了早饭又回来,在家里打扫打扫卫生,帮妈妈买买菜。
当年宁玺可能才七岁,红着眼挺直背脊站在楼道里,一张小脸苍白,被他妈妈拖着下楼……
宁玺妈妈破口大骂,骂的什么宁玺没听清,他接过妈妈怀里抱着的小弟弟,轻声地哄,拍着背安抚,站在路边看人来人往。
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X:“困,先睡了,你早点别太晚。”
行骋半蹲着站起来,攀在他身边,不再去在乎现场在唱什么歌,在放什么音乐,只是牢牢抓着宁玺的肩膀,又喊了句:“喜欢吗?”
他和宁玺都穿着湛蓝色的校服,在篮球场上卖力拼搏着,势均力敌。逆光的缘故,有一簇阳光从他俩抛球的中间绽放开来,将两个人的轮廓勾勒得特别完美。
而自己,是被迫着学习,窒息而不屈,甚至怕睡着,敢拿圆规往身上扎。
行骋真的给心疼坏了,一边递水一边说他:“你是不是缺心眼?这么远顶着雨跑过来,明天还要考试……”
应与臣想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似乎有点纠结,又说:“贺情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人特别好……有空带你见见,应该比较有共同语言。”
公交车上,不少穿校服的学生,有才下班的大人们,也有一些欢呼雀跃的小孩,他们大多拿着手机或者睁大了眼,去看窗外的景色。
没惹事不说,一惹了事全兜给应与臣,自己倒是没被开除,搁这儿除草呢。
行骋偶尔借着给他哥送汤的理由,摸着黑从楼道里下楼,看宁玺复习得都没什么精神了,心疼得不行。
爸爸走了很多年,爷爷奶奶也只有奶奶在,奶奶还老年痴呆,家里就剩一个姑姑还在照顾老人。
小时候还是他给行骋撑伞,行骋总觉得他哥撑伞累,抢着要自己来,后面再大一些,身高差距出来了,拿伞的自然而然就变成行骋。
宁玺猛地停住脚步,把玩偶往行骋怀里塞:“你自己拿着玩吧。”
免得这么大一个人,招妈嫌。
等小弟弟趴在妈妈怀里睡了,宁玺才有工夫喝几口汤,可惜食之无味,这一桌子菜都像下了毒,他怎么hetushu•com.com都咽不下去。
行骋感觉,自己又长高了一点。
那中年男人看他一张青涩俊朗的脸,干净纯粹,回想了一下也觉得眼熟,便从后备厢拿了条毛巾出来给他擦脑袋。
行骋一听这话,把手摊开:“钱。”
舞台上的谢幕音乐还在响着,灯光亮敞,但是宁玺什么都看不见。
偌大的操场上,全校的学生穿着校服裹着外套,坐在搬下来的凳子上,仰着脖子去看台上的表演,歌舞小品,好不热闹。
行骋点点头:“挺好。”
等弟弟都又睡着了,停在路边的小宝马才关了应急灯,宁玺的后爸皱着眉招呼他上车。
那是他心里的一块疤。
就在这种现场热烈的气氛之下,反正周围的人都忙着欢呼尖叫,场上的热舞也跟着带动了音量……
罚站之前,行骋还以内急为由,跑到卫生间去猫着给宁玺发消息。
是啊,新年快乐。
下课铃还没响,行骋率先摸出去,装了肚子疼又装腿痛,他一个校队重点培养的未来的国家运动员,来守最后一节自习的班长也不好说什么,便由着他去了。
行骋到最后喝得有点上头,宁玺把人送回了行家,行骋妈妈急急忙忙地开门接儿子,道了声谢。
他扬起下巴,去看手腕上那一抹微亮的蓝色。
这是第一晚。
行骋回:“医院。”
行骋才回学校没多久,任眉他们一群人就冲上来抱着他递作业本:“兄弟抄作业吗?”
行骋一着急就想说重话,硬生生给憋回去了,看着他哥淡然的样子,半句话也再多说不出。
这回反倒宁玺来安慰弟弟了,说应与臣就是转个校,毕业了还能在一起玩。
行骋抬眼,低声问他:“那你还能接受你哥的对象吗?”
宁玺妈妈看着大儿子冷淡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招呼着他上车,送他回家。
长辈去世不久,宁玺总感觉冥冥之中有双眼睛在盯着,心中难受非常,轻轻推拒一把,行骋硬是跪着不撒手,双目赤红。
宁玺微微侧过头去,看得见行骋胸前校服的牌子,拉了一半敞开的拉链,里面深灰色的套头卫衣,露了一小截在外的脖颈……
行骋手里抓了个荧光棒,“啪”的一声就给扳了,那荧光色慢慢地亮起来。
宁玺深吸一口气,喘着跑到住院部门口,确实停了好几辆车,但是看了一大圈也没见着行家任何一个面熟的亲戚,他掏出手机正准备给行骋打电话。
最后四五点了,行骋站直了身子不敢睡觉,连半点弯腰都不敢。
行骋搂着他哥的肩膀:“我念念不忘呗,一直记得你老看人家!现在那姑娘也挺……”
——我怎么就,长大了?
宁玺妈妈也觉得自己这会儿才想起来给大儿子打个电话也有点不妥,估计这孩子昨晚也一个人过的,放软了语气说:“晚上出来吃个饭吧,过个节。”
两个人再一次见到应与臣是在第二天下午,这人背着包回来收东西,提了个大箱子,整个文具全往里面塞,书直接拿绳子捆着,旁边跟了两个穿黑衣服的男人,神情严肃,估摸着是应与将派给他的助理。
宁玺迷迷糊糊睡着前,想起以前自己读高三的时候,行骋高一,这人总是明明起了个大早,但是偏偏要压着快迟到的时候才到学校,在高三门口晃一圈,碰着了,还不经意地打个招呼,喊一声早。
岂止是不敢动,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从天空降落的一瞬间,他只为了那一片大海。
行骋一脚踩上电梯,比宁玺高了一个台阶,笑道:“为了你赚的,那得花到你身上。”
高考硬考到北京,对宁玺来说完全没问题,但保送的学校也非常不错,如果剩下的时间拿来做一些喜欢的事情,保送是个不错的选择。
宁玺一个人站在马路上,哈出一口气,拍了拍自己冰凉的脸。
“我穿着不好看,有点紧,肩膀那儿设计得不好……”
那本多出来的招生考试报,宁玺给应与臣送去了,两个人对了一下志愿发现一个北京一个成都的,压根对不上。
宁玺听了前半句,都无语了:“你怎么小时候的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行骋也在看这难得遇见的粉色天空,小声说:“看外面。”
后来行骋也觉得动静有点大了,开始想方设法遮盖鞋印。
从宁玺的角度看,能见着行骋腰上一截白麻缠的孝布,扎了个结捆在身后,拖下老长一条淌在地上。
虽然行骋已经预料到答案,但是宁玺这时候脸上的快乐与青涩,是行骋好久好久都没有见过的。
他想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地上了车。
雷迅风烈,火烧了身。
宁玺拖着行骋的手往楼上走,走到高三办公室外,行骋这才看清楚,应与臣跟他们年级校队那几个哥们,在办公室里站着,旁边还戳着个应与将,紧锁着眉头,耐性子听老师讲话。
这辆宝马一走,宁玺拂开了肩头的雨,掏出手机找回家的路。
——我长大了。
任眉见不得行骋这样,损道:“拉倒吧,你这成绩,上个成都职业学校差不多。”
宁玺倒不觉得有什么,他一个“高四”的人谈什么假期,步步紧张,说实话要不是因为想跟行骋待会儿,他还宁愿天天泡在学校里面。
行骋一脸疲惫地从灵堂里出来时,就看到宁玺站在大门口,两眼有些放空。
宁玺翻了个身,把头埋在被子里,把卧室里的灯关了,拉开窗帘,就那么靠在窗边看外面有多热闹。
行骋之前账户上那二千二百元还是没存住,取了一千元出来带宁玺去买衣服,倒是没想到宁玺也带了点钱,说得添一件毛衣。
宁玺正想伸手去抱抱行骋,没想到弟弟双腿一软,直直跪倒在自己腿边。行骋抱住宁玺的小腿就不撒手,喉咙里传出一种近乎幼兽哀号的呜咽。
宁玺挑了件银灰色的毛衣,看了一眼标签,转头去看坐在休息椅上一动不动的行骋,说:“跟着一起看啊,你坐那儿做什么?”
总之他就是想离这个地方远一点,他几乎快被家庭和经济上的压力,折磨得喘不过气。
宁玺洗漱完毕躺在床上,还有两个多小时才跨年,没忍住给行骋发了个短信,问他还回来吗。
入目的只有被湛蓝色校服隔离在外的微光。
这磕得“咚”的一声,整个考场的考生都转过来,看到是行骋,又不敢笑也不敢说什么,只得又闷闷地转过头去,讲台上监考员拿着戒尺一打,全部考生的背脊都挺直了几分。
一面对真正意义上的“家人”,他总是这样。
他后爸没忍住,说了句:“明白人。”
他知道殡仪馆那边要自己去帮忙,还是没忍住把宁玺提前了半小时送到学校,逼着他早饭吃了,自己又折回殡仪馆去守着。
行骋单肩背着书包,身形高挑,用力地握着宁玺的手拖着往地铁口外走,认真地说:“钱,都是纸。”
这周六下午,宁玺还穿着校服,湛蓝的身影特别俊俏,手腕上露一截白,手上拿着个气球,藏在身后,板着脸往前走。
高二比高三提前放了半个月,考完期末考试,一群男生照旧跑到走廊上把书一往楼下扔,高喊一声“解放了!”又冲进教室里捣鼓抽屉,把草稿纸文具袋全部抓出来塞进书包,撒丫子就要飞奔回家。
宁玺拒绝不了。
他这会儿跟宁玺在一家电影院门口的夹娃娃机旁边,花三十块钱夹了七八个,拿不了,直接挂在衣服里面了。
宁玺斜躺在那儿,湿透的衣服早已换下,棉柔质感的睡衣让他觉得特别舒服,没忍住往被窝里钻了钻,小声说:“就是不缺心眼才这样。”
宁玺皱眉:“太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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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玺咬着唇没说话。
天边的月儿已困意渐起,车内的光亮明明暗暗地倒映着两个人稚嫩的面庞。
那晚上行骋自然是没如愿以偿,一个人被他爸爸罚了站军姿,靠着墙根站到后半夜。
宁玺翻出床下的一个木箱子,几日不擦,都落了不少灰,盖子一掀开,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全是行骋每次从楼上吊下来的东西……
第三晚,当爸的也是个急性子,直接在行骋翻上窗台的时候把门一开。
在宁玺的眼中,行骋的眼神恣意明快,朝气俊朗,整个人在这样粉红的背景下,显得纯洁、懵懂,自然又飞扬。
行骋家里自从出了白事之后,这几天行骋都没回过家,更别说陪宁玺了,这一时间他还真不太习惯,宁玺也理解他。
行骋大手一挥:“走,打车。”
行骋看得有点饿,这天府广场大铜锅一样的配色以及那龙的造型,看着就像一盆火锅里面腾了两条黄鳝起来。
他翻到一楼也没急着进他哥房间,反而撒丫子往小区门口溜号,走了几条街看到夜宵店,打包了一份粥回去。
问价,说二十元一个,成,行骋半点儿不含糊,买。
等到宁玺回复时,行骋爸爸在卫生间外面敲门催他,问他是不是想在卫生间里面罚站?
行骋打起十分精神,中午饭都没吃几口,拿着手机在网上搜博物馆那些老物件,试图记几个下来,看一下来历之类的,免得等会儿站他哥旁边显得那么傻。
宁玺回复:“你在哪里?”
宁玺披着羽绒服,手里面攥着钥匙,外面风大,硬是跟着跑了半条街。
宁玺被夸得快上天了,面上绷着:“夸张。”
九点整开始考语文。
X:“别等我了。”
叔叔也才哭过的样子,眼睛发红,说:“找小骋吗,我捎你去?”
今晚跨年,大多数人要么在家里要么在人群密集的地方玩了,这闹市区的一条小街巷子里,树木茂盛,路灯昏黄,反而显得静谧而孤独。
行骋捏了捏宁玺的脸,宁玺一个倒拐子打过去,让他别闹了。
整个石中的天空,看似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台上那一簇簇星光火种,将彼此一张张年龄的面庞,相互照亮。
行骋语塞,心中除了感动就是懊恼。
枯黄的树叶铺满了整条街。
一出商城,行骋看到门口有卖气球的,就纯色圆圆的一个,那上面的卡通人物动画片他们小时候还一块儿看过,两只开飞机的小老鼠,特有意思……
一个“尔”,一个“玉”。
这国家珍宝呢,能不好吗?
会场设在学校操场上,校方花了些价钱搭了舞台,安排高二的坐到最后面,高三坐前面,高一坐中间。
那边说预留靠窗的好位子要多交三十块钱,行骋一咬牙,成。
宁玺心疼至极,呼吸都要停止了。
这几年市内有些比赛风气不好,不少家庭有背景有这样那样后门的人拿着竞赛的奖准备保送,文科保送就更不说了,全年级按照每一年的成绩来看,毫无争议的就是宁玺。
成都这日的傍晚,天边的云彩近乎透明,整个天空呈现出一种纯粹的粉红色。
宁玺靠在床沿安安静静地回忆着。
按生活习惯来说行骋就是花季雨季的钢铁直男,护肤这些根本不懂……
校方这段时间压了不少打架斗殴的事下来,包括程曦雨他们在玉林遇到小混混,逼得行骋动手那一次,要不是程家有关系,行骋这会儿估计都找不到学校读书。
家门口小街上那些飞驰而过的汽车也不再显得那么占道,连路过小区门口的几个小学|生|妹妹头上扎的花,行骋也觉得没那么晃眼。
殡仪馆外的大雨仍然在下,现在已经快十点,天空一道惊雷又打下来……
行骋还记得那场比赛开始的前一节课,他整节课都非常紧张,拿着圆规和笔不停地转,差点儿一个尖头扎到任眉的手背上。
实在不行,上海也成……
高二的成绩还没下来,全市通知诊断考试提前,高三元旦放半天,一月二号就进行诊断考试,考完补习半个月,大年二十八放寒假。
宁玺被耳边热气刺得一激灵,声音也大了:“喜欢!”
好像许多人都是这样吧。时间在身后像一个无情的人,不停地踹着前面那个踉踉跄跄行走着的孩子,催促着他,被迫长大……
由高一高二的同学参与演出,高三的下来观看放松。
两个都属于不搞事不舒服的主。嘴上贫得不行,又虎又傲气。
这么一遮,他爸想得更多了,下意识地就觉得他是出去跟别人早恋,或者晚上跑出去上网了。
他一生能遇得上千万场雨,却只想为那一人撑伞。
以前行骋说最佩服他的就是能一边听歌一边背英语课文,半个单词都不会出错。
晚饭吃得并不愉快,宁玺妈妈一直忙着照顾哭闹的弟弟,在餐厅还要调奶哄觉,后爸又不怎么管,宁玺也跟着手忙脚乱地递东西,一家人都吃得不痛快。
要低头了。
任眉简直惊了:“四百三十,还差四十分就本科线了!”
他挑起眉来,毫不掩饰地笑道:“抓这个。”
路上开到一半了,宁玺妈妈跟他后爸吵架,车开得飞快,直接停到青羊区一个路口,宁玺喘了口气,冷静道:“我先下车。”
他一边跌跌撞撞地下楼,一边回头望,看到行骋妈妈抱着四岁的行骋在家门口,发髻挽起,显得温柔而贤淑,目光柔情似水,全是真心实意的担忧。
圣诞节平安夜他们在学校过的,行骋给高三四班全班买了苹果,一大箱红富士提上来发,看得宁玺一愣,这是要干吗啊?
宁玺从回家一直到早上五点,低烧不退,整个人软绵绵的,厨房里面行骋烧了三桶水拿毛巾给他热敷,都没什么效果。
行骋伸手摸上他眼眶下的黑眼圈,还是没忍住说他几句:“你这是要考七百五吗?”
就是一向这么冷静的宁玺,做了件不冷静的事。
都知道行骋家里面出了点状况,没有人敢去触他霉头。
这回总有他哥的一半了吧?进步那么多,还不得讨点奖励?
熟悉的旋律一响起,操场上的气氛开始沸腾,灯光照在台上,下面的学生们都纷纷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跟着旋律一起摇晃手臂,奉献出一大片璀璨星海。
去年春节他去吃了个团年饭,还没待到春晚播小品就撤了,车也没打,一路走回来的。
宁玺抱着那瓶矿泉水,点了点头,道了谢。
宁玺听不太清楚,下意识地回道:“啊?”
楼上高三的宁玺自然是听到了楼下的呐喊。
考试中断,宁玺放弃了资格。
宁玺这才没多问。
行骋这天天晚上也没什么时间去骚扰他哥了,玩命一样在卧室里背书,背得行骋妈妈一到了晚上又熬鸡汤又熬大骨头汤的,补得行骋浑身舒坦,背书背到后面,索性不背书了,先吃夜宵。
宁玺的雨伞拿在手里,那水花呼啦啦地转,飞旋出一片雨帘,雨过天晴后的阳光折射下来……
小宁玺脾气也是个乖戾的,犟得很,被打了之后觉得妈妈还没打够,逼着他妈妈继续打,打得后面他妈妈躲到行骋家里去,说不打了,再打就打死了。
五点钟,宁玺就换好衣服带着零钱,出门赶公交了,车上人挺多,他抱着栏杆摇摇晃晃,盯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有了些困意。
诊断考试相对严格,监考考官多是邻近学校的老师,也没几个认识他的,见这孩子垂着脑袋满脸通红,立刻就去叫了校医。
另一边,宁玺闭着眼慢慢回想着自己十二岁之后的这八年,做了些什么,又在青春里失去了什么?
宁玺直视着前方,看这片粉红天空下的城市,和图书高楼大厦,人来人往,以及已经微微亮起的路灯。
用过了饭,宁玺后爸开着一辆二手小宝马,载着老婆孩子,在停车场里面跟宁玺干瞪眼。
那一夜,他在成都的寒冬之中,顶着大雨倾盆,跑了五公里。
宁玺穿一身黑棉服,浑身落了不少灰,却又被水浇淋了个透彻,头发也是才浸润过的模样,就连下巴也挂了雨露。
文科的比赛相对于理科要少很多,零诊考试分数下来之后,宁玺一直遥遥领先,这一诊成绩便是保送的一颗定心丸。
他急得不行,直接蹿路边打出租车,可现在下了暴雨,成都旱冬久了,个个都是不带伞的,都开始抢车,压根打不到。
任眉第二个跑出去,直接跟着行骋翻墙,两个人一出学校就往学校附近的报刊亭跑,硬是守着来送货的人把招生考试报挂上了,一口气买了三本。
宁玺刚把手机拿出来,就看到了行骋的一个叔叔站在住院部门口跟两个白大褂的医生说着什么,等那边说完了,行骋的叔叔转身去开车门,宁玺才跑过去问:“叔叔,您好,我是行骋的朋友。”
行骋在一边笑得不行:“你这么喜欢就好好拿着啊,藏身后做什么,又没人笑你。”
叔叔招呼了宁玺上车,说行老爷子已经给送到东郊殡仪馆去了。
临近期末,高三放得稍微早些,行骋站在教室门口的台阶前都要打瞌睡了,下课铃一响,他凹造型的毛病还是没改,立刻站直了身子,双手插兜,盯着高三四班的后门。
只要饿不死,宁玺从来不伸手要钱。
第二天下午放学,行骋跑到高三年级去等他。
行骋二话不说,跑下楼了。
宁玺的心跳得极快,手腕上蓝色的荧光棒还特别显眼,似有了生命的脉络,在黑暗中一晃,像是一条海豚,纵身跃出了海面……
宁玺跟叔叔道别之后跑进殡仪馆大门,猛地刹住步子,愣怔着立在那儿,盯着这玻璃大门旁边镶嵌上的木纹,越看越眼熟……
两个人回了一趟家里,行骋双手揣在外套里,脚上一双黑皮靴,在门槛上一踩一踩的。
宁玺妈妈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生活问题,又当面给了宁玺五百块钱,说没钱了再找她拿。
听得行骋一激灵,立刻伸出手环着宁玺的腰往自己身边带了点,这动作逗得应与臣直笑,特别爽快地喊:“学弟!”
宁玺这下听清楚了,看了一下那根荧光棒,难得将笑容挂到脸上:“喜欢!”
行骋这才刚丢了一本写完的数学练习册下去,就看到宁玺从楼上下来,站在楼梯拐角处,手揣在校服衣兜里,皱眉道:“行骋,捡上来。”
对于青春期少年的教育,自然也要开放一些。
博物馆里面挂的牌子说,青羊区遍地都是宝。
宁玺吃了午饭,宁玺妈妈打了个电话过来。
两个人一个逗一个骂地走到春熙路地铁站,都要检票了,行骋才反应过来,带着这种气球不能坐地铁。
去年都过得这么落寞,这年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站得笔直,一双眼紧紧盯着客厅里的黑暗,试图想从中找到一点光亮。
行骋的爷爷才刚过世,着急着赶来的人还不多,也正是这一点,才让宁玺想起来,那年匆匆下葬的父亲。
行家的人,他接触过的,好像都是这样,特别会照顾人,也很热心肠……
行骋知道自己话说得不对,低下头说:“我错了,哥,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错得离经叛道!”
宁玺穿着羽绒服送他下楼的,两个人在家里鞋柜边说了好一会儿,行骋又郁闷又难受,这边没陪着他哥,那边爷爷又不好了,这脾气一上来,还得宁玺揉着脑袋哄他。
亲人病逝,一路上行骋的叔叔跟宁玺也没太多话,接连着叹气,开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他,说孩子他厉害,让喝点水。
云层较厚,水汽临界,太阳光角度较低,红橙色的光发生折射,上空云层的粉色,将这座城市包裹出了一股草莓味的甜蜜。
“你小时候不是挺喜欢吗,什么草莓蝴蝶结的,我看隔壁楼张阿姨那个丫头,每次戴个樱桃发夹出来,你就盯着人家看!”
两个人看着这一路的粉色,随着公交车上桥下桥,窗外的风景也映衬得更美。
今年冬天是旱冬,特别久都不下一次雨,时间久了人也觉得干燥,行骋站在商场里面,趁宁玺去厕所的空当,还跑去买了一瓶保湿喷雾,胡乱地塞到衣服袋的最下面了。
行骋没回复。
希望2018年,对他和行骋都好一点。
也不知道那把吉他,行骋现在还有没有在弹。曾经拨给过自己的旋律,都还记得吗?
一群青春期荷尔蒙分泌过剩的学弟,他管不着,但是里面有他弟,那这事就得说说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闹明白怎么抢着了这么多,收了两本,剩下的八本全让行骋原价转卖给高三的同学了。
舞台上一个歌舞节目刚刚谢幕,前面坐着的所有人都站起来鼓掌尖叫,欢呼声萦绕在操场上空,台上大灯四射,闪耀的射线将行骋的半边脸都映出了棱角分明的轮廓。
后爸没再说什么,宁玺把小弟弟小心翼翼地交给妈妈,轻声说了句注意安全。
宁玺猛地把手机揣进兜里,想了好一会儿,模模糊糊记得是在哪个医院。
行骋看着宁玺把三件都试完了,算了一下兜里的钱,把自己的那两件给挂上了衣架,吹声口哨:“你那三件穿着都好看,都买吧。”
可是行骋这段时间翻窗户,翻得他爸爸疑心大起,毕竟当兵的出身,看阳台上那脚印,就觉得不对劲。
他跟家里的人感情都不深,从小疼他的人就少,说起来也是讽刺,二十年了,除了他爸爸,最疼他的,反而是比他小了三岁的邻居弟弟。
现场的音响声还是太大,行骋也来劲,扯着嗓子吼:“喜欢吗?”
雷电交加的那一瞬间,宁玺弯着腰,下意识地抱紧了行骋凑在自己怀里的头,浑身跟着那雷声猛地一抖。
宁玺揉了揉眼睛:“不麻烦了,我自己回去。”
那一年的行骋,轻狂执拗。
晚上回家的时候,跑去青羊区最好吃的一家烧烤摊,给他哥整了顿夜宵。
高三这天被拉去体检了,行骋跑了两趟高三四班也没有抓着宁玺人在哪儿,压着一股子郁闷,回了班上。
行骋感受到了目光,微微低下头,迎上宁玺的。
真的不习惯。
每个从二楼翻到一楼的晚上,都那么义无反顾。
这下午的试刚刚考完,行骋一出门,就看到宁玺急匆匆地往高二这边走,年级走廊上也相当热闹,叽叽喳喳地议论,也不知道在说谁。
他翻身下床,披着衬衫,摘了耳机,看着手里的书,忽然就想笑。
跨年夜这天,行骋本来打算买一堆食材到宁玺家里煮火锅,吃完再去街上转转,上千人在IFS熊猫屁股底下喊倒计时,热闹!
行骋一考完试,就跑去校门口打包午饭,甩开他一帮求着一起吃饭的兄弟,往高三年级走了。
白得刺目。
行骋一上车,行骋爸爸也着急,招呼了一声宁玺就急着打燃车子,车门都还没来得及关,车就开动了。
甚至在课本压着的课桌桌面上,还悄悄刻着一个“宁”,“玺”字笔画太多,就算了。
行骋浑身一激灵,要是按照他以往的性子,绝对当着他老爸的面敢直接跳下去,但想到跳下去连坐的还有他哥,想想就算了,乖乖一转身,长腿搭上窗台,不敢动了。
今年的春节是二月中旬,算下来寒假有四十天,行骋这下又有好玩的了。
——我终于长大了。
他这几天落得了空才给宁玺打个电话,嘘寒问暖一阵,这忙前忙后的,人也身心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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